第41章
  往日对他爱搭不理的棺材铺老板,今日一见他,纷纷停下手中的忙碌,围到他身边打听:“二郎,你们怎么接到这单生意的?”
  罗刹神色淡然,出口波澜不惊:“当然是因为我们朱记棺材铺童叟无欺,会做生意。”
  几个老板拱手奉承道:“罗老板真是自谦。要我说,必定是因你与朱老板有过人之处,这才得了圣人的青睐。”
  罗刹听着夸奖,心中美滋滋:“走了走了,下次再聊。”
  再回去时,朱砂抱着手,斜靠在店门口:“哟,让我瞧瞧这是谁,原是罗老板啊~”
  朱砂的语气阴阳怪气,罗刹没好气道:“就一个人叫我罗老板,我没应。”
  “伙计,走了。”
  “知道了,朱老板。”
  两人一路往北,出城后再行个半日,便到了京畿贡院。
  大梁朝取士之法,分生徒和乡贡。
  出自官学者谓之”生徒”,出自州县者谓之“乡贡”。
  生徒多为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他们只需通过官学的考试,便可直接参加会试。
  而乡贡不问出身,人皆可考。
  但要参加会试,他们必须先通过各州的发解试。
  神凤帝求贤若渴,自继位后,便大力推进京畿贡院的营造。
  京畿贡院在扶山山下,每三年开一次山门,迎各州发解试的头名进入。
  这里食宿全免,夫子云集。
  只为二百三十州二百三十位解元,能够一心一意考取功名。
  待来年春闱金榜题名,一展平生抱负。
  正因如此,自京畿贡院建好,各州学子宛如千帆竞发,争做解元。
  马车一停下,几位官员立马走上前:“两位可是圣人钦定的特使?”
  朱砂依言递上黄榜:“对,此乃黄榜。”
  为首的官员四十上下,展开黄榜看了之后,一边吩咐侍从帮两人牵马放包袱,一边领着两人往贡院走:“今年的解元安置,由礼部负责。我是礼部侍郎皇甫睦。”
  朱砂与罗刹向他行礼:“见过皇甫侍郎。”
  皇甫睦轻声笑了笑:“你们是圣人委派的特使。照理说,该是我向你们行礼。”
  三人相视而笑,朱砂问起此案的来龙去脉:“按黄榜中所说,闹鬼一事已持续半个月。皇甫侍郎,你为何五日前才上报朝廷?”
  皇甫睦叹了一口气:“起初只是有人身上出现诗句,故而无人当回事,都以为是哪个烦闷解元的恶作剧。整整半年,不得出贡院一步。别说解元们,我有时也会跑到扶山上,大喊一句‘放我出去’。”
  直到几日前,有几个人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全部被剃光。
  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实在不像人所为之事。
  皇甫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赶紧派人向礼部禀告。
  说话间,三人走到一处名为“癸巳”的院子。
  院门前悬挂有一副楹联,上曰“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1]
  皇甫睦引两人进去:“贡院的院名以天干地支命名,出事的解元全住在癸巳院。院中原先住了二十一人,有十二人身上曾被写过诗句,有四人被剃光了头发。”
  朱砂带着罗刹,先去看了一眼被剃发的四人。
  这四人被关在癸巳院的一处空宅中,个个眼窝凹陷,神色萎靡,状若疯癫。
  皇甫睦:“他们醒来后,发现头发全没了,当场吓疯。我怕恶鬼藏在其中,不敢放他们离开,只好暂时将他们关在此处。”
  四人疯疯癫癫,罗刹问了半响,只问出一件事。
  此事,是一个男子所为。
  对于四人的说辞,皇甫睦扶额惨笑道:“贡院里,全是男子。”
  眼见四人问不出个所以然,三人只能去找身上出现诗句的十二人。
  据他们说,自半月前开始,他们的身上总会莫名其妙出现诗句。
  而且,多是一些奇怪的诗句。
  “何处奇怪?”
  “半月前,夫子开始教诗赋。我们有时兴起,便喜欢行飞花令。而夜里,此人会改动飞花令的诗句,在我们身上写诗。”
  贡院行的飞花令,与寻常的飞花令略有不同。
  因大家都是各州头名,学识渊博,寻常的飞花令经常半日也分不出胜负。后来,贡院的一位夫子提出:改前人之诗,仅改一字,最后以投票定最优者。
  十日前的飞花令,改的是前朝诗圣杜甫的名句: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2]
  当日胜者的诗句为:身轻一鸟去,枪急万人呼。[2]
  当夜,有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一句:身轻一鸟越,枪急万人呼。[2]
  “我知道了,他是在挑衅。”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杜荀鹤《小松》
  [2]出自与改自:唐杜甫《送蔡希曾都尉还陇右因寄高三十五书记》
  第30章 科举鬼(二)
  ◎“崔五郎,你难道忘了我是谁?”◎
  “挑衅?”
  皇甫睦眉心紧蹙,愕然地又重复了一遍。
  罗刹解释道:“此人或此鬼,应是一个自负自大之人。他在别人身上写诗,是因为他觉得,他比胜者写得更好,觉得你们有眼无珠。”
  闻言,朱砂忙不迭拉着皇甫睦去门外角落:“皇甫侍郎,你快去问问。今年入贡院的解元中,是否有人格外自负、固执己见?对了,他喜欢高谈阔论,或许还常与人争吵。”
  皇甫睦点点头,带着几个官员匆忙离去。
  离晚膳尚早,朱砂与罗刹又回到癸巳院,打算问问院中剩下五个平安无事的解元。
  五人分别叫余子固、崔邡、赵远徽、焦清与方弘信。
  其中,焦清年岁最长,已四十有八。
  考了多年,全部名落孙山。
  这是他头回入贡院,也是他最接近仕途的一次。
  年岁最小的人是崔邡,相貌也尤为出众。
  他方弱冠之年,便成了贺州解元,可谓风光无限。
  另外的余子固、赵远徽与方弘信,皆是二十五六的年纪。
  余子固与方弘信穿着朴素,相貌平平无奇。
  赵远徽则仪表堂堂,瞧着温文尔雅。
  不过,朱砂看着赵远徽那双色眯眯的贼目,只觉人不可貌相。
  七人找了一张石桌慢慢问。
  朱砂:“这半月来,你们五人身上,难道从未出现奇怪的事?”
  五人面面相觑,老实巴交的焦清喏喏道:“没有。大家同住一个院子,他们都出事了,就我们五个安然无恙。哎,莫怪皇甫侍郎怀疑我们,连我们也怀疑自己。”
  话音刚落,叹气声此起彼伏。
  崔邡接着开口,语气中多是埋怨:“此人定是想通过这些卑劣手段,吓走其他人,成为状元。”
  另外四人觉他说的在理,交头接耳谈论起可疑之人。
  朱砂微微一笑,猛地一拍桌,强行打断五人的交谈:“出事的院子,只有癸巳院,而独独你们五个没事。那就说明,恶鬼在你们五人当中。”
  她边说边指,吓得五人骇然失色,赶忙解释。
  赵远徽:“那些人出事之时,我和五郎待在一块。”
  五郎指的是崔邡:“是是是,我和赵君时常在夜里谈论诗词歌赋,偶尔还会作画写文章。那些画和文章,我都留着。”
  余子固:“虽无人能证明我的行踪,但我的房间,与焦兄、方贤弟的房间紧挨着。焦兄夜夜点灯看书至子时,若我出门,他必定会听到声音。”
  焦清被朱砂之话,吓出一身冷汗。
  眼下,他抹着眼泪,为余子固解释:“我考了快三十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老了,比不得他们,只能奢望勤能补拙。我可以证明,余贤弟确实从未出门。”
  唯一无法证明行踪的方弘信摆摆手,一再发誓:“自从进了贡院,我夜里时常大忧不寐。一个月前,我托皇甫侍郎,为我买来好几包安眠散。我一般亥时初喝药,亥时中睡着。此药一喝,会安睡至天明。”
  院中出事的时辰,大多在亥时末。
  他们五人中,有四人互相佐证行踪。
  剩下的方弘信又言之凿凿喝过安眠散,并有皇甫睦帮他佐证。
  天色晦暗不明,朱砂饿得头晕眼花。
  见五人证词无疑,她喊上罗刹便准备去庖屋用膳。
  临走前,赵远徽借着问事,往朱砂手里塞了两张纸条。
  等走远了,朱砂将第一张纸条展开,大声念出来:“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妾边去。戌时中,甲庚湖东见,赵郎。”[1]
  罗刹银牙咬碎,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不要脸的登徒子,我还在呢,竟敢给你递情诗!”
  朱砂想到另一张纸条的内容,立马叉腰大笑:“二郎,还有张纸条是写给你的,哈哈哈。”
  罗刹心觉莫名其妙:“什么纸条?”
  笑了许久,朱砂累了,展开第二张纸条念出声:“与郎依约在西厢,只恐暗中迷路,认余香。戌时中,甲庚湖西见,五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