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王衔之?
  罗刹蹙眉看向砻金:“他何时死的?”
  砻金含糊地说了一个日子:“死讯今早才传到长安。听说他死在歧州城外,死得可惨了,一刀封喉,都没来得及反抗。”
  王衔之被杀的日子,罗刹正带着受伤的朱砂出城。
  他敢肯定,凶手不是他,亦不是朱砂。
  两人叙旧多时,后院传来一声吼:“罗刹,进来!”
  罗刹吓得一激灵,正欲去后院,又怕砻金觉得他对朱砂言听计从,便扯谎道:“你瞧她,一刻都离不开我。”
  柜台前正收拾茶具的砻金乐得开怀,憋不住的笑意,从耸动的肩膀溢出:“小公子,你快去吧。”
  “你别乱想,我并非怕她。”
  “我知道,你只是怕她骂你。”
  “……”
  朱砂叫罗刹进房,只为一件事,为自己擦拭身子。
  无他,伤口还未愈合,她又实在想沐浴。
  起初,罗刹扭扭捏捏不愿意,张嘴闭嘴皆是男女有别。
  被她劈头盖脸骂了几句,才开开心心地拿起手帕:“朱砂,这力道你觉得如何?”
  “还行吧。”
  香雾云鬟湿,水雾升腾而起。
  朱砂趴在浴斛上昏昏欲睡,罗刹试探着提起王衔之:“朱砂,王衔之死了。”
  第29章 科举鬼(一)
  ◎“会坏的。”◎
  罗刹做什么事,都极为认真。
  譬如此刻,他握着浸满水的手帕,沿着朱砂的膂骨,一路温柔地擦下去。
  朱砂舒服地嘤咛一声,闭上眼任由自己放空,得片刻喘息:“嗯……这事,太一道自会派人追查。你别多管闲事,跳出来指认什么凶手。小心最后身份暴露,你成了凶手。”
  见她惬意地眯着眼,罗刹满心欢喜更加认真:“好,我再不管他的闲事了。可是朱砂,凶手为何专杀你的旧相好?”
  “前面也要擦。”朱砂双手摊开,撑在浴斛边沿,方便罗刹擦拭身前,“二郎,他们除了是我的旧相好,还是太一道的弟子。你与其问为何凶手专杀我的旧相好,不如问凶手为何专杀太一道的弟子。”
  太一道的事,与他无关。
  罗刹转而小心问起另一件事:“朱砂,我听郗红月说,姬家人的血好像没用了……”
  “她知道的倒挺多。”朱砂回头盯着他看,直把他盯出一脸红晕,才笑着扭头,“天尊死了好几百年,后代血脉越渐稀薄。往前数个两百年,太一道杀鬼,从来无需动用天尊剑。天师符加上血符咒,鬼便会自焚而亡。直到上上一位天师发现,不管用多少血,天师符再也不能彻底杀鬼。”
  血符咒彻底失效,天师符对鬼族的威慑力大减,越来越多的鬼族入世。
  而太一道,只能被迫多收弟子,教会他们捉鬼之法,再将捉住的鬼族送至长安行刑。
  美其名曰杀一儆百,实则是换一种费时费力的法子杀鬼罢了。
  说到最后,朱砂嫣然一笑:“二郎,这可是太一道的秘密,你千万别说出去哦。”
  “那你为何告诉我?”
  “反正你敢说出去,便会因毁契,暴毙而亡。”
  “果然……哼,你可真狠。”
  盆中的热汤渐凉,罗刹动作加快。
  双手从朱砂的腋下穿过,小心避开伤口,细心擦拭起来。
  两张脸近乎贴紧。
  他心无旁骛,偏生朱砂是个让人又厌又爱的妖女,非要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二郎,它们大否?圆否?可合你意?”
  四目相对,泪痣蛊人。
  她笑他愣。
  此刻手掌缝隙露出的几点柔软,让他不自觉捏了捏。
  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能红了脸丢了手帕,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随着房门一开一合,是朱砂拍着浴斛的大笑声。
  “坏女人。”
  罗刹在院中迎着冷风站了许久,才听见朱砂唤他进去。
  房中暖炉够暖,朱砂裹着披袄,坐在床边晃着腿看罗刹忙碌收拾。
  闲来无事,她又起了捉弄之心。
  看罗刹从她面前走过,她缓缓伸脚拦在他身前:“二郎,我冷了。”
  罗刹无语地看了一眼朱砂,以及她身后那两床触手可及的布衾。
  最终,拗不过她的一句句“二郎”。
  他放下手中的盆,走上前扯开布衾为她盖上。
  离开时,一侧的披袄滑落,露出潜藏其中的无边春色。
  朱砂挑衅似地眨眨眼睛,又把披袄往下拉了一截:“二郎,我好看吗?”
  捂眼已来不及,全身血气上涌,罗刹气得跺脚:“你你你……烦死了。”
  罗刹又跑了,在外面吹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冷风。
  天黑了,朱砂也闹够了。
  躺在床上,中气十足地喊饿:“罗刹,我饿了!”
  罗刹冷着一张脸,为她端来膳食。顺嘴将砻金今日所言,一五一十讲给她听:“朱砂,我不明白。太子和齐王明明水火不容,为何在晋王与县主杀人一事上,他们又能结为同盟,合力致晋王于死地?”
  听完他的问题,朱砂莞尔一笑,扯下他腰间的金珠子:“若我想要这个金珠子,你会怎么做?”
  罗刹不假思索:“我送给你。”
  面前的男子是个十足的傻鬼,朱砂只好另换了一个人:“好,若你阿兄想要这个金珠子,你会怎么做?”
  罗刹仍是不假思索:“我丢了也不给他。”
  这个答案,确实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朱砂无奈地笑了笑,将金珠子一把塞到他的手里:“这就是答案。晋王独掌十八万边军。太子与齐王拉拢他多年,毫无进展。既然都得不到,那不如除掉。”
  一旦坐实晋王与金乡县主杀人一事,神凤帝再想保晋王,也得先问问满朝文臣同不同意。
  依大梁律,晋王此番就算逃过刑罚。
  十八万边军,也得被迫让出来。
  届时,太子与齐王各凭本事争夺,总比如今整日忧心晋王沦为对方助力。
  经朱砂一言点拨,罗刹恍然大悟:“不过,长乐公主与赵王为何又愿意帮晋王做戏?”
  自入了冬,罗刹里三层外三层套了好几件,身子暖和得不行。
  暖炉远,朱砂又懒得动,索性丢了碗筷抱着罗刹取暖:“想帮晋王的何止长乐公主与赵王,还有圣人。比如我,宁愿被师父责罚,也要跑去歧州帮晋王查案捉鬼,正因晋王身上有利可图。”
  罗刹翻白眼:“还有利可图?你抢了不少生意,照旧穷得叮当响。”
  朱砂笑眯眯抬手,罗刹缩着头老老实实道歉。
  “你此刻去街上随意找个兵卒,就问他们最想去谁的麾下?”朱砂靠在床框,眼角笑意若隐若现,“答案十有八九,是晋王。”
  罗刹有些困惑:“自圣人继位,便大改兵制。大梁朝六十万兵马,由圣人掌控的南北禁军有三十万人。其他掌兵的将领加起来,才能与圣人抗衡。晋王再好又如何,他只是一个王爷。”
  朱砂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连兵马数都一清二楚,你倒是懂得多。”
  罗刹在山中待了千年,入世不过半年,已摸清大梁朝不少事。
  假以时日,若他能入朝为官,靠这股钻研劲与过目不忘的本领,没准真能平步青云。
  可惜,他先落到她的手上。
  朱砂:“凡晋王手下兵卒,皆穿得暖吃得饱过得好,兵卒们愿意为这样的将领拼命。与此同时,你若是再去问问,大梁那些世家文人最厌恶谁?答案还是晋王。得军心而失士心,正为圣人所用。”
  “蛮横的武夫,是晋王的缺点。不过于圣人来说,这是胜过一切的优点。”
  “一柄听命于自己,同时又惹所有人嫌恶的刀,才是真正的好刀。”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纵晋王掌兵而不独大,养世家相克以固君权。
  罗刹明白了:“晋王此番得圣人暗中相助逃过一劫,太子与齐王岂不是惨了?我听砻金说,前些日子,城中全是县主杀夫的谣言。一些传言,甚至将县主说得不堪入目。”
  朱砂靠在他肩上点点头:“太子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这步棋,下得太臭了……”
  因明日还要早起去京畿贡院查案,罗刹见她用完膳,便收拾碗筷准备离开。
  方走了三步,想起一事,他又退到朱砂身边。垂着头不敢看她,脸红了一大片:“上回在同州,郎中说我火气上炎,心火旺盛。你老是逗我,又不帮我,会坏的。”
  罗刹的脸红得发烫,朱砂强忍住笑意,故意凑到他耳边问道:“哎呀,二郎。你说清楚些,到底何物会坏啊?”
  “烦死鬼了。”
  翌日一早,罗刹打扮一新。
  在店门外等了许久,不见朱砂出来。
  他不敢催她,只敢拿着黄榜,洋洋得意地从朱记走到坊首的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