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天听到耳边的不是这个官贬了,就那个官别流放了,捷报一封听不到,总感觉整个朝廷摇摇欲坠,不断向深渊滑落。
  沈绍祖道:“我现在恨我年纪小,若是早生几年,早就做出一番事业,保家卫国。”
  庄绍耀嗤笑道:“大哥二哥倒是早生几年,成首辅更早,但屁用都没有。大哥天天上书,二哥关在翰林院学习,成首辅辞官回乡。”
  沈绍祖立马喝道:“你小声些,省得给家里遭祸。”
  庄绍耀撇撇嘴,指了指天,摊手道:“皇太子才两岁……”
  沈绍祖拿手打他一下,斥道:“慎言。”
  沈绍祖心里也和明镜一样,皇帝年轻,就他的行事风格,连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都看出不得章法,优柔寡断,反复无常,皇太子又年幼,只能期待皇帝能够历练出来,一鸣惊人。
  但是如今内忧外患,上下人心不齐,这个国家真能等得起吗?
  沈绍祖在京师认识不少大家,但提起时政,都不甚乐观。
  末世之相已露,陛下又非力挽狂澜之主。
  庄绍耀被弟弟斥责没有恼,胳膊架在桌子上侧头趴着,烦恼道:“我想念太祖、成祖与宣宗了。”
  这三人都是既能打仗,又能治国的明君,倘若一人在世,别说民乱就是北边的边患也能平定。
  沈绍祖道:“瞎想!这些事情到外面可不许乱说,你要是说了,大哥二哥的官还能不能当啊。”
  庄绍耀不知为何,又振作起来,道:“咱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想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提到功名,沈绍祖突然叹气道:“咱们考科举有什么用啊?”
  大哥二哥中进士的激情褪去,只剩下河床上的淤泥。即便考中,也不能一展胸中所学,还不如回到家中奉养父母教育弟子后辈呢。
  庄绍耀抬眼看了眼沈绍祖,道:“你要是没有个功名,家乡连个老妪都能鄙弃你。有了功名,你就是名士大儒。”
  沈绍祖想了想,或许在京师这层功名不管用,但在乡野他可以用功名主持很多事情,便道:“我还是继续考吧。”
  庄绍耀笑起来道:“你考,我也考,两兄长都是进士,弟弟也要考进士,总不能被你们落下。我还是要脸面呢。”
  “呸,你还要脸,再要脸就是成了二皮脸了。”沈绍祖笑他。
  庄绍耀拿起团起的纸团砸向沈绍祖,沈绍祖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气得上前抓庄绍耀,两人你追我赶又打闹起来。
  晚上,庄绍光从衙门回来,苏蕙仙连忙放下针线,上前为他打落衣服上的积雪,问:“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庄绍光道:“我下值后,去了一趟王主事的家中。”
  王主事中了炭毒,与妻子双双殒命,只留下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着实可怜。
  苏蕙仙倒了一杯热茶给庄绍光,道:“你们是什么章程?”
  庄绍光道:“王主事是我的同年,如今他遭难,我们不能不管。”
  苏蕙仙点头称是,大家离乡在外做官,同年同僚相互照应。你帮我,我帮你,共渡难关。
  “王主事的同乡李年兄出面主持丧事,我们这些同年多出些丧仪,然后由李年兄找人护送两个小孩扶官归乡。”庄绍光继续道。
  苏蕙仙见过王主事一家,他们家的孩子与自家平儿宁儿仿佛,念他们年幼失怙,不由得心生恻隐,问:“两个孩子这样回家,只怕……”
  庄绍光露出钦佩的神情:“李年兄说他曾与王主事定下儿女婚约,即便王主事不在了,也要履行,想必以后定能看顾这对小儿女。”
  苏蕙仙也跟着称赞李年兄的高义,又问:“咱们出多少丧仪?”
  庄绍光想了想,道:“我写几幅丧联,再带一百二十两银子,家中若是有素色的布匹,就带上两匹,若是没有就算了。”
  一百二十银子?
  苏蕙仙虽然不舍,但念及王主事家的惨状,便道:“也罢,只是我们一家偏了弟妹的银子。”
  庄绍光也叹气道:“咱们都记在心里,她身子重,父母长辈不在跟前,你多照看些弟妇。”
  苏蕙仙笑道:“这是自然,我巴不得平儿宁儿能多个弟弟妹妹。”
  苏蕙仙取出钥匙,从匣子里取出一百二十两银子包好,感慨道:“如今银贵钱贱,幸好我早换了银子,现在拿银票去兑换佣金涨了一两倍。”
  庄绍光倒是知道一些缘由,对苏蕙仙解释道:“东洋前来贸易的船少了,听鸿胪寺的人说是倭国下了命令禁止用白银或银矿来华交易。”
  “从西洋和南洋来的贸易船只也少了不少。咱们白银产得少,世面上的白银大多是倭国和西洋来的。百姓纳税交饷都是白银,可不就是银贵钱贱?”
  苏蕙仙不住地点头,眼睛里都是钦佩的目光,笑道:“我明儿与弟妹说说这个事情,若是有大额银票,赶紧兑换了。”
  庄绍光提醒道:“金子也可。”金银都是硬通货,金子体积小价值大,便于储存运输。
  次日一早,苏蕙仙找到阿宝说了兑换银子的事情。阿宝现已经怀孕五个月,正在屋里和侍女说笑。
  阿宝现如今春风得意,夫婿中了进士,自己又有孩子,看什么都顺眼。
  她见了苏蕙仙,正要起身,苏蕙仙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道:“快坐下,这两日感觉如何?”
  阿宝道:“肚里的宝宝很乖,多亏大嫂买来的腌萝卜,吃着爽脆又解腻,百吃不厌。”
  苏蕙仙闻言,又与她说了一通育儿经,然后提到兑换银子的事情。
  阿宝对大哥大嫂十分信服,闻言道:“我手头还有一千多两银子,等夫君回来,我让他都兑换成金银。”
  苏蕙仙点头道:“二弟日后是要在京师长住,金银放在身边比银票强。”
  阿宝点头,对苏蕙仙感谢道:“多谢大嫂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苏蕙仙道:“这是你大哥昨晚提了一下,朝中这些年不太平,拿在手里的金银可比银票强多了。”
  阿宝在心中对比了下沉甸甸的金银和轻飘飘的银票,这金银确实比银票强。
  苏蕙仙说完事,起身要走,临行之前叮嘱道:“雪天路滑,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人去办,千万要小心身子。”
  “我知道。”阿宝说着要起身送苏蕙仙,苏蕙仙连忙阻止她笑道:“千万别动,我走了。”
  苏蕙仙走出院子,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鼻尖捕获了一缕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暗香。
  仆妇在院内扫出一尺宽的小道,一阵风过,扬起了如烟似雾的碎雪。
  苏蕙仙回到小院,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披上大氅,对养娘道:“宁儿不去了,留在家中,你要好生照看,不要让她到外面玩耍着了凉。”
  养娘道:“是,夫人。”
  苏蕙仙抱着手炉,对丫鬟道:“咱们走吧。”
  李大人家后花园的梅花开了,白雪红梅,琉璃世界,诗情画意,美不胜收。
  于是,李夫人昨天冒雪派人下帖子,邀请苏蕙仙和阿宝等擅长吟诗作对的夫人小姐来家中赏梅。
  阿宝怀有身孕,不便外出,只有苏蕙仙一人前去。
  苏蕙仙到时,就被丫鬟引到一处暖室,一股馨香扑鼻而来。屋内桃红柳绿,莺莺燕燕,围着小案,欣赏花瓶中的红梅。
  李夫人见了,笑道:“她们都到了,就你来得晚,要罚一杯酒。”
  说着就递过来一杯温酒,苏蕙仙接了笑着饮尽,道:“路途远,来得迟了些,诸位恕罪。”
  王夫人笑道:“别听李姐姐浑说,我们也才来,她就是骗你喝酒呢。”
  李夫人道:“你这会子马后炮了,刚才苏妹妹喝酒时,不见你说话。”
  王夫人摊手道:“谁让苏妹妹那么爽快?眼睛不眨一下,就把酒喝了。”
  李夫人看了一眼屋内,道:“我邀你们来做诗的,怎么一个个地凑在一起说说笑笑。说笑什么时候不成,但像今日的美景却难得。”
  众人笑道:“我们哪是说笑,分明在等你这个主人家说开始呢。”
  这次诗会虽然是李夫人心血来潮,但她做了周全的准备。
  闻言,她立刻拿出定好的题目,限了韵脚,又与众人分了次序,开始联句。
  在座的女子都擅长诗书,初开始还谦让,联着联着就各不相让。
  李夫人才思敏捷,力战群雄,苏蕙仙被挤出战场,坐在一边笑看她们锦心绣口里迸出一句句优美的联句,乐不可支。
  直到韵脚用完,李夫人等人才停下。苏蕙仙端过去一杯酒,笑她道:“你又当主人又联诗的,不怕累坏了。”
  李夫人就着苏蕙仙的手,一饮而尽道:“渴死我了,刚才怎么样?是我赢了吗?”
  众人都笑道:“你赢了,你赢了。怪不得迫不及待地叫我来过来,原先是向我们炫耀你的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