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程明簌皱着眉看她捣鼓,妆台上摆着不少香膏香油,她平日笨手笨脚的,这个时候倒灵敏起来了,一个接一个,井井有条,竟然没有手忙脚乱。
  “不是说只有上战场的人才要看这样的书。”程明簌解释,“多读书能明智,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增长谋略,就比如。”
  他身子向后,靠坐在软垫上,看着她道:“如果我是你,‘程子猗’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活着长到十七岁。”
  薛瑛登时吓得要跳起来,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神色惊恐。
  程明簌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她脸颊边的香膏还没有完全抹开,湿哒哒地黏着,少女肌肤雪白,细腻光滑,像是一只涂了白釉的薄胎瓷。
  薛瑛吓死了,以为他是在警告她,他一直记恨着她雇杀手杀他的事情,只是隐而不发,迟早要找她报复回来。
  她呆呆地坐着,不敢乱动,程明簌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去洗漱。
  过一会儿,程明簌洗完脸,将两本书放在她面前,“我给捡回来了,记得看。”
  薛瑛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我不想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昨日你问我时,我明明说的是我想看话本,不是这些。”
  说到这个,她想起自己那不翼而飞的绝版藏物,联想到程明簌的阴毒,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话本藏起来了?”
  “哪个?”
  “就是我放在枕头边的。”
  程明簌面色不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知道,没看见。”
  薛瑛盯着他的脸瞧,程明簌神色坦然,她看他,他便也直视她的目光,无所谓的模样。
  薛瑛有些犹豫,莫非真的与他无关,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瑛慢慢地梳着头发,有些苦恼,“我先前花了好多钱买的,现在外面已经买不到了,我都没有看完。”
  程明簌眉梢轻抬,“你喜欢看这些?”
  “是呀。”
  闻言,他一边的嘴角翘了翘,“难怪。”
  薛瑛不知道什么意思,“难怪什么?”
  “难怪薛姑娘如此冰雪聪明。”
  看这些东西,都把脑子看坏了。
  程明簌笑一声,将桌上的蔷薇油拿起来闻了闻,她哪来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捣鼓。
  薛瑛觉得他并不是夸她,而是在讽刺,夸她聪明的潜在话就是说她笨。
  她想想不服气,但是又不敢直接和程明簌对着呛,弱弱地道:“你肯定在骂我,你哪有那么好心夸我。”
  “夸你还不乐意。”
  程明簌放下蔷薇油,走到已经铺好的被褥上躺下,“真说你笨你又哭,到时候眼泪从榻上流下来淹了我的褥子,我都没法睡。”
  薛瑛对他无话可说,这人的嘴就像在茅房里泡过一样,没有一句好话,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
  她生气地盒上妆奁,“嘭”地一声,借此发泄不满。
  上床的时候,薛瑛忍不住在程明簌身上又踩了一脚。
  不等他看过来,她便已经摆出可怜的神态,低垂着眉目,又乖又软,“对不起,我又没看见,下次会注意的。”
  程明簌面无表情,“呵呵”笑两声,他已经看透她,每次她装乖巧,就是为了掩盖刚刚做的坏事,让别人不好意思再继续指责她,而横眉怒目时,大概只是虚张声势。
  夜半的时候,已经熟睡的程明簌被薛瑛喊醒,她趴在床边,小声道:“程明簌,我想喝水。”
  “那你喝啊。”
  他最近准备会试,从早学到晚,精疲力尽,连眼皮子都不想抬起。
  薛瑛愁眉苦脸,“我留的灯灭了,屋里好黑,我不敢。”
  薛瑛胆小,平日睡觉卧房里总要留一小盏灯。都是半夜了,她又不好意思大叫,让外面的丫鬟过来伺候她。
  程明簌睁开眼,屋里果然很黑,隐隐可以看见她趴在床边的身影轮廓。
  要不是没有办法,她才不会找他,入了春,天干物燥,她嗓子干得疼。
  见他不动,薛瑛脸上挂不住,“算了,我不喝了。”
  她翻身想要躺回去,地平上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明簌坐起身,摸黑将被夜风吹灭的油灯重新点上,倒了杯水,捧到床边,递给薛瑛。
  屋子里重新亮了起来,薛瑛看到程明簌走过来,他脸色不太好,眼皮沉沉的,将杯子递给她后便躺下来继续睡了。
  薛瑛坐在榻上,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悄悄地观察躺在地铺上的程明簌。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薛瑛再不情愿,也忽略不了这个事实,程明簌睡着后看着没平日那么凶神恶煞,倒真像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在地平上,他的脸比月光还要雪白,鼻梁高挺,像座小山丘,唇瓣有些薄,话本里说,薄唇的男人都是负心汉。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欣赏程明簌的美色时,薛瑛忽然一个激灵,身上瞬间冒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咦惹。”
  她抖了抖肩膀,将杯子放在床边,钻回被窝里。
  有了第一次,下一次薛瑛开口使唤程明簌时便容易许多。
  她经常半夜将程明簌叫醒。
  “程明簌,我想喝水了。”
  “程明簌,程子猗,我有点冷,你可不可以过去将炭火拨旺点。”
  “程子猗,我饿了。”
  程明簌忍无可忍,“晚膳让你多吃你不肯,半夜吃个屁,躺下去睡。”
  薛瑛叫道:“你凶什么凶啊!”
  她气恼地翻过身,背对着他,呜呜地哽咽,“我怎么这么命苦,不仅没有嫁个会疼我的好夫君,日后还要一辈子遭人作践,还不如死了算了……”
  程明簌长叹一声后起身,拉开门,对外面守夜的丫鬟说:“小厨房灶台熄了吗?”
  丫鬟唯唯诺诺,“还没有。”
  “叫人给二小姐煮碗粥。”
  屋里传来薛瑛的声音,“不要,我想吃荠菜小馄饨。”
  程明簌皱眉,“你还挑起来了?”
  薛瑛羞答答地道:“我喜欢吃,这个月份的荠菜最好吃了。”
  程明簌沉默须臾,闭上眼,缓缓吐息,再睁开,“给二小姐下碗荠菜馄饨,快点送过来。”
  “是,姑爷。”
  小丫鬟不敢久待,赶紧跑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薛瑛抬起手,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乖乖坐起来等吃。
  她发现了,其实程明簌许多时候都只是嘴巴不饶人,好像并没有想真的将她怎么样的意思。
  好吧,其实如果他不害她的话,薛瑛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地不那么盼着他英年早逝的。
  惊蛰一到,国子监进入封闭。
  到了平日睡觉的时候,程明簌都没有回来,薛瑛第一次遣采薇去打听打听他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采薇回来告诉她,“会试在即,姑爷最近不能回来了,他已同侯爷还有夫人说过。”
  “哦……”
  薛瑛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事,听到他要好一段时间不回来,薛瑛兴奋得饭都多吃了小半碗,夜里不用穿厚厚的衣裳睡觉,终于换回她单薄的纱衣,像死了丈夫一样那么高兴,给头发抹香膏的时候甚至开心得哼起歌。
  薛瑛体虚,所以屋里一直点着炭火,但她又容易口干,到了夜里,薛瑛像前几日那样,随口使唤,“程子猗,我想喝水。”
  旁边好半晌都没有动静,薛瑛转过头,发现榻边的地平上空荡荡的,并没有铺被褥,她这才想起来,采薇说,程明簌要住在国子监准备考试,最近都不会回来了。
  薛瑛还有点不习惯,坐了一会儿,才自己起身去倒水。
  会试在即,京城中都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客栈中都快住不下。
  程明簌捧着书,从东廊堂走出,两名同窗跟在他身侧,几人正在探讨功课,其中一人突然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啊。”
  他凑近程明簌闻了闻,“子猗,你身上的衣袍熏的是什么香,好好闻。”
  程明簌说:“没有,我不熏香。”
  “诶?那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闻着很是清甜宜人。”
  程明簌停了下来,撩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淡淡的蔷薇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愣了愣,慢慢意识到,这是薛瑛喜欢用的蔷薇油的味道。
  她沐浴的时候会将这些东西滴到水中,还会用香膏抹头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香的,夜里睡觉的时候,她纤长的头发从床边垂下,有的时候会在程明簌手边荡漾。
  久而久之,程明簌身上也渐渐沾染了属于她的香气。
  他放下衣袖,淡淡说道:“春暖花开,估计是沾了什么花的香气吧。”
  转眼到了会试,贡院附近戒备森严,举子们凭着自己的号牌入院考试,为期九日,严禁离开号舍。
  侯府很紧张,侯夫人甚至拉着薛瑛,给要给程明簌送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