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国子监规矩森严,只有每月朔望日才允许家人探望。
  侯夫人来之前特意叮嘱过厨房,做得丰盛些,多备些干粮。
  薛瑛瞧了一眼,嘀嘀咕咕,“整得同断头饭似的。”
  侯夫人“啧”一声,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胡说八道,这叫送考,吃饱了才能好好考试,况且,在贡院考试那几天,朝廷又不提供伙食,举子得自己准备干粮,你作为妻子,应当提前为自己的丈夫备好这些。”
  她就像薛徵当年科考一样紧张,事无巨细地准备,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薛瑛站在一旁不由心想,不管程明簌有没有认亲,母亲对他的事情还真是都那么的上心啊。
  她捂着被打疼的手哼哼唧唧,不乐意下马车,懒得走路,最后还是侯府的仆*人将吃食送给程明簌的。
  程明簌将食盒接过,远远地朝站在马车前的妇人颔首致意,风掀起帘子一角,露出薛瑛的半个身影。
  会试开始,贡院附近都有重兵把守,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九天一过,程明簌回到侯府,薛瑛一见到他就捏紧了鼻子,嫌弃地说:“你好臭啊,你别进我屋子!”
  程明簌没有力气理她,累得说不出话,考试的几日都蜗居在那小小的号舍中,吃不好睡不好,也洗不了澡。
  他直奔净房,下人已经烧好热水了,一旁的小桌子上摆了许多瓶子,似乎都是香膏之类的东西,程明簌拿起一只,往水里倒了一些。
  洗完澡他就回屋睡觉,在地上铺好被褥,来不及和薛瑛说一句话,躺下就开始睡。
  薛瑛嫌弃地爬上榻,越过程明簌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香的气息,她好奇地俯身,嗅了嗅,发现是她常用的蔷薇油的味道,他身上现在和她是一样的香气。
  “坏人。”
  薛瑛小声地骂了一句,竟敢偷用她的东西。
  会试过后还要准备殿试,程明簌只回来休息了一日又走了。
  没多久,考试的结果张贴在贡院外,一大早侯府的下人便挤到最前面张望,而后将好消息回来报给主子。
  “姑爷榜上第二十七名!”小厮扬声高喊,“表少爷第四十一名!”
  听到这消息,徐夫人喜极而泣,攥着帕子的手握得紧紧的,侯夫人与她互相恭维,连一向稳重的武宁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只有薛瑛不开心,“好没用,居然不是第一。”
  武宁侯笑着看她,觉得她天真,“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凡是会试能取中的,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栋梁之材。”
  薛瑛寡淡地“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够有排面。
  她忍不住问方才报喜讯的小厮,“那谁是第一呀?”
  小厮想了想,方才只顾着看姑爷和表少爷的名字,倒没有刻意去注意榜首是谁,只匆匆扫了一眼,“好像是叫齐……齐韫?”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你可不可以牵着我?”……
  已是深夜,贡院正厅仍旧亮着灯,几名考官正准备将明日要呈给皇帝过目的卷子装匣入册。
  这是从前朝便传下来的规矩,会试前十名的答卷应进呈御览,如今人选已定,按照惯例,明日清早就该将卷子送进宫了,虽然皇帝不一定会看,只是走个流程,但底下的人还得按照规矩办事。
  “哎。”
  其中一名考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这张疵卷当真可惜啊。”
  他指着面前的一张考卷说道。
  大家都凑过来看,只一眼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前几日大家就已经为此争论过,只因书写者破题绝妙,观点鞭辟入里,文采上乘,是这一批考生里的佼佼者,排名本应位列前茅。
  只不过很可惜,这张考卷上偏偏滴了几点墨渍,卷面有污,只能降等录取。
  “总好过落卷。”
  最后还是主考官敲定了排次,将其降到二十多名。
  榜单已经张贴了出去,很快各个举子便知道自己的排名,取中的人皆大欢喜,如在梦中,落榜者垂头丧气,更甚者坐在街头大哭。
  几家欢喜几家愁,武宁侯倒想在自家门口放两个炮仗,不过还是觉得太放肆了些,等殿试过后才庆祝也不迟,只叫厨房多做几个菜,一家人聚一聚。
  “若是阿徵在就好了。”
  侯夫人吃饭的时候叹了一声气,薛徵去年年底匆匆出征,之后战事繁忙,连家书都很少有,他身上伤太多,仗着年轻,总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老了也是一身毛病。
  薛瑛嫁得匆忙,侯府给薛徵写了信知会,只是薛徵无令不得回京,连妹妹的喜酒都喝不了。
  家里一热闹,侯夫人就容易惦记起关外的薛徵。
  武宁侯知道她想念儿子,只好安慰,“为将者,保疆卫国是责任,明日寄封信告诉阿徵这件事,想来他也会开心瑛娘寻了门好亲事。”
  先前,一家人还在愁,薛瑛这小姐脾气,无法忍受自己下嫁,他们也不愿,总觉得委屈了薛瑛,不过幸好,程明簌考取功名,有了一官半职,他们侯府也总算出了一口气。
  程明簌正好要回来取几本书,武宁侯便叫他吃完饭,明日再回去,吃饭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的薛瑛一直心不在焉,低垂着脑袋,拿着筷子戳碗里的饭菜,侯夫人给她夹菜她也吃不下,坐了没多久便说自己吃饱了。
  程明簌心里在走神,面上还要装认真地听武宁侯叮嘱各种各样的东西,等他唠叨完,他便放下筷子,先一步离开。
  一推开门,本来想阴阳薛瑛两句,又不肯好好吃饭,是打算修仙吗?
  谁知看到她坐在床边吸鼻子,人倒没有哭,就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怎么了?”
  程明簌走上前,“家里人都这么高兴,怎么就你哭丧个脸?”
  “你懂个屁。”薛瑛难得说一句粗话,听着不觉得污耳,反而娇娇的,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她心里的懊悔情绪已经难以言喻了。
  “你说,罪臣之子,也能参加科举吗?”
  薛瑛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她不太懂这些,但是许多律法不都要连坐?如果父亲犯过罪,还要蹲大狱,儿子竟然不会被连累吗?还是徐星涯在骗他?
  程明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得看他爹犯的什么罪了,若只是办事不力,贪财失德,倒不会牵连子孙。”
  “你问这个做什么?”程明簌俯下身,手撑着膝盖,与她平视,探究地观察薛瑛的表情。
  她看上去好像伤心极了,听了他说的话,那股伤心更加浓厚。
  程明簌眼睛眯了眯,盘算着可能让她问起这话的缘由,过了会儿,他开口道:“你认识齐含章?”
  薛瑛眼皮子跳了跳,“不、不认识。”
  她视线躲闪,程明簌干嘛突然俯身,还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嗯。
  程明簌从她嘴里套话不费一丝工夫,看来是认识了。
  不仅认识,可能还关系不一般。
  程明簌对齐韫此人没什么印象,知道是这次的会试榜第一,同窗们曾经谈起过他。
  齐韫的父亲只是举人,才学一般,能力更是平庸,先帝年间在兰阳县任知县一职,在任期间河道决口,淹没大量农田村庄,死伤数百人。齐父虽带官兵竭力抢险,但因前任知县留下的堤坝基础不牢,加上连日暴雨,终酿成大灾,齐父也因办事不力被下狱。
  虽然说他也挺冤的,不过既然为一方父母官,有时候,庸碌也是一种罪。
  这种公罪不会牵连子孙,所以齐韫才可以继续参加科考。
  “原来不认识吗?”程明簌轻笑一声,他站了起来,垂首,嘴角凝着笑,状似随口闲谈,“说起来,我还与那位齐郎君见过一面,不过没说得上话,当真芝兰玉树,先生说,他才华横溢,等到殿试时,状元应当也非他莫属了,哎,前程似锦,官途坦荡,真叫人羡慕,倘若有幸能结识就好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齐韫,也不感兴趣,程明簌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前世,与他同年考中进士的举子中,并没有叫齐韫的人。
  大概这一世改变了许多东西,命轨与从前有了偏离,许多人的命运都已经不同了。
  程明簌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薛瑛一听什么,前程似锦,官途坦荡,还能考状元,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嘴唇嗫嚅,伤心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会这样,若早知齐韫这么厉害,她就不躲着他了,也不将话说得那么狠心。
  长得好,有学问,能当大官,让她长面子,她先前想嫁的就是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徐星涯吓唬她,说齐韫是罪臣之子,想借侯府的东风让自己平步青云,薛瑛就不会翻脸不认人了。
  都怪徐星涯,想了想,又觉得程明簌也不是好人,都怪他们。
  薛瑛越想越委屈,翻身躺在榻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