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也许带着些愧疚补偿,老夫人对她这个长媳照顾有加,为她担着管家的重任,人非草木,颜雪蕊对婆母发自真心的孝敬。
  三夫人心里没底,神色稍显犹豫,“这……”
  “没什么这那的,听嫂嫂的,你好好回院子里,安顿好孩子们。吃穿用度和往日一般无贰,暂时别出门。”
  颜雪蕊一锤定音,扬声吩咐,“来人,把各位夫人送回房。”
  她的嗓音依然柔和,语气却干脆利落,不给人商量反悔的余地,神色间,隐约有几分顾衍杀伐果断的影子。
  三夫人不自觉被她牵着走,剩下的二房两个妾室更是唯命是从。其中一人朝颜雪蕊福了福身,道:“如今大爷遭难,二爷下落未明。如有二爷的消息,烦请夫人知会一声,妾身拜谢。”
  何止顾渊,连明澜也没有音信,顾衍留下这一堆烂摊子,颜雪蕊心里的焦急不比她们少。现在府中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任谁也想不到,是柔弱的侯夫人撑住了侯府的门楣。
  “好,快回罢。”
  颜雪蕊面上不见慌色,把两房打发走。她没有像三夫人那样通报等待,而是直接冲进老夫人的寝房。
  非常时刻,当以非常手段,她现在急需知道顾衍有没有留下话。
  老夫人的精神不大好,颜雪蕊伺候她用了茶水,旁敲侧击,没有套出有用的消息,她思虑再三,怕顾衍出事把老人家惊着,暂且先瞒一瞒好。
  “婆母,您身子不便,把内外院的对牌暂且交给我吧。”
  “儿媳偷懒多年,总要试着掌家。”
  高门大户的女眷出入府门,需要出示对牌,侍卫方可放行。一般这种对牌在当家主母手里掌管,侯府是老夫人掌家,颜雪蕊作为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只有内院的对牌和库房的两把钥匙。
  公中的库房和顾衍私库里面的东西,她可以随意取用,内外院也能自由出入走动,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为他生儿育女,她手里依然没有一把外院的对牌。
  没有外院的对牌,踏不出府门。
  她外出一次,先要顾衍点头,再去老夫人处取对牌,十分繁琐,顾衍没有那么好说话,她渐渐也不大爱出门。
  如今人到中年,她对这些身外物、或者掌家权没什么执念,可她不想终日待在府中,提心吊胆等消息。
  她得出门走动。
  老夫人很爽快,直接叫人把府里内外的对牌取出来,握着她的手宽慰,叮嘱她别逞强,等她风寒痊愈,她带着她好好捋捋。府中事务繁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不来。
  老夫人谆谆教诲,听得颜雪蕊鼻尖发酸。从春晖堂出来,她叫人把春晖堂所有的丫鬟仆妇聚集在庭下,逐一敲打。
  第一,诸事依照常规旧例操办,无需惊慌。
  其二,老夫人风寒未愈,谁若敢在老夫人面前透出口风,惊着老人家,杖责五十,逐出府门。
  事后,她思忖片刻,没有贸然叫人出去打探消息,先去了顾衍的书房。
  如果这时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外人一定会以为侯府走投无路,自乱阵脚。她从前隐约知道哪些是顾衍的心腹,如今再去看一看,兴许能找到有用的消息。
  顾衍的书房层层把守,用哪个对牌都不行。
  但上回弄赏花宴,侍卫把夫人拦在外头,顾衍便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入,夫人除外。
  颜雪蕊没有阻碍地进来,扑面而来浓郁的墨香和淡淡松烟交织的味道。他的书房陈设十分简介,宽敞的红木书案上方摆着一套精贵不凡的笔墨纸砚,案侧的博古架上,经史典籍皆覆月白绫套,按照经、史、子、集四部分门别类,标签上的大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如顾衍本人一般,狂妄又谨慎。
  得益于顾衍井然有序摆东西的习惯,颜雪蕊很容易找到了他的信笺。她对他谋划的朝政秘事没什么兴趣,那些带着火漆的密信她暂且没动,只翻看些普通的书信,是他和官员间的往来。
  而夹在其间,有几封信格格不入。有几封来自扬州,剩下的关于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遇刺,竟是顾衍所为!
  颜雪蕊压下心中的震惊,紧蹙黛眉,一字一句仔细研读。
  ***
  另一边,大理寺大牢。
  青砖地面泛着冷光,空气中传开一股潮湿的霉味,烛火在石槽内半明半灭,透出几分森然。
  顾衍盘腿坐在牢房上的石床上,这件牢房很干净,即使身陷囹圄,也不见半分邋遢颓唐之气。
  听见微微的脚步声,他骤然睁开狭长的凤眸。
  “都办好了?”
  他沉声问,眼前一身黑衣,身形健硕的男人,赫然是消失的二爷顾渊。
  “嗯。”顾渊压低嗓音,他仗着功夫高,潜入地牢,没有惊动狱卒。
  明灭的烛光照*着顾渊锋利的脸庞,显得他面容凶狠。
  他皱眉道:“兄长,这……太冒险了。”
  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计划。
  当初贤王利用方知许,让顾衍担任今年的主考官,他们来者不善,顾衍更加小心,凡事亲力亲为,刚摸到头绪,苏怀墨前来拜访。
  贤王欲利用外地学子,构陷他春闱舞弊。正正好,他们千挑万选出来,最合适的那个郭从嘉,和苏怀墨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兄弟。
  苏怀墨品行端方,他察觉出不对劲儿,不知是出于君子之道,还是明薇那层关系,他给顾衍递了消息,叫顾衍有先发制人的时间。
  早在春闱开始之前,顾衍已经单独面见圣上,把此事如实上报。顾及皇帝是贤王亲爹,他倒是没提贤王的名讳,只道有人暗害于他,请圣上明察秋毫。
  所以罢官时,他根本不惧。当时颜雪蕊问他,他说:“清者自清,圣上自会还我清白”,不是一句托词。
  总之这件事查到最后,只能查到贤王头上,他什么都不用做,稳坐钓鱼台即可。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事后,能扒掉贤王党一层皮。
  如今顾衍身在大理寺大牢,是顾衍临时起意,把顾渊也吓了一跳。
  某日,顾衍把顾渊单独叫到书房,冷不丁说了一句,“阿渊。”
  “我等不及了。”
  争来都去,就算他赢了,最多也只是叫贤王元气大伤。按照皇帝权衡的手段,他接着会打压太子党,而后贤王和太子,清流和世家,又趋于平衡。
  顾衍从前不急,因为他正值壮年,而皇帝老了,他有大把时间,他能把太子扶上位。
  现在……
  或许是宫中频繁传召,那一纸圣旨,压得他不得不从。
  也或许是他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倾轧。
  这回,他要彻底拔除贤王,往上再走一走。
  ……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顾衍平静道,他既然敢做,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顾渊扫视一眼简陋的牢房,说道:“此处委屈兄长,要不要我打点……”
  “不必。”
  为成大事,这些身外物不值一提。顾衍细细交代了顾渊,最后,他顿了下,语气忽然变得古怪。
  “她……怎么样?”
  本来,顾衍是要把谋划隐晦告知颜雪蕊,不叫她担惊受怕。
  但那日她毫不留情一簪,叫顾衍陷入了愤怒与茫然。
  他是不是对她太宽容了,该叫她吃吃苦头,她才会乖一点?
  第51章 第51章山雨欲来
  顾渊没想到兄长话风骤转,他怔愣片刻,道:“有母亲在,长嫂应该无碍。”
  为避嫌,顾渊在京郊的军营布置,刻意避开了颜雪蕊。
  府中只剩下些妇孺,他们早在府内外安排好了人手,不会叫人欺侮到家门口。
  只是家中女眷不知内情,可能要担惊受怕几天。
  顾渊道:“长嫂身子柔弱,不若我回去一趟,交代……”
  “不必。”
  顾衍垂下眼眸,语气冷硬,“按计划行事。”
  那个高先生确有几分本事,喝了几天平阳的心头血,他搭过她的脉,脉象沉稳匀停,和从前相比大有好转。
  他皮糙肉厚,她力气小,肩膀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心口那道蜿蜒狰狞的疤痕却没那么容易痊愈。
  他这些年金尊玉贵养着她,要星星不给月亮,他把他的心都给了她,她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当局者迷,是他想岔了。就像指缝间的细水,越用力,流逝的越多,他或许该松一松。
  到时她就会知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离开了他的庇佑,她面对的不是梦寐以求的自由,而是雨雪风霜。
  最后,她会乖乖回到他怀中,祈求夫君的怜爱。
  顾衍薄唇紧抿,明灭的烛火照映在他冷峻的脸上,显得十分阴鸷森然。
  ***
  与此同时,皇宫的道观内。
  那副巨大的阴阳八卦图前,贤王儒雅的面上难掩激动,“道长,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方知许坐在轮舆上,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