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现在顾衍端坐主位,颜雪蕊坐在他手边,往后依次是明澜、明薇,奶娘抱着金线绣虎头的襁褓站在身后,小稚奴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呜呜啊啊,不知道在说什么。
  “母亲,您多吃点。”
  明薇给颜雪蕊夹了一块儿酱香烧鹅肉,她今日很开心,母亲终于醒来,外头飘着小雨,她们一家人却在温暖的房间中用膳。威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年少有为的大哥和咿呀学语的小弟,真好。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明澜则撩起衣袖,为母亲舀了一碗雪蛤粥,默默放在颜雪蕊手边。
  被这样的氛围环绕,颜雪蕊脸上浮现微微笑意,她正要享受女儿的孝心,顾衍把她面前的碗碟推开,给她夹了一道翡翠白菜。
  “虚不受补,你母亲该多用些素菜。”
  顾衍淡淡道,明薇虚心受教般的点头,“哦哦对,父亲说的是。”
  “母亲您先听父亲的,待日后身子好全了,我给您烤雀儿吃,我的手艺……唉,兄长你干嘛?”
  白鹭山书院有个后山,明薇这些年玩野了,挖山菇,下水捉鱼,上树摸雀,总之不像个千金小姐。顾衍尚未发话,明澜用玉箸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案。
  “成何体统。”
  明澜道,言语间颇有长兄如父的风范。
  “哼。”
  明薇不服气的嘟囔嘴,对颜雪蕊道:“母亲,您看兄长。”
  “老古板,越来越像父亲了。”
  父亲都没有那样管过她。
  明澜掀起眼皮,道:“顾明薇,你几岁了。”
  还向母亲告状。
  看着兄妹俩斗嘴,颜雪蕊莞尔,默默夹起那道她不太喜欢的翡翠白菜,轻嚼慢咽。
  如此,也挺好。
  ……
  热热闹闹用完晚膳,奶娘把小稚奴递到主子怀里。经过这段日子顾衍的打熬,彻底熬好了稚奴这个小霸王动不动就扯嗓子哭的毛病,在父亲、母亲,兄长,姐姐四个人手里过了一遍,愣是没掉一滴泪,只嘟囔着小嘴吐泡泡。
  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直到夜色深处,稚奴困得眼睛睁不开,奶娘把他抱走,明澜和明薇也并肩离开,喧嚣过后,只剩下颜雪蕊和顾衍两两相对。
  颜雪蕊有些尴尬,早早沐浴更衣,裹在锦被里。她今天没和顾衍说几句话,心中祈祷他去书房睡。
  天不遂人愿。
  身边重重一沉,裹身的锦被被分去一半。颜雪蕊脸朝里侧,没有看他。
  过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股静谧,颜雪蕊轻咳一声,问:“你……伤势如何了。”
  她已经做好他讥讽、翻旧账的准备,她和知许表哥的确清清白白,她也想说明白。
  果然,顾衍冷笑一声,“你在乎?”
  颜雪蕊抿着粉唇,不言语。
  她伤了他,是她不对。可是被捧在掌心这么多年,要她对顾衍赔不是?
  颜雪蕊深深呼出一口气,犹豫再三,道:“侯爷,那日我一时冲动——”
  “行了。”
  顾衍打断她,道:“好好养身子,身子好了,去春晖堂走一遭。”
  “睡罢。”
  枕侧的呼吸逐渐均匀,颜雪蕊心烦意躁,索性也闭上眼睛。床榻很大,两人第一次背对着入眠,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晚上睡得迷迷糊糊间,颜雪蕊不自觉滚到顾衍怀里,手脚并用攀附上去。
  她体寒,褪了衣衫,他身上跟个暖炉一样,叫她舒服。
  每日早晨在熟悉的怀抱中醒来,颜雪蕊更加尴尬,顾衍倒没说什么,用过早膳后自顾去书房。不用他交代,颜雪蕊收拾好去春晖堂,给老夫人报平安。
  两人还像从前一样同吃同睡,却诡异地没有说几句话,还好明薇和明澜时常来陪她,颜雪蕊心中宽慰,也不再抗拒那些苦涩的药汁,养了七八天,脸色越发红润。
  顾衍肩头的伤口也已结痂,一切朝着安稳顺遂的方向发展。忽然一道旨意,严斥顾衍顾侯科考营私舞弊,责令即刻押解大理寺受审。
  颜雪蕊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从凌乱的脚步声中醒来,她心下大震,自罢官以来,顾衍一直表现的游刃有余,成竹在胸。
  他对她说过,清者自清,不必担忧。
  她以为过一阵就好了,怎么忽然进了大理寺?刑部是太子党的天下,大理寺是贤王党羽。
  颜雪蕊掐紧指尖,深呼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问道:“侯爷走前,可留下什么话?”
  刑不上大夫,顾衍即使进了大理寺大牢,也不像普通犯人一样,戴上手枷脚枷被迫押送,在彻底定罪之前,他能安顿好家宅,甚至沐浴更衣,吃一顿便饭再走。
  以顾衍谨慎的脾性,一定会留下有用的消息。
  暂时接替碧荷的是一个叫秋月的丫鬟,她面色惊慌,道:“回夫人,侯爷并无交代。”
  覆巢之下无完卵,秋月面色苍白,侯爷是侯府的天,如今侯爷下狱,二爷和明澜公子不在,剩一家老弱妇孺,可怎么办呀。
  秋月的双腿发软,她看着眼前素来身娇体弱的颜夫人,生怕颜雪蕊受不了打击,一下子昏过去。她踱步到颜雪蕊身后,做好扶住她的准备。
  岂料,过了片刻,颜夫人还是那口吴侬软语的嗓音,语气却出奇得冷静。
  “你去取对牌,即刻封锁前后院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秋华,你去趟大小姐那里,告诉她不用慌,好生待着。”
  说完,她脚步匆匆,往老夫人的春晖堂走去。
  第50章 第50章愤怒与迷茫
  春晖堂,二房两个妾室,三房寡居的弟妹都在,哭声抽噎,个个攥紧绢帕,一双眼睛哭成红肿。
  颜雪蕊一进来,几人即刻围上来,叽叽喳喳道:
  “长嫂,侯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天杀的,侯爷清清白白,定是遭遇奸人陷害,这可如何是好。”
  “……”
  先前因为顾衍不动如山,老夫人坐镇后宅,起初的慌乱后,侯府众人日子照旧,吃穿用度照样奢靡,再加上太子毫不避讳抬云姝进东宫,渐渐没有人把这当回事。
  顾衍没有把朝政作为谈资的癖好,包括老夫人在内,其实都不知道顾衍到底清不清白,但若说顾太傅收万两金,泄露春闱试题,实在是无稽之谈,连后宅女人们都觉得他冤枉。
  顾家祖业丰厚,其名下的田庄、铺子不计其数,加上逢年过节上头赏赐的、下头孝敬的,根本不缺银子。
  侯府那些旁支庶出,顾衍大多为其谋求官职,有安身立命之本。每年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涌入侯府,只供养老夫人膝下的嫡出三房。其中二房没有正经主子,三爷英年早逝,顾衍代弟照顾三房的妇孺,花费不了多少。
  府中花销的大头,在颜雪蕊身上。
  她花房中那些宝贝花草,不乏名贵品种,贵重者一株价值千金;她身上肌肤娇嫩,顾衍嫌寻常的丝绸配不上她,春夏的衣物是进贡的浮光锦,是缂丝制成的软缎,秋冬狐皮大氅,上好的皮毛浓密顺滑,整块没有一丝瑕疵。
  鎏金钗环,翡翠玉簪,珍珠花钿,菁纯的红宝石如血,点翠流光溢彩……这些尚且不论,颜雪蕊身子弱,入口的膳食须得精烹细饪,还有每年温补身子的汤药,顾衍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他把她养的娇气矜贵,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养的起她?
  就算如此,侯府百年底蕴,顾衍顾渊身居高位,供养一个女人,绰绰有余。实在无须顾衍挺而走险。
  ……
  耳边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颜雪蕊耐下性子,道:“弟妹们放心,侯爷留了话,府中一切照旧,无须惊慌。”
  她声音温柔,如春风徐徐,叫人无端安心。
  “真、真的吗,那侯爷何时回府?”
  三夫人用绢帕沾了沾眼角,虽然三爷走得早,但顾衍作为一家之主,这些年待她们三房不薄,一听顾衍下狱,她吓得魂不守舍,急忙来老夫人这里打探信儿。
  “弟妹安心,这只是侯爷一时的权宜之计。侯爷是什么人,岂能叫那些魑魅魍魉暗害。”
  颜雪蕊握紧她的手,语气殷切。三夫人的神情逐渐和缓,毕竟长嫂貌美柔弱,顾衍要是真出事,她不可能这么冷静。
  她迟疑片刻,道:“长嫂,我们一同等等母亲,听母亲吩咐。”
  这些日子阴雨绵绵,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轻微的风寒,这个时辰还没起身。
  后宅这些年一直是老夫人当家,这也是为何一听出事,三夫人直接来春晖堂的原因。
  颜雪蕊轻轻摇头:“母亲风寒未愈,府中现下已经够乱,咱们做小辈的,别叫她老人家为此操心。”
  老夫人对颜雪蕊宽厚慈祥,早些年也多亏了老夫人开解安慰。她实在受不了,跑到春晖堂,老夫人也会为她挡一挡顾衍。
  只是顾衍霸道偏执,纵然是亲生母亲,也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