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眼前是熟悉的帐顶,窗外下起了雨,雨丝斜斜掠过雕花窗棂,雨打芭蕉声混着廊檐下积水的“滴答”,每一声都敲进她的心里。
  “碧——”
  她刚要开口,心中骤然蔓延一股巨大的悲痛,压得她喘不过气。
  “母亲,您可算醒了。”
  听见动静,明薇急匆匆掀开珠帘,半跪在床榻前。
  “来,先喝口水,润润嗓。”
  明薇小心翼翼伺候她喝水,殷切道:“母亲,您饿了么,我唤人传膳。”
  颜雪蕊昏迷了两天,高先生说是急火攻心,静养即可,顾明薇被顾衍叫回来,为母亲侍疾。
  颜雪蕊这才知道自己竟昏迷了两天,冒着热气的肉糜粥香味扑鼻,她浑身无力,却没有一丝胃口。
  她苦涩道:“明薇,我交代你件事情。”
  “你碧荷姑姑是个苦命人,爹娘早在把她卖入府中为奴,早断了亲缘情分。但人讲究落叶归根,她的祖籍是徽州,你命人为她打一层厚棺,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地……”
  颜雪蕊压着心中的悲痛一字一句交代,碧荷比儿女们陪伴她都多,她心中不止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婢女,几欲说不出话。
  是她害死了碧荷。
  明薇担忧地看着母亲,柔白的双手抚上颜雪蕊的额头,“母亲,您还好吗,要不,我叫大夫来给您把把脉?”
  母亲不会睡糊涂了吧,碧荷姑姑在外院养伤,怎么忽然要准备棺材了。
  母女俩牛头不对马嘴讲了半天,颜雪蕊才恍然明白,碧荷没死。
  顾衍在她睡时命人把碧荷拖到庭院中,下令杖责八十,以儆效尤。八十杖,足以要一个柔弱女子的命。
  刚打了不到十杖,明澜前来请安,知道这是母亲身边最得用的丫鬟,他开口救下碧荷。
  事后明澜去顾衍跟前请罪,父子俩不知说了什么,总之,碧荷侥幸保住一条命,扣了一年月钱,贬成外院粗使丫鬟。
  大公子发了话,先好生养养,现在也没有人敢叫碧荷做活,只是换了院子,趴在榻上养伤。
  大悲大喜,颜雪蕊的心骤然起落,神情有些呆滞。
  “还好有兄长。”
  明薇缩了缩脖子,语气带着后怕。她喜欢碧荷姑姑,也没想到竟是父亲下的令,顾衍在她面前素来宽厚,纵然听过顾太傅的名声,她只当污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父亲的冷酷。
  颜雪蕊沉默着喝了一口肉糜粥,半晌儿,问:“顾……你父亲,他怎么样了?”
  她那日吓坏了,血腥味扑鼻,根本不敢挣扎,也不敢看他。
  明薇,包括院中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一切,她垂下眉眼,闷声道:“圣上有旨,命父亲闭门思过。”
  忽如其来一道旨意,叫人摸不清深浅。从前只是“罢官”,侯府的爵位还在,顾衍照常出入府门、见客,侯府依然门庭若市。
  现在前朝春闱之事查的沸沸扬扬,还没有个明确的结果,皇帝却叫顾衍“闭门思过”,也不知道思的哪门子过。
  颜雪蕊心中一动,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皇帝忽然来的一道旨意,也许和春闱无关,是为她。
  是她骤然昏迷,皇帝责怪顾衍没有照顾好她么。
  为这一张脸,皇帝竟为她斥责重臣?
  颜雪蕊越发觉得奇怪。她暂且压下心头的异样,问明薇:“我说,你父亲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碧荷没死,她误会了他。
  但又一想,他确实想要碧荷的命,是明澜阴差阳错而已。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浮上心头,明薇回她:“大夫上了药,正好趁此机会静养。”
  提起这个,明薇揪紧衣袖,语气愤愤,“这刺客忒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朝廷命官,真该把人扔刑部大牢好好拷打一番!”
  颜雪蕊一怔,当时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按照当朝律令,妻伤夫,杖五十或徙刑。她和顾衍不至于此,但也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比如如何向儿女们、婆母交代他的伤势。
  伤口要换药,瞒不过去的。
  顾衍说是刺客,把她完全摘了出去。当时那种情况,颜雪蕊不觉自己有错,即使和顾衍面对面对峙,她也理直气壮。
  可他总是这样,坏的坦坦荡荡,又不掩饰对她的好,叫她难爱,又恨得不彻底。
  颜雪蕊沉默着喝完一小盅肉糜粥,苍白的脸色透出红润。明薇以为她为碧荷的事愁眉不展,宽慰道:“母亲放心,等碧荷姑姑伤好了,我把人要到我院子里,定不叫碧荷姑姑在外院受苦。”
  颜雪蕊心中想别的事,对此不置可否,明薇还想劝,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母女俩俱是一惊,朝门口看去。
  第49章 第49章下狱
  房门被推开,顾衍缓步负手而入,身后跟着剑眉朗目的明澜,父子俩一前一后进来。
  “母亲。”
  明澜冷峻的神色微微动容,但他是男子,不比明薇方便,顾衍又在,他顿下疾行的脚步,只唤了一声“母亲”,没有越过顾衍。
  “身子如何了?”
  顾衍自然地撩起下袍,坐在榻边,手背搭上她的额头,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的手带着些湿意,颜雪蕊身子骤然一僵,抬头看顾衍的脸色。
  男人眸光和缓,面色平静,那晚仿佛是她的一场绮梦。
  “没、没什么,妾身没事。”
  浓密的睫毛颤动,颜雪蕊垂下眼帘,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顾衍。但明薇和明澜在这里,他们兄妹俩不是只会吃睡哭闹的小稚奴,他们长大了。
  颜雪蕊不想影响孩子们。
  “既然无事,那便多用些膳,补补身子。”
  顾衍瞥了一眼还剩小半碗的肉糜粥,淡道:“你昏睡两日,孩子们和母亲都很担心你。”
  不知道顾衍是有意还是无意,很普通的一句话,莫名叫颜雪蕊想起来顾衍曾经逼她喝药时的话。
  “你叫明澜情何以堪。”
  “母亲这么大年纪,你叫她老人家为我们操心?”
  “……”
  外头雨声淅沥,阴冷潮湿的闷意袭来,颜雪蕊忽然感觉有些冷。
  她低声道:“我一会儿去母亲那里请安。”
  “母亲那里我去说,你先把身子养好。”
  顾衍握住她的手,把她是手放在锦被里,转头吩咐明澜,“窗户关紧,你母亲冷。”
  他这个动作做的流利自然,仿佛恩爱多年的夫妻,丝毫看不出那日的嫌隙。颜雪蕊的心却越发下沉。
  她了解他。
  正如那碗药,最后险些填进碧荷一条命,那日……不说他的伤势,单她去见了知许表哥,就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一定在谋算什么。
  颜雪蕊心中惴惴,面上也不太有精神。一会儿丫鬟扶着颤巍巍的高先生进来,给颜雪蕊搭了脉,还是那句话。
  “老毛病,郁结于心,把心思放宽些,什么病都好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人神色各异,明薇心直口快,担忧道:“母亲,您有什么心事?”
  毕竟在她看来,母亲享着泼天的富贵锦绣,双亲恩爱,家宅安定,纵然父亲暂且罢官,也只是龙游浅谈,总能扛过去。
  母亲有什么好愁的呢。
  明澜紧皱剑眉,稍稍思索片刻,道:“母亲,我的婚事不急,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
  这段日子颜雪蕊一直在操心他的婚事,明澜以为因为这个,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愧疚。
  “儿子不孝,母亲切勿为此忧心。”
  兄长开了头,明薇想起她和苏怀墨,忙跟着点头,“我也是。母亲,你不用管我,我有分寸的。”
  明澜和明薇懂事体贴,满眼皆是孺慕之情,颜雪蕊心里愈发难受,勉强朝两人笑了笑。
  “都说了没事,还不是你父亲,把这个庸医的话奉为圭臬。”
  她看着面色平静的顾衍,小指磨磨蹭蹭,轻轻勾了勾他的衣袖。
  借着顾衍高大的身躯和锦被遮挡,两人的动作很隐蔽,顾衍回应她,带薄茧的指尖划过颜雪蕊的手背,颜雪蕊蝶翼般的睫毛骤然一抖。
  虽没有那个意思,但……像在儿女们面前偷.情一样。
  “行了,叫你们母亲歇息片刻,你们两个跟我出去。”
  顾衍开口为颜雪蕊解围,颜雪蕊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顾衍一会儿会单独折返,心中打了一肚子对策腹稿,谁知他竟真的和儿女们一同出去,让她“歇息”。
  待到晚上,一家五口一起用晚膳。
  烛火通明,将饭厅照的如同白昼。丫鬟们捧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盘中珍馐琳琅满目,八珍鹿肉,红梅酿肉脯,鲫鱼豆腐汤,雪蛤银耳粥……腾腾热气裹着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雕梁画栋间。
  一家人鲜少这么坐在一起用膳。
  明澜少时跟随顾渊远赴西北历练,一年能回来两趟已是不易,明薇则在书院念书。就算好不容易聚齐,也是在侯府宴客的花厅,和老夫人、二房、三房一起,宴散之后,颜雪蕊喜静,顾衍不叫儿女们总来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