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言罢,祝余便有些后悔,将头偏了偏,四殿下如今势如破竹,萧持钧肯定要留在京中替他办事,侯府的府医是萧持钧用惯了的,他说无事那便不会出什么岔子,自己又何苦在此时将他带回蜀地。
  只是,不知为何,哪怕萧持钧方才已经与她解释过,也将病症之事说与她听,但她却始终忘不了在丰庆寺客院里,萧持钧的眼神。
  她动了动唇,正要说不急于一时,往后些时日也是好的——
  “好。”萧持钧干脆地应下。
  祝余一顿,环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她抿了抿唇:“当真?”
  萧持钧闻言,笑了笑,故意打趣她:“都叫上二哥了,自然是无有不从的。”
  二哥这个称呼,在祝余的口中,一直有多番意味。
  轻快狡黠的,是高兴时候的习惯;拖长了咬在嘴边黏黏糊糊的,最少见,这是在撒娇;字正腔圆,一字一顿,那便是生气了;而若是像今日这般,毫无征兆忽然喊出口,多半是遇上什么犹豫的事,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天,才露出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祝余其实并未察觉到,每回她这样喊萧持钧,都会不自觉地带上些依赖之感,这并非是弱者向强者寻求依靠和帮助时软弱的表现,而是话在心间绕了半圈,情绪堵在喉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用最特殊的称呼来表情达意。
  而萧持钧从不让她落空。
  二哥这个称呼,还是在小院时,由黄老汉促成的。
  彼时祝余与萧持钧在一顿一顿饭食中渐渐熟识,每回有事寻他,张口闭口都是“二公子”,萧持钧是个嘴笨的,一早便想叫祝余将这生疏的称呼换了,却始终没找着机会开口。
  是有一日黄老汉喝多了,三人在院中赏月,老头听着祝余一板一眼的“二公子”直乐,打趣她和萧持钧,说他俩凑一块儿就是两个小古板。
  圆月高照,黄老汉兴致正好,举杯对月,豪饮一口,不经意地侧头,便瞧见了萧持钧看向祝余的眼神,老头起了坏心,对祝余说:“你比公子年少些,如今便如兄妹一般,不若日后唤他一声二哥,如此也算全了你我三人的一番情意。”
  祝余并未答话,萧持钧听了,当即冷了脸,亲手给黄老汉添了杯酒,祝余和萧持钧都像并未听见这话一般,但坏就坏在祝余那夜与黄老汉多喝了几杯。
  翌日起身时神志还不大清醒,萧持钧来叫她用早膳,她昏着头,拉开门便叫了声“二哥”。
  那时祝余尚未开窍,气得萧持钧当日便回了侯府,黄老汉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出门买菜,依旧是备了三人的份量。
  祝余忐忑地逃回了东宫,悬着心当值,一颗心七上八下,来回琢磨萧持钧是何意,晚间实在是放心不下,见她一整日都魂不守舍,陆英便寻了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宫。
  回到小院时,萧持钧便已经端坐在桌前,像是等了很久,黄老汉正准备将桌上的菜撤下去热第二回 ,祝余缓缓地走进小院,进屋后坐在了自己往常的位置上,萧持钧手里捏着一本书册,目不斜视。
  她犹豫着,心里有些歉意,纠结了许久,又喊了声“二哥”。
  正要将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却听得萧持钧不知为何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想起来,她那时的语气与如今如出一辙,纵使萧持钧从未想过与她有兄妹之谊,也不忍冷待她,叫她的话落空。
  起初,这个称呼被祝余叫的一板一眼,后来,便被她咬在唇间,再也叫不出最初的坦然与磊落,等到再晚些,她便不愿再提这个称呼,最后,在后知后觉中,她才渐渐明了萧持钧当初的闷气因何而生。
  而如今,它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特别的称呼。
  比萧持钧更亲近,比正则更亲昵。
  祝余伸手搂住萧持钧的脖颈,主持给祝余准备的客院近在眼前,进了院子,萧持钧将祝余轻轻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祝余的脸,有些凉,他便回转手心,捧住她的面颊,温热的手心贴在脸侧,祝余半眯着眼,蹭了蹭。
  萧持钧弯了弯唇角,倾身过来,将手松开,撑在祝余两侧,胸口被祝余的两只手指抵住,她抬了抬脸,凑上前,离他近了些,止住他低垂的上半身,低声质问:“佛门重地,你想做什么?”
  说着还挑了挑眉,眼中带笑,流露出些狡黠之意。
  萧持钧含笑看着她,她的手往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的身子带得愈发往下,萧持钧一动不动,纵容地任她动作,祝余贴上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骄横地要求他:“不准咬我。”
  吐字时温热的呼吸打在萧持钧的下巴上,他喉间滚动,目光沉沉地看着祝余鲜活的面孔,低笑了声,低下头,依言覆住她的唇。
  月光皎洁,靥星点点,阵阵山风拢住耳鬓厮磨的有情人,穿过重重山峦,一路南下,浸润出江南的水汽,拂过永州军营的旌旗。
  顾明意站在高台上,下方是整装待发的永州军,他披坚执锐,将手中酒碗高高举起,一饮而尽,而后猛地摔在地上,昂首前望,振声道:“出发——”
  【作者有话说】
  日更卡[猫爪]
  萧持钧你小子(指指点点
  第74章 风霜路险
  ◎谢清如在永州。◎
  半月后,帝京,甜水巷。
  祝余拎着个食盒,上身圆领打底衫配交领半袖,下身是浅青与橙红布料间隔缝制的间色裙,头上简单挽了个双髻,上边缀着些雀蓝的小绒花,进了甜水巷的巷口,往里边一路看过去,都是些帝京城里的老住户,她目不斜视,直奔巷子最里边的小院去。
  行至尽头,她微微回过头观察身后,并无人跟踪,这才抬手叩门,短促的三声,停顿一瞬,再敲两短一长,不多时,门便被人从里边拉开,祝余提起裙角,跨进门去。
  进了屋,这家主人将门合上,这才颇为紧张地问祝余:“你怎么来了?”
  祝余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揭开第一个隔层,露出里边的一只小酒坛,她一边将酒坛拿出,一边回答:“今日是来找师兄打听一个人。”
  她看着宋青来,天色尚早,今日他并无任务在身,便一直蒙头大睡到现在,听见敲门声,草草穿了衣便来给祝余敲门,祝余说话的功夫,他便打了水,漱了口洗了脸,又钻进卧房梳了个头,再从房里出来时,祝余已将带来的酒菜摆上桌。
  一坛从小院带来的梨花酿,几块带着卤汁的糟猪肉,一碟黄金鸡,一碟煎豆腐,还有一屉梅花包子。
  宋青来闻着味美,也不管祝余要问何事,坐下便执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等腹中不再空荡荡,这才擦了擦嘴,问祝余:“想打听我天机的什么人?”
  找上他来问,那便是天机的那帮小子又在外边给他捅什么篓子了。
  祝余给他倒了杯酒,启唇道:“白风。”
  话音刚落,宋青来仰头喝酒的动作便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打听他做什么?”
  祝余看着宋青来,反问:“这人可是有什么蹊跷?”
  宋青来摩挲着酒杯,垂眸不语,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坦言相告。
  祝余眼珠转了转,催了催他:“我在柝州见到了谢姑娘。”
  她谢字刚出口,宋青来便猛地抬头看向她,不复方才的漫不经心,神色陡然凝重起来。祝余稍稍坐直了身子,朝宋青来轻点了下头,说:“师兄与我说说白风的事,我便将谢姑娘的事告知,如何?”
  宋青来是个机警的人,向来不拘小节,祝余与他结识,是在宵衣卫的一次任务途中,他不慎被人算计,受了重伤,路上遇到了刚做完任务回京的祝余,祝余顺手将他捎回来,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便谎称是出来江湖历练的师兄妹。
  宵衣卫规矩森严,祝余与宋青来从前约见,便是在他甜水巷的住处,两人关系虽好,但从不打听对方所属部系之事,祝余叛逃后,宋青来曾经奉命追查十三月的下落,在青州城远远见过祝余一面,当时正值除夕,他孤身一人站在院外,听见了院子里嬉闹的声音,闻到了酒香和饭香,还与他们看了同一场火树银花。
  待烟花燃尽,宋青来便转身离去,只当从未在青州见过十三月。
  没想到祝余竟然会再找上门来。
  他放下酒杯,轻笑一声,抬起手指点了点祝余,问她:“你怎知是她?”
  祝余倏地一静,因为我见过你和她最后相守的模样。
  她抬起头,看着宋青来,信口胡诌:“谢姑娘同我说的,她……还问起过你的近况。”
  宋青来闻言,眉心皱了皱,眼角蓦然便有些发红,他偏过头,沉默片刻,而后轻轻地问起:“她,如今可好?”
  祝余抿唇,给出了同那夜一样的回答:“不算好。”
  宋青来倏地回过头,盯着祝余:“如何不好?”
  祝余答道:“我遇见她时,她正被人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