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燕昭听着他在耳边濒临破碎地呼唤祈求,莫名觉得胸口那股郁气短暂地消散了些。仿佛她真的从现有的一切困扰脱身出来,仿佛她只是个恃财肆意的富商,欺负了府里的一个小可怜,这晚过后,她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该给他个什么名分。
  怀里的身躯越来越烫,咬着唇也快抑不住喉间的呜咽了,她低头深重地吻下去,把他所有颤抖和尖叫都吞入唇间。
  热水送来第二遍。
  浴桶容得下两人,但烧得太烫,虞白无论如何不肯进去,等到水温稍稍凉了,他又整个人埋进水中。
  这下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刚沐浴过不久的身体,被揉乱的头发,脸。直起身时他满身满脸的水珠,舌尖轻轻舔舐着嘴唇,仿佛还渴。
  烘干头发又要很久,回到榻上时油灯都有些暗了,反倒是炭火红光更明显。
  黑暗中两人静静躺着,都以为对方睡着了,可一睁眼,又都对上另一双清醒的眼睛。
  燕昭忍不住笑了下,“怎么不睡?心事重重的。在担心什么?”
  虞白摇了摇头。他觉得燕昭才是心事重重的那个,还总是堆着压着,什么都不说。
  “殿下在担心什么?”他磨蹭着贴得更近了些,用很轻的气声问。
  “我啊。”
  燕昭同样轻声,仿佛窃窃私语。
  “我担心你潮着头发睡,明早起来会头疼。”
  她手指探到他脑后拨了拨,“我还担心明日天气不好,山路难行。”
  昏暗里,旁边枕上那双眼睛静静望着她,仿佛在追问“还有什么”。
  燕昭看得清楚,明明他每日翻查那些医书、写写划划时,也有同样的担忧。
  “我还担心……”
  “砰”一声闷响,话音被突兀打断。
  留了道缝的窗被夜风吹开了,重重拍在墙上,凛冽寒意骤然涌入,就连热烧着的炭笼都暗了暗。
  眨眼的工夫,刀已握进燕昭手里,等过片刻确认窗外无人,才稍稍松懈。
  收回视线,被她藏进毛毯底下的人扭了扭,露出头来,神情郁闷地看着她。
  “弄疼了?”她想起刚才是动作挺重的,按着他脑袋就下去了,“抱歉,我以为有危险。没事了,我去关窗。”
  虞白想摇头来着,他是觉得自己帮不上她还要受她保护,有些自责。可还没来得及出声,燕昭就起身朝窗边去了,他想了想也掀开毯子下榻,跟着一起过去。
  谨慎还是有的,燕昭停在视线死角,将窗外的黑夜细细观察一遍,才放心扶上窗框。暗处还有人守着,想来当真只是风。
  雪停了,冷风打着哨子呼啸着,阴云都被吹散了,满地雪白映着晴朗夜空。
  墨蓝中繁星点点,澄澈得像被水洗过,近得几乎触手可及,又那么开阔,仿佛天地无边。燕昭看着,觉得胸腔也跟着开阔许多。
  “第二个担忧可以解除了,明天天气*一定很好。”
  她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虞白头发,“干透了,也不用担心头疼了。”
  虞白被她揉头发的动作带得脑袋轻晃,想安抚一句“什么都不用担心”然后劝她早睡,又直觉燕昭现在似乎想要溜出去玩雪。
  正在两件中纠结着,却见她神色突然一变,推着他就往一旁躲。
  后背一下撞在墙上,虞白疼得不自觉倒吸,但硬是把快到嘴边的惊呼忍住了。燕昭和他一并躲在视野死角里,边透过窗棱缝隙向外观察,边比口型和他说,“有视线。”
  虞白赶忙捂住嘴屏气凝息,以免妨碍。
  同时和她一起朝外望去,果然在昏暗中对上一双眼睛……却是条狗。
  客栈养在后院看门的黑狗,被两人方才开窗说话的动静吵醒,正气势汹汹朝上望来。觉察到被盯着,黑狗汪汪吠了两声。
  空气一时安静。
  “……狗的视线,也是视线。”虞白小声开口,“殿下好厉害。”
  燕昭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认下了这句夸奖,回报一吻。
  -
  一过陇关,俨然另一片天地。
  路变得更崎岖,几乎是翻山,雪在这里积得更厚,风也冷得发干,伸手出去片刻就冻得通红。
  骑行的护卫上了车,拉车的马也由两匹增为四匹。战马踏着宽大厚重的铁蹄,朝真正的西北进发。
  也有马车越不过去的地方。结冰的雪地或坎坷的山道,所有人都要下车徒步,方便马匹拉着空车翻越。
  一下车,虞白就被入目的雪景惊住。
  关内再大的雪也砌不出这样的景色,天地冰封,放眼望去如同银龙盘踞,壮美又巍峨。
  即便知道此行不是为了赏景,他还是忍不住感叹真好。这一眼望过去,至少这一瞬间,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忘了。
  但就是有些太冷了,若没这么冷就好了。
  他身上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再加上最外头挡风的裘氅,整个人几乎裹成球,迈一步都艰难。
  虞白叹了口气,才发现已经落后燕昭好几步,赶忙跟上去,可脚下接着一滑,咕咚一声摔趴进雪里。
  雪厚,摔得不疼,可雪地又滑衣裳又太厚,还有裘氅绊着脚,他愣是半晌没能爬起身。
  踏雪声走近,燕昭笑着折返,揪着他后领翻了个面,“怎么,走累了,想在这歇一会?”
  虞白疲惫地躺在雪地里,一身厚重挂了雪,变得更沉了。
  “就歇一小会……”
  燕昭低头笑他,笑够了才弯腰朝他伸手。
  然而,就在俯身的一刹那,露在外的脖颈耳廓骤然一紧。
  本能的机警瞬间爬遍周身,她当即顺势伏低下去,趴进雪里。虞白被她压得一下哼出了声,同时响起的是道箭矢破空的锐响。
  “敌袭!”不知谁喊了句,接着就是齐刷刷的拔刀声。
  山道上霎时空气紧绷,脚步错乱又分工明确,有人围护,有人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急追而去。同行的商队也都带着家兵,也跟着拔刀提防,但显然慢了半拍。
  如此情形下,寒意倒起了叫人冷静的作用。燕昭迅速定下心神,脑海排列着种种可能,一垂眸,才发现被她压在身下的人紧张的神情。
  躺在雪地里不是闹着玩的,他嘴唇都冻得发颤了,但却好像感觉不到一般,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没受伤。”
  虞白一下松了口气。
  混乱只有片刻,不久就听见脚步声回来。
  “家主饶恕,那人跑了。”
  “埋伏的人数不多,看痕迹只有一人,已经逃远。家主,是否要派人去追?”
  确定安全,燕昭才从雪地里起身,接着把虞白拉了起来。
  很巧,两人最外穿的裘氅都是浅色,往雪堆里一趴几乎隐形。只是他在雪里待得久了,先前又是摔倒,衣襟袖口都快被冰雪浸透,整个人冷得发抖。
  “先到车上去。”燕昭拍拍他,又望向一旁护卫,“那箭呢?”
  一箭落空钉在枯树上,有人跑去捡了回来。燕昭接过端详,箭羽与箭身没有任何标记,只是看着眼熟。不待她仔细辨认,耳边就落进道女声:
  “和折冲府用的箭一样。”
  是邓勿怜,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两眼盯着燕昭手中的箭矢,听起来呼吸颇急。她停也不停接着说:
  “折冲府用的是这种箭,羽林军也是,这是北方军营统一的规制,边庭军应该也……”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道远些的声音打断,“可能是附近的山匪!”
  是同行的一个商人,离燕昭的车队最近,方才吓得险些钻到车底。他惊魂未定地抚着肚皮,声音还颤着:
  “以前这边总有贼人劫货,据说是从前的十六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只能当土匪了,不过这几年安分多了,今天这怎么就……可能是看着你们的马好,才动了贼心思吧?”
  “哎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这不就是刚才扶那个小郎君,才刚好躲过的吗?这就是命带福星大富大贵之兆哇,贵人在哪一道发财的,鄙人黄某……”
  常乐出面,把意欲结交的商人敷衍了过去。
  燕昭琢磨着他说的前半段,一回头,却被身旁的邓勿怜惊了一下,“你怎么了?”
  凛冽寒风里,邓勿怜满面红光,像是在发烫,呼出的白雾都比旁人更浓。她盯着燕昭手里那支箭,片刻后又看向她本人,“我兴奋。”
  箭矢破空而来的那一刹,刀剑锃鸣的那一刹,她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身体里仿佛堵塞的那一部分也瞬间通透了。
  和校场上温吞的操练不同,和秋狩那次安排好的匪祸不同,这是真的生死较量,她仿佛听见战鼓号角争鸣。
  “是边军发现我们要去了吗?还是京中有人不安?那个山匪要剿吗?要不……”
  燕昭一把捏住了她的嘴。
  思路都乱了。
  她再次看向手中箭矢,确实是熟悉的规制,往前倒几年,她在禁军校场苦练骑射时,用的也是这样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