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31节
  宋滢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宋澜脸色明显愈发难看,双手已是握成了拳,“她也知晓?”
  宋滢下意识点了点头。
  宋澜无奈叹气,他未曾想到宋滢会这般糊涂,竟还敢留人话柄,但他并未责怪出声,只转着拇指上那玉扳指,继续问道:“那你当日所托之人是谁?”
  宋滢道:“我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就一夜之间,寻不到人了,许是吓跑了罢。”
  宋澜长出一口气,再次缓缓抬手落在宋滢肩头,嘱咐道:“记住,日后越是这种事,越不该让人知晓,要将你这张嘴闭严实了,今日你只是在我面前失言,若是换作旁人,你便是闯了大祸。”
  宋滢朝宋澜眨了眨眼,“也就是在兄长面前,我才说漏嘴的,换作旁人,我提都不会提。”
  宋澜无奈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也露出笑颜来,“罢了,便将那柳表妹一道带上吧。”
  “啊?”宋滢愣住,不明白方才还决不让步的兄长,怎会突然就改了主意。
  “都是些大老爷们,能有个女子陪你,倒也的确方便一些。”宋澜眉眼皆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而是藏着一股沉沉的肃杀之气。
  宋滢浑然未觉,只兴奋地原地蹦起,高高兴兴地谢了宋澜之后,便直奔那幽竹院而去。
  另一边,柳惜瑶三人已是回到了院中。
  安安在草棚下一锅接一锅的烧着热水,柳惜瑶在里间沐浴,秀兰在旁帮忙。
  冬日里裹得严实,一路上她身前红痕未被瞧出,此刻她泡在桶中,那脖颈与身前的红痕被秀兰看了个真切。
  “这当真是二公子所为?”秀兰简直难以置信,那举止从来温润尔雅的二公子,竟在此事上如此孟浪。
  柳惜瑶用帕巾遮在身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秀兰移开视线,又问她可与宋濯行了那些事。
  得到否热的答案后,秀兰便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倒是再主动些啊?”
  “今日这般,已是我主动在先了。”柳惜瑶实不知还能如何主动,她本就羞得几乎不敢抬头,偏这秀兰还要将她一通埋怨,柳惜瑶难免心中会生出一丝气性,“总不能直接让我将衣服脱去,强将二公子推倒吧?”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脸红了,秀兰却是当真与她分析起来,一本正经道:“也不是不行啊,你明日不妨试试,我瞧那二公子只是面上闷,实则心里比谁都热,你若真敢来这么一遭,说不定他嘴上责你,心里早就软成一滩水了!”
  柳惜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忙又拿了一条帕巾挡在面前,秀兰却是趴在桶边,撩那帕子逗她,还要她明日必须试试。
  柳惜瑶被她逗得面红耳赤,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回道:“不必如此了……二公子今日已是说了,日后会纳我为妾的。”
  原本应当是个好消息,她今日在塔楼时也是分明欣喜兴奋的,然却不知为何,回了幽竹院后,她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然此刻终是将这番话说出口时,她听到秀兰在旁边高兴,眉眼也是跟着微微弯起,可那神色却藏着股说不出的情绪,心头也愈发闷堵。
  见她半天不出声,秀兰觉出不对,又趴在桶边看她,“怎么了,是还有何事吗?”
  柳惜瑶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低声说了句,“没事。”
  然话音刚落,她眼角从那床榻前扫过时,便倏然崩溃般,掩面哭了起来。
  秀兰原还摸不清状况,但随着她视线朝床榻那边看去,见到床梁上悬挂着的一个香囊时,便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香囊早就没了味道,颜色也黯淡无光,一看便知在那床梁上已挂了多年。
  陈旧到如此地步,能让柳惜瑶舍不得摘下的,定是她母亲所绣。
  秀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入府多年,也曾听说过柳茹的事,想到那柳大娘子当初是连平妻都不愿做的人,若是如今知道她的女儿,上赶着与人做妾,心里该是何等难过。
  秀兰鼻根也起了酸意,然她却并未忧思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舀了一瓢温水,浇在柳惜瑶肩头,“娘子快些洗漱,莫要染了风寒,没有什么事比平安康健重要。”
  话落,两人便许久未再言语,直到柳惜
  瑶从桶中而出,她与秀兰一道在火盆旁烘发时,那宋滢忽然寻来的声音,才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得知要与宋滢一道去山上狩猎,柳惜瑶自然吓得不清,连忙推拒。
  宋滢则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劝她道:“你傻啊,我兄长若是不认得你,怎么肯愿意帮你拒那婚事?”
  柳惜瑶许久未曾见过宋澜,印象中这位侯府大公子的形象,早就已是模糊到两个轮廓都想不起来了,只知他这些年在安南领兵,其余之事也皆是听宋滢所言。
  “你不是说,只要你开口,大公子便会应允么,怎还需要我露面呢?”柳惜瑶根本不会骑马,再一想到冰天雪地要去山间,还有那两个孩子的事,便觉得心头莫名发慌。
  “哎呀,便是如此,不也得让我兄长见你一面,知道你并非是那妖媚善谋之人,我到时再开口相求,岂不更加容易?”
  宋滢的话落入耳中,柳惜瑶顿觉脸颊似被人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心绪也愈发不宁。
  “那县主可会应允?”柳惜瑶道。
  “反正我兄长答应我了,娘亲那边自有他去应付。”宋滢得意地朝柳惜瑶挤挤眼,“我给你说过,我娘最听我兄长的。”
  说罢,宋滢也不再给她推拒的机会,看了眼外间天色,便起身就走,只临走前嘱咐她山上冷,到时多穿些衣裳,待几日后出发前,她再来寻她。
  第34章 铸刺骨凉意
  柳惜瑶以为,至少也得等个五六日,宋滢才会来寻她,却没想到了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便有人急急叩那院门。
  “怎地这般早啊?”柳惜瑶也不过刚睡醒,尚未洗漱,就见宋滢穿戴齐整地站在了她面前。
  宋滢一边催她动作快些,一边从旁与她解释,“兄长答应了娘亲,天黑前必须送我回来,所以咱们得尽早出发,再说了,你懂不懂冬日狩猎啊?”
  宋滢虽是喜欢柳惜瑶,待她也不薄,可有时还是难掩那骨子里的自傲。
  柳惜瑶早就熟知她并非故意如此,只一面梳发,一面笑着道:“我不懂啊,我从未狩猎过。”
  这也是宋滢头一次外出狩猎,但与柳惜瑶不同,她可是自幼就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早早就做足了准备,她得意地扬着下巴道:“华州初雪下了两日,气温骤降,外出不便,昨夜初雪方停,又冷又饿之下,猎物自是要外出觅食,且一路出行皆会留下脚印!”
  听至此,柳惜瑶也明白过来,对于喜好狩猎之人而言,今晨的确是个好时机。
  得知宋澜也早就准备妥当,在那门厅正候着二人,柳惜瑶便也不敢再耽误工夫,梳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只着一根玉簪,便跟着宋滢朝门厅而去。
  临走前倒是没忘嘱咐安安,要她去慈恩堂带话给那守塔楼的仆役,说清楚她并非爽约,而是被宋滢一早就邀去狩猎了。
  今日的宋滢格外精神,她一身赤红紧袖胡服,腰上系着一条金丝锦带,下身墨色长裤,蹬了一双锃亮的牛皮长靴。
  她起初还走走停停,耐下心来等柳惜瑶跟上再抬步,后来实在是没了耐性,那脚下生风般消失在了廊道上。
  柳惜瑶只得提着裙摆,小跑着去追她。
  身侧时不时也传来秀兰几声叨念,“让你练功你不好好练,这才多长一截路,走得慢不说,还喘成这般模样。”
  柳惜瑶顾不上与她说话,只那口中不断呼着雾气。
  终是来到前厅,柳惜瑶还未下廊,就看见了宋滢正在同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说话,那男子背对廊道,看不清模样,可一看身形与气度,也能猜出他便是勇毅侯府的大公子宋澜。
  宋滢看到柳惜瑶,赶忙朝她招手,唤她快些上前。
  柳惜瑶匀了几个呼吸,又垂眼快速理了理衣裙,这才缓步下廊。
  宋滢已是迫不及待,迎上来将她连拉带推至宋澜面前,“兄长,这就是柳家表妹!”
  柳惜瑶没来由心中一阵慌乱,赶忙将头垂下,规规矩矩朝面前之人唤了声,“大公子。”
  她声音本就轻缓柔细,宋滢早已习惯,可对于初次听到的宋澜而言,便以为她多少是存了一丝故意。
  “嗯,既是来了,便出发吧。”宋澜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眼神也未曾给她,说罢便阔步朝外走去。
  宋滢紧随其后,柳惜瑶又是最后一个,待她出来时,宋澜已是骑在了一匹高大黝黑的骏马上,而宋滢在马下,似不愿坐马车,嚷嚷着也要骑马。
  “将你那力气用在拉弓狩猎上,岂不更好?”宋澜语气虽有些沉冷,但一开口并未听出不耐,反而还存了哄她的意思。
  柳惜瑶下意识抬眼朝上看,却不知为何会正好对上了宋澜的视线,两人眸光相触,还未来及细想,柳惜瑶便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她仓皇移开视线,将头垂得更低,随那仆役的示意,转过身先一步上了马车。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宋滢不服气的嘟囔,柳惜瑶已是没有心情细听,只不住暗忖着宋澜方才看她时的眼神。
  “怎么了娘子?”一旁的秀兰觉出不对劲来。
  柳惜瑶不安地掀开车帘一角,只借着那一道极细的缝隙,朝外扫了一圈,随后便示意秀兰来看。
  柳惜瑶很少出幽竹院,对府内家仆皆不熟悉,秀兰却是侯府老人,只随意看了几眼,便知今日随行的这二十来人里,只有五六个是府内家仆,剩下皆是些生面孔。
  “嚯……”秀兰看着那几个站在队伍最前的随从,不由低声感叹,“绝对是习武之人,且各个精壮,光那眼神便不同寻常。”
  想也知道,这些人便是跟在宋澜身侧上过战场厮杀之人,饶是此刻未穿铠甲,那一言一行也都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我……我有点害怕。”柳惜瑶也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秀兰拍拍她的手背,小声道:“怕什么啊,咱们又没得罪过大公子。”
  话音刚落,车门便被人从外拉开。
  宋滢没好气地钻了进来,气呼呼坐在那软垫上,将手臂紧紧抱在身前,她的婢女也跟着钻了进来,坐在秀兰对面,与宋滢保持着一定距离。
  见她气恼的模样,车内无人再敢开口,待马车摇摇晃晃彻底启程,宋滢才泄愤般用力跺了下脚,将整个马车的木板都震得直颤,“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得坐在马车里,他就可以威风凛凛骑在高头大马上!”
  柳惜瑶知道,若此刻在不开口相劝,以宋滢的性子定是要发火了,便赶忙温声道:“三娘今日特地要将我带出来,莫不是要让我一人坐在车中,而不陪我吧?”
  宋滢以为她也会如兄长那般说辞,看似是为她好,实则还不是看不起她,觉得她力气小,骑个马就能累趴下,可谁知柳惜瑶轻飘飘一句话,竟让她心头那股怨气,顿时散去大半。
  见她眉宇微展,柳惜瑶便弯唇挽起她手臂,“我许久未曾出府,今日猛然外出,总觉得莫名有些心慌,还好有三娘陪我。”
  “那到了山上,我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留在营帐里休息,我可是要狩猎的。”宋滢板脸道。
  柳惜瑶笑着应是,转而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只咱们三人吗?那两个孩子没有跟着一道?”
  秀兰也是未曾睡好,原本半阖着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可这“孩子”二字一出,她瞬间醒过神来,竖起耳朵听着二人说话。
  “没有,才不带他们两个来呢!”宋滢对那两个孩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前几日一家人在正堂用膳,那两个孩子饭吃一半,便没规没矩地跑下桌,在那院里追着打闹,一点世家子嗣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你是不知那俩孩子有多淘,简直难以管教,这才回来几日,兄长给他俩那屋里都不知换过多少人了!”
  听到宋滢这番话,秀兰当即暗吸一口冷气,她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公子
  娶妻生子一事,便赶忙悄悄去拉柳惜瑶衣袖。
  柳惜瑶回过头来,便是不必秀兰开口,她也知她想问何事,便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秀兰双眼瞪大的同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柳惜瑶方才为何说自己害怕,她如今也开始心虚起来。
  柳惜瑶也想问此事,可又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若叫宋滢听出端倪,直接反问一句,你如何得知,便让柳惜瑶无从应对。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状似宽慰般开口道:“小孩子天生就爱玩闹,其实只要将人看护好了,便随他们去玩吧。”
  宋滢冷哼,“还看护好呢,就那个宋璟,额角都碰了个大包出来,丑死了。”
  柳惜瑶与秀兰脸上笑容皆是一僵,然她很快又一副关心模样,问道:“哎呀,怎伤到了呢,可是严重?”
  宋滢只是看到那孩子额头起包,并不知具体是缘何引起,且她懒得再说那孩子的事,便不耐地摆手道:“谁知道呢,好像是自己摔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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