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30节
  柳惜瑶愣了一瞬,似没想到宋濯会这般询问,不过她又暗自庆幸,她是记得那日场景的。
  她在他衣衫上一副贪恋模样地轻轻蹭了蹭,回答道:“是在老夫人病重之时,我与母亲一道去看望,那时表兄站在廊下,一身素袍,清俊又高挑,我一眼便看在眼中,自此之后,回回梦绕……”
  许是忧心宋濯听后,以为她只是念他容貌,话落后,柳惜瑶又连忙补充,“表兄许是不信,我在未曾见你之前,就已是对你心中向往,因老夫人时时与我母亲谈及你,一字一句都入了我的耳,我知你才华横溢,知你最尊孝道,也知你宽厚待人……这般好的表兄,如何能不叫我……”
  柳惜瑶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将那后面的话道了出来,“向往,痴迷,眷恋又崇拜……”
  上方之人唇角再次勾起,那声低沉又极快的笑也同时传来。
  前面那几句话的句式,他听着便觉耳熟,而这最后那句,几乎没有任何变动,皆是搬了那《春厢语》里的句子。
  不得不说,她记性很好,那话本子应是阿福年初时拿给她的,她不过只是抄了一遍,便记到了现在。
  虽知是假,他却未曾戳穿,而是问她,“那时你几岁?”
  柳惜瑶又是一愣,“那时……十、十二了。”
  宋濯眉梢微挑,语气却依旧淡淡,“不过十二,便已是知道眷恋与痴迷了。”
  柳惜瑶支支吾吾起来,“啊,那时……那时年少,其实不懂这些的,只是在意和崇拜,总想什么时候……再见表兄一面,是、是后来……”
  柳惜瑶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怀中坐起,那双眼满含真挚地望着他道:“是后来,再与表兄在这塔楼见面,我才终是懂得了少时的那份在意,究竟有何意义。”
  说罢,她小嘴一撇,无辜又委屈地再次扑入了他的怀中,双手将他紧紧揽在身前,眼泪似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向外涌出。
  “表兄,不要丢下我……”她字字恳切,声声颤抖,那之间紧紧攥着他的衣衫,似生怕松开一丝力气,身前之人便会弃他而去一般,“我
  已是被爹爹抛弃,又被外祖母抛弃,被舅父抛弃……连老夫人与娘亲,也离我而去……我只有表兄了,唯有表兄了……呜呜呜……”
  她原本只是想要惹宋濯怜惜,才会抱着他哭,可当她将这番话说出口时,那多年来藏在心头的苦楚,竟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已是无法自控。
  宋濯未再言语,只缓缓地叹了口气,随后慢慢抬手,捧起了那张满面泪痕的脸庞,覆唇掩在了眼尾的泪痕处,一点一点将那泪痕以唇拂去。
  那泪珠的味道,是微甜的花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似那雨后的茉莉入了喉中。
  柳惜瑶哭声渐止,呼吸却不知不觉中重了几分,然她口中还是不望喃喃诉说,“表兄……我知表兄终有一日会离开慈恩堂,或是离开侯府……可我不要和你分开,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所求不多,只求能留在表兄身侧便好……真的……”
  他那薄唇从眼尾,顺着那泪痕的方向而去,最终落在了那滚烫的耳珠上,他将那抹柔软的朱红含入耳中,克制又隐忍的呼吸充斥在她耳中。
  柳惜瑶浑身顿时僵住,只觉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那耳中炸开,瞬间便蔓延至全身。
  “表、表……啊……”她原还试图继续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那忽然深了的力道让她陡然颤颤一呼,赶忙咬住下唇,不再哭,也不再求,只慢慢软在了他怀中。
  静谧的屋内,只剩下炭盆里稀碎的“噼啪”声,还有那交叠在一处呼吸声,时而急促沉重,时而冗长凌乱。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最后一丝声响也消失在了炭火的余温中时,屋内终是彻底归于了平静。
  然这份平静下,两人心头却是都在不住地跳动。
  柳惜瑶虽看不到她脖颈上的景象,却是能从锁骨旁那几处醒目的痕迹猜出,她那脖颈怕是见不得人了。
  “表兄……”她嗓音也变得闷哑起来,却丝毫不觉难听,反而在她轻柔的语气下,又平添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媚色,“我如今……算不算……”她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跳,咬着唇试探地低低开口,“是你的人了?”
  宋濯已是将她松开,一盏又一盏朝喉中送那凉茶。
  他未曾看她,更是不去看那痕迹,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劝住了那股冲动,在那些东西落入眼中时,又起了意念。
  她不能在此刻有他子嗣,而那汤药又极为伤身,也不该让她受那份罪,顶多到此地步,便已是足够。
  终是彻底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宋濯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却是让柳惜瑶瞬间扬起唇角,那所有的忐忑与羞赧,还有那些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再次扑入他怀中,双手将他腰身紧紧环住,也不顾宋濯此刻为何身子会突然僵硬,只自顾自兴奋道:“表兄!我所求不高,真的,我只求表兄留我在身侧,便是做妾也愿意!”
  宋濯瞬间合眼,那呼吸也再次一滞,颊边带着几分微颤地哑声开口:“确定是这般想的么?”
  这算是他最后一次问她了,也是他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然怀中却传来了斩钉截铁的声音,“确定!”
  宋濯深深吸气,缓缓将她从身前拉开,用指腹在她脖颈处一道痕迹上,轻轻摩挲着。
  见他又是良久不说话,柳惜瑶眉宇微蹙,又开始心慌,“表兄?”
  “嗯。”他温声回应,抬手帮她将额前一缕乱发别致耳后,“你愿意,那便如此罢。”
  回幽竹院这一路,虽然冰天雪地冻得人鼻头通红,可这三人的唇角都是上扬着的。
  原本秀兰还忧心柳惜瑶今日能不能再进一步,结果看到她满面笑容从房中而出,那心里瞬间便踏实了。
  再说安安,她是头一次在慈恩堂待这般久,也是头一次在耳房休息,自那慈恩堂出来后,她便忍不住与柳惜瑶道:“娘子可知,那耳房竟然有炭盆,也不知点的什么炭,一点都不呛人,还有那桌上,竟然还有茶水果子,我一开始还不敢吃呢,见秀兰姐姐吃了两块,我才敢吃的,实在太好吃了!”
  秀兰也笑出声来,“你这安安,将那一整盘都吃完了,也不觉得齁得慌,吃完还躺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子,明日我还要来……”
  说到此处,她忽然又想起了何事,疑惑地蹙眉道:“娘子,你每日都在塔楼上做什么呢?”
  柳惜瑶朝秀兰看去,还不等她开口,秀兰便抢先回答道:“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探讨佛法呗,你莫要问那么多,也莫要和别人去说,不然下次便不带你了。”
  安安赶忙捂住嘴,连连保证,“我不说,我从来都不会多嘴的!”
  柳惜瑶不曾怀疑安安,却也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便挽住了她的胳膊,笑着道:“不论做什么,我们三人日后丰衣足食,不再受欺负才是最重要的。”
  “对!”秀兰也许久未曾这般高兴了,她从另一边也挽住了柳惜瑶,三人便横着一排,踩在绵软的积雪上,朝着幽竹院走去。
  与此同时,侯府东苑的书房内,宋澜正在听随从回禀。
  “他们二人总共去了两处地方,一处是北侧的花园,二人在那亭中玩闹了一阵,便又溜去西苑,在西苑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归。”
  “一个多时辰?”宋澜蹙眉,“都做了什么?”
  随从颇有些为难道地垂眼道:“公子之前说过,不让我们踏足西苑。”
  宋澜想起来了,那西苑是宋濯的地方,他在回华州前,的确嘱咐过身边之人,莫要去西苑寻事。
  他为兄长,是需让他三分,可他一双儿女,无缘无故在那西苑被人引导与他撒谎一事,必要搞个清楚明白。
  宋澜挥退随从,正欲起身亲去那西苑一趟,便听下人来报,是那宋滢寻了过来。
  宋滢晨起时就来寻过他一次,那时他在练功,便没有见她,此刻再次寻来,他若再将人赶走,怕是要让妹妹心寒。
  宋澜让人将宋滢带进书房。
  一进书房,宋滢便连蹦带跳来到他身侧,如儿时那般,拉着他衣袖便道:“兄长带我去狩猎!我听说冬日那山上会有雪狐,我要拿雪狐做领子,再做一副手套!”
  “怎好端端,想要这些了?”宋澜问道。
  宋滢扁嘴道:“上次娘亲设了赏花宴,那王家二娘便有这些,她说是她兄长给她打得,别提多神气了……”
  宋澜本就许久未曾归家,心里对这个妹妹多有亏欠,如今听到这般疼爱的妹妹,竟受了此等委屈,当即便应下了,“一头银狐罢了,你若想要,我们明日便去打回来。”
  宋澜也是知道宋滢如今身底比幼时好了许多,这才肯答应她,然宋滢却还是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拉着他衣袖不丢手。
  “怎么了?”宋澜疑惑。
  宋滢抿抿唇,朝他撒娇道:“我想让柳表妹陪我一起去……”
  第33章 铸妖媚善谋
  五年前,宋澜尚未去安南之时,柳惜瑶就已随母亲投奔至了勇毅侯府,所以他对这位柳表妹有印象,却不深,连模样都记不得了,只知是个年岁与宋滢相当的小姑娘。
  如今连宋滢都已是将近十七,那位柳表妹想必也是过了及笄,到了许婚的年纪,他们二人应当避嫌才是。
  “不可,你随我去便是,带旁人做什么?”宋澜道。
  “哎呀!”宋滢摇着他衣袖道,“柳表妹又不是旁人,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多苦,成日里就缩在那小院里,连侯府的大门都未曾出过,我都怕她将自己憋坏了,好兄长,你就应下吧!”
  宋澜闻言,剑眉略沉,“侯府庇护了她们母女这么些年,倒是让她们生出委屈来了?”
  宋澜虽不清楚后宅
  诸事,却是知道,当初祖母还在时,待那柳家母女不薄,便是祖母后来病逝,这般大的侯府,也不会短了那二人吃喝。
  “兄长有所不知……”宋滢轻叹一声,眉眼中多了几分疼惜,“那表姨母三年前就去世了。”
  说罢,她终于松开了手,拉了把椅子从旁坐下,“那表姨母去世之后,柳表妹更是可怜了,说句食不果腹也不未过……”
  “胡说。”宋澜语气微沉,打断了宋滢的话,“我勇毅侯府素有仁善之名,怎会苛责一个小姑娘?”
  宋滢也未曾多想,直接脱口而出,“兄长又不是不知道,娘亲与祖母不和,自祖母走后,那些下人便会看汤下菜,怎还能对她……”
  “宋滢。”宋澜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番话是何人教你的?”
  宋滢蓦地愣了一瞬,抬眼便朝宋澜看去,印象中儿时不管捅了多大乱子,兄长都从不曾对她厉色过,今日却是从他这双眉宇间,觉出了几分愠色。
  宋滢怎能不委屈,当即就撇了嘴,仰头哭了起来,“兄长变了……呜呜呜……从前兄长最疼莹儿了……呜呜呜……”
  宋澜最是疼爱自己这位幼妹,他是看着宋滢从母亲怀中,那如同老鼠一样的羸弱小身子,一点一点长成如今这般大的一个姑娘的。
  想到儿时宋滢病重之时,巴掌大的小脸惨白,躺在床榻上拉着他的手,喊他兄长,问她是不是要死了之时,宋澜直到现在心口都会发闷。
  “莫要哭了,是阿兄不对。”宋澜终是软了语气,脸上愠色也顷刻间掩了下去,他抬手轻轻拍着宋滢肩头,不由叹道,“许是我在军营待得太久,说话时已是习惯了那般做派,并非是有意要苛责与你。”
  宋滢懂得见好就收,她用帕子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就知道……阿兄最是疼我……”
  宋澜笑着朝妹妹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我并非是要责备你,只是想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莹儿你已是到了许婚的年纪,凡是要沉稳些,有些不当讲的话,若是落了旁人耳中,难免会引起事端。”
  宋滢乖巧地点点头,又是抽了两声,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也只是敢和阿兄这般说,对外我可从没说过这些。”
  宋澜又是缓缓颔首,随后拿起桌上茶盏,状似随意般开口问她,“是那柳表妹让你求我的?”
  宋滢赶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是我自己,她才没这个胆子的,她连马都不会骑,哪里想得到这些?”
  “不会骑马?”宋澜挑眉道,“那便更没有必要去了。”
  宋滢早就想好了说词,“她不骑马,她帮咱们看营帐!”
  “有下人会照看,用不到她。”宋澜语气虽淡,但依旧没有半分让步。
  宋滢心急,便又撒气娇来,“我不管,我就是想让她陪我嘛!”
  宋澜深吸一口气,将茶盏不重不轻落在案上,“莹儿,别让人利用了也不自知。”
  宋滢怎会听不懂宋澜的弦外之音,但这件事的确是冤枉了柳惜瑶,她赶忙又是一番解释,“表妹真的不是那种人,从来都是旁人欺负她,她何曾有那心眼去算计别人,表兄是不知,若不是我之前帮她,她如今都已经嫁给那贺老头子了,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她……”
  “你说什么?”宋澜凤眸眯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番话中的重点,“那贺录事不是前阵子病逝了么,这与你有何关系?”
  宋滢猛地一惊,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急之下失了言,心虚地不敢再看宋澜,“啊……没、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帮忙疏导她,安慰她罢了。”
  宋澜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强压住心头火气,让自己耐下心来,“你是我妹妹,出了何事我首要便是护你,你有何不敢与我说的?”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