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32节
  柳惜瑶又与秀兰对视一眼,皆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孩子虽小,倒是个信守承诺的。
  马车出城时,恰遇华州刺史家中有人外出狩猎。
  宋滢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见宋澜正与那刺史之子说话,又冷哼一声,“什么身份,也敢往这边贴?”
  柳惜瑶也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二人所站颇远,听不清具体在说何事,只是从神情可断,应是相谈还算愉快。
  “怎么了?”柳惜瑶不解道。
  宋滢努了努下巴,让她去看那刺史家的马车,果不其然,很快那里面便下来一位女子,一身绯色长裙,外披鹅黄大氅,含羞带怯来到宋澜身前。
  “你看她穿着,哪里是出来狩猎的,怕是特地来狩我兄长的。”宋滢似早已料到般,冷嗤一声,“我兄长就是要续弦,也不可能续她这样的!”
  “续弦?”柳惜瑶愣了一下。
  宋滢放下车帘,让车内两个婢女先去外间等候,待两人离开,她才压声与柳惜瑶道:“也不知我兄长是怎么劝服我爹娘的,竟当真给那两个孩子入了族谱。如今已是对外称,我兄长在安南早已娶妻,乃我舅父做得主,只是那正妻生下两子后便病死了,此番我兄长归乡,是要另选继室。”
  柳惜瑶莫名心中一震,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将旁人的子嗣这般看重,之前在宋澜刚归府时,她听宋滢提起那孩子,只以为宋澜最多只是做到收养那两个孩子,却没想是真真切切入了族谱,连带着那正妻的名分为这两个孩子都搭进去了。
  她默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大公子的确忠义正直。”
  听柳惜瑶这般夸赞宋澜,宋滢比听到她夸自己还要高兴,当即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又掀帘子朝外看,那刺史家的小娘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陪在那二人身侧说话,时不时掩唇轻笑两声。
  “嗤,白费功夫,当真以为如此就能轮到她了?”宋滢转而又沉下脸,愤愤道。
  柳惜瑶却是觉得,那女子虽不算容貌惊艳,倒也是难得的一个清秀美人,且一州刺史之女,已是柳惜瑶眼中企及的身份了,却不知为何宋滢就这般瞧不上。
  这般想着,她又不由想到了自己,若是有一日宋滢得知她与宋濯的事,又会如何看她?
  柳惜瑶正望着外面出神,恰好看到那女子不知何故,忽然朝后退了半步,然她身侧的兄长,却是立即回头,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落在了柳惜瑶眼中。
  那女子神情有一瞬的惶恐,随后赶忙朝前迈回那半步,继续扬着那清秀可人的脸,满面含笑地望着宋澜。
  明明与她无关,可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柳惜瑶似也被刺痛了一般,只觉心头猛然一揪,有股难以言说的窒闷。
  她似是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原一州刺史这般出身的女子,在婚事上也难如自己所愿。
  也不知身旁的宋滢有没有看到,但很快她便搁下帘子,没好气地朝外喊,“去问问,到底走不走了?”
  外间婢女应声,便小跑着朝离开,不多时,又听她气喘吁吁跑回来道:“大公子问娘子,可愿与刺史家同行狩猎?”
  宋滢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扬声道:“不愿!”
  婢女应声,再度跑去传话。
  宋澜有了宋滢当借口,正好顺理成章推脱了对方的邀约,上马便朝身后招手,一行人队伍又浩浩荡荡朝山中而去。
  从前宋澜在安南时,也时常会外出狩猎,他手下之人得心应手,待到了山下,很快就能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过片刻功夫,就已将营帐搭好。
  宋滢在看到宋澜牵来那匹要送她的马时,那双眸顿时一亮,高兴的又蹦又跳,纵身一跃便坐在了那匹骏马背上。
  柳惜瑶也是从未见到这般漂亮的马,那马通体雪白,鬓毛丝滑飘逸,在宋滢精湛的驾驭下,成了这雪色山间一道极为灵动的风景,当真是让人看了不舍移眼。
  目送一行人逐渐远去,柳惜瑶终是长长呼了口气。
  许是久违外出的缘故,柳惜瑶望着山间景色,也觉心胸倏然开阔,她带着秀兰随几位仆役来到一条溪水边。
  这一处的溪流已是结冰,几人拿着铁镐,敲击着冰面,不一会儿,便敲出一个铜盆大的洞口,有个仆役递来网兜,柳惜瑶将网兜沉入溪水中,不一会儿,手中倏觉一沉,她惊喜地抬眼去看秀兰,秀兰也是面色一喜,赶忙与她将那网兜提起。
  那里面竟兜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如此反复多次,柳惜瑶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她垂着肩膀,回到营帐中休息。
  秀兰也是在府内闷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舍不得回去休息,便在营帐外的篝火帮,帮着一道烤鱼。
  那胡料与鱼肉的香气融合在一处,让人不禁垂涎三尺,然柳惜瑶实在太倦,不知不觉半倚在那软毯上,便沉沉合了双眼。
  许久之后,她猛然被一阵刺骨的凉意惊醒,瞬间睁开了眼,垂眸就朝脚下看去。
  只见一条灰褐色通体斑驳的蛇,正顺着她的脚踝,朝小腿上方蜿蜒攀来。
  第35章 铸缓缓摩挲
  柳惜瑶当即白了脸色,连呼吸也瞬间停滞,她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只用力咬着唇,捏住裙摆的一角,用那最为缓慢的速度,不动声色地将裙摆一点一点朝上提了寸许。
  在隐约看到那蛇头模样的时候,柳惜瑶只觉心跳也跟着骤然停歇。
  这蛇足有孩童手臂那般宽,蛇身也将近三尺之长,通体为灰褐色斑纹,而那头部便是如书中所述毒蛇那般的三角蛇头。
  许是察觉到周边有了微弱的反应,那本是正缓慢攀爬的毒蛇,倏然停了下来。
  不过顷刻间,柳惜瑶额上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同后背似也湿了一片。
  这不是她第一次碰到蛇,前两年在幽竹院时,也遇见过一条蛇,与眼前的截然不同,那跳蛇更细小一些,且无毒,就算如此,当时也将她吓得连连惨叫,最后还是安安将那蛇制服的。
  “蛇不动,切莫扰……”
  她在心中默念,强匀着呼吸让自己不要因胆怯而惊扰了那毒蛇。
  与此同时,她也立即拿目光朝周身扫去,就在这软垫旁,抬手便可摸到的地方,歪歪扭扭靠着几节竹竿,那是方才搭棚子时剩下的竹竿。
  柳惜瑶见状,又是缓缓匀了几个呼吸,却是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抬起的手臂,也在不住轻颤,待握住那竹竿的一瞬,静默许久的空气中,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随即,在这节竹竿旁的那节歪着的竹竿,倚着墙壁朝一侧缓缓朝下倒去。
  柳惜瑶几乎是在那声脆响发出的同时,就已经抬起了另一只手臂,赶在这节竹竿倒地之前,稳稳将它握在了掌中。
  然而她尚未来及松一口气,便
  听那早已吓到僵硬的小腿处,传来了“嘶”的一声,那声音低沉刺耳,在此刻落入耳中显得尤为可怖。
  柳惜瑶心脏瞬间悬得更高,可求生的本能使她在此刻变得异常镇定。
  她屏住呼吸,将手中竹竿的一端,朝着蛇头的方向慢慢探近。
  眼看竹竿与那蛇已不到一尺的距离时,那蛇忽然昂首朝后退去,然不过退了半寸,便缓缓又朝前来,试探性朝着空洞的竹竿内吐着信子。
  柳惜瑶心跳愈发急促,气息也颤到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可手中的竹竿始终不曾摇晃,稳稳举在那毒蛇面前。
  终于,那蛇见面前的“洞穴”并无危险,便借着本能的反应,将头慢慢探入其中,随着蛇身一点点滑入竹竿当中,手臂的沉重感也愈发加重,眼看蛇身全部消失在了眼前,柳惜瑶当即丢掉另一只手中的竹竿,且迅速抽出帕巾,朝着竹竿这头飞快地堵了进去。
  随后,她尚未来及起身,便又立即将另一端也就是蛇尾之处的洞口,稳稳戳在了地面上,彻底将这条蛇困在了竹竿当中。而那条蛇也是被彻底惊扰,开始躁动不安地在竹竿内不住扭动。
  “来人啊——”柳惜瑶一面紧紧握着竹竿,未敢有半分松懈,一面也终是敢扬声出口,朝着外间大声呼救。
  秀兰就在帐子外,听到她的喊声,直接将手中的烤鱼丢在地上,转身便掀帘朝里面跑来,另一边两个仆役互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进来。
  三人看到柳惜瑶握着竹竿,满面是泪地跪坐在软垫上,皆是一愣。
  “这、这……这里面是条蛇……是、是毒蛇……好像是那……五、五步蛇……”
  柳惜瑶语调尽失,声音断断续续,似从喉中挤出地一般。
  秀兰反应比那二人快了两拍,闻言立即便跑上前来,她一面从柳惜瑶手中接过竹竿,一面用帕子揉成团,朝着上方的空洞又塞了进去。
  待此举作罢,那两个仆役才回过神来,赶忙也凑了过来,又从秀兰手中将竹竿接过。
  而柳惜瑶在那竹竿脱手的瞬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似也倏然断开,她只觉浑身无力,整个人不受控般直直朝那地上倒去。
  秀兰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她揽住,着急问道:“娘子可被伤到了?”
  柳惜瑶颤着那被咬到渗血的唇瓣,不住地喘着粗气,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秀兰连蒙带猜,也意识到了那蛇是从她腿上发现的,赶忙就将裙摆拉起,仔细将她的腿检查了一遍,见她小腿光滑并无任何咬痕,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那毒蛇最终的结局,是死在了帐外一彪形大汉的手中。
  宋滢一行人回来时,柳惜瑶已在秀兰的安抚下,恢复了一些气色,然整个人的状态与来时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听到帐内钻进五步蛇,宋滢也是一阵后怕,当即便将那几个仆役狠狠责了一通。
  宋澜还是那副沉冷模样,象征性问了柳惜瑶几句,知她已无大碍,便点头又去了一旁。
  柳惜瑶虽还有些没缓过劲来,但到底也是饿了,再加上她也知自己并未伤到,若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又该惹人生厌了。
  她又强打起精神,与宋滢并排坐在篝火旁,而宋澜坐在对面,那腾升而起的火焰,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柳惜瑶本也就不愿多看,索性垂着眼,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手中的烤鱼。
  那鱼肉上撒着胡料,原本入口是有些辛辣的,她此刻却尝不出味道一般,每一口都咽得艰难。
  宋滢一面吃着烤兔肉,一面兴致勃勃说起方才去山中狩猎时的场景,说到兴起,她搁下手中的肉,拉着柳惜瑶便要起身,“走走走,我带你去看!”
  对面宋澜见状,朝她喊了一声,“吃完再去。”
  宋滢却是脚步未停,连头也不回地直接道:“我早就吃饱了!”
  说罢,她带着柳惜瑶来到一处箱笼旁,掀开盖子,从里面拎起一只红毛狐狸给柳惜瑶看,神情中皆是得意,“瞧见没,这是我亲手射中的,只用了一箭哦!”
  柳惜瑶抬袖掩鼻,朝后退了半步,应和道:“真厉害。”
  宋滢嘿嘿一笑,将胸膛挺得更高,转身便拎着这狐狸来到宋澜身侧,“阿兄方才去了何处,都没看到我是如何将这狐狸射中的!”
  宋澜用帕巾擦完唇角,起身朝她笑道:“不必看也知,我们莹儿定是出手果断,精准无误。”
  宋滢得了夸赞,更是眉飞色舞,又转身跑回笼边,将那狐狸又扔了回去,随后指着一旁那几只兔子,对柳惜瑶道:“狐狸是我的,我可不给你哦,至于那几只兔子,我可以分你两只,等回府后,让人做了兔领送你!”
  柳惜瑶含笑应谢。
  宋滢不光是看自己打的猎物,还要去翻旁人打的,她将箱笼一个个掀开查看,若是看到好东西,便会直接拿出来,放入她的箱笼中。
  柳惜瑶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却也还是耐心地站在宋滢身后,然不知何时,宋澜已踱步上前,来到了她的身侧,两人之间顶多三两寸的距离,只稍一阵风,她的绣摆便会挨着他。
  柳惜瑶呼吸一抖,正好宋滢又提起一狐狸给她看,柳惜瑶探头去看时,趁机就朝另一侧挪了半步不说,且还朝前也迈了一步,如此,她与宋澜之间的距离便被彻底拉开。
  宋澜朝不远处一随从递了个眼色,那随从立即意会,垂手与那四周的几个仆役打了一个收手,很快这箱笼四周,便再无任何仆役靠近,只剩他们三人。
  宋滢忙的不亦乐乎,柳惜瑶则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陪在她身侧,只宋澜一人立在二人身后,那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柳惜瑶身上。
  他自然看得出柳惜瑶是刻意与他疏远的。
  应当说今日自两人见面到此刻为止,她没有生出一丝一毫地攀附之心,反而还对他起了惧意。
  宋澜常年沙城征战,眉宇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狠厉,寻常人见了他皆会惧上三分,更何况是女子,故而他也习以为常,不觉有何奇怪之处。
  然自他回了华州之后,放了要续弦的消息出去,便开始有那小娘子寻了各种缘由,朝他身边凑来,哪怕心里畏他,也要强撑着与他靠近。
  如柳惜瑶这般对他刻意疏离的,倒还是头一遭。
  宋澜素来多疑,绝非那轻易便被哄骗之辈,他可不信柳惜瑶此刻的举动,当真是心中所想。
  怕只是玩那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