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19节
  “啊?还要去啊……”安安朝桌案上看去一眼,想到很快又要到了交书的日子,便又问道,“那娘子,书肆的书可还要抄了,还有咱们给阿福的那封信,可还要去问问?”
  柳惜瑶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宋濯那里,的确疏忽了誊抄书卷一事,且之前刚与那李掌柜说好,日后她会多抄三卷,可如今却是要食言了。
  那李掌柜帮了她这么多年,柳惜瑶不想失信于他,更不愿让他失望。
  “无妨的,”柳惜瑶帮安安掖了掖被角,朝她笑了笑,“我自会安排妥当。”
  第二日清晨,柳惜瑶用过早膳,便要朝慈恩堂去。
  秀兰见状,只觉得柳惜瑶是疯了,她上前拦她道:“你怎还要去?还这般一大早就往过跑,就当真不怕被人瞧出来了?”
  钱嬷嬷未曾叫人来传话,所以这幽竹院的三人里,除柳惜瑶外,其余两个皆不知她又被指给了袁统领的事。
  柳惜瑶自也不会主动去提,她朝秀兰和缓地笑了笑,拉着她衣袖将她往里间带。
  两人来到柜前,柳惜瑶取来钥匙开了门锁,“秀兰姐姐看看可有合你心意之物?”
  这也不是柳惜瑶第一次给秀兰东西,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想要回头便已是骑虎难下。
  柳惜瑶见她犹豫,便又软了语调继续道:“我今日见了表兄,便会与他说,让你去楼下的耳房休息。”
  秀兰原本沉着面色,闻言后,那目光便落在了柜中那些物件上,“娘子的心思我不是不知,但我还是需提醒娘子一句,侯府这般深宅大院之处,当真不是随意使些手段就能得偿所愿。”
  说着,她将手伸进柜中,取出一对红玉髓的耳玦,抬眼朝柳惜瑶看来,“娘子可要记得,人心难测,小心竹篮打水,空了那水倒也无妨,莫要到最后,连那竹篮也寻不见踪影了。”
  柳惜瑶
  意会其中之意,脸上笑容微僵了一瞬后,又笑着回她道:“姐姐说的是,可有的人手中本就无篮,又有何可惧呢?”
  说罢,她又取了一做工精细的银簪,塞进了秀兰手中。
  今日柳惜瑶来到慈恩堂后,王伯脸上自是不可置信,他也想不到柳惜瑶还会过来,且还是一大清早。
  柳惜瑶这一次并未去正堂小坐,而是站在院中与王伯道:“烦请王伯直接将我带去塔楼,我昨日已是同表兄说好了。”
  王伯虽犹疑,但还是带着人来到塔楼下,那楼下的仆役似提前得到吩咐,不等王伯上去通传,他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柳惜瑶便要上楼。
  王伯看着那三人身影朝楼上走,立在原地好半晌,最终也只是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正堂。
  柳惜瑶脚踝的红肿,在用了两日药油后,已经有所缓和,但走路久了,还是会疼。
  她来到屋中,站在那屏风后,并未如昨日那般心急,而是将手中木盒搁下,待身子稍暖些,又褪去短袄,站在原地朝那屏风上的游廊图看。
  她朝前缓缓迈出一步,身影便正好填补到了这图中的空缺之处。
  她抬起手臂,指尖轻触在那游廊两侧垂落的花枝上,微微偏过脸去,露出了微红的脸颊,而那唇角弯起的弧度,也是恰到好处。
  此刻这屏风上的春日游廊图,若从里朝外看来,便该改名为美人游春图了。
  也不知到底过去多久,总归那时间是比前几日多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了宋濯唤她入内的声音。
  原本柳惜瑶还摸不准屏风可是与她有关,这下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来到案几旁坐下,面前是宋濯刚倒的茶汤,捧着那青瓷盏,她喝了半盏后,将那杯盏落回了原处。
  又是那低沉且极快的一声笑。
  柳惜瑶抬起眼来,宋濯眸中噙着几分温润的笑意,他未曾开口问她缘何这般早就寻来,而是问她,“路上可冷?”
  柳惜瑶乖巧地朝他点头,“嗯,很冷。”
  宋濯道:“那便午后再来。”
  柳惜瑶抿了抿唇,垂下眼去,很轻很低地说了声,“不要。”
  宋濯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柳惜瑶又小心翼翼与他道:“表兄,可……可否让我院里的人去楼下耳房中休息?”
  这便是要在他这里久留的意思了。
  宋濯没有拒绝,唤了那屋外候着的仆役便吩咐了下去。
  柳惜瑶暗暗松了口气,又将木盒打开,“那……我不扰表兄,只在此处抄书,可行吗?”
  “嗯。”还是惯常那淡淡的语气。
  柳惜瑶彻底放下心来,拿出书卷开始抄书。
  这一个晌午,她在他面前抄书,他有时坐在案几旁,一边看书,一边提笔做批注,有时似是乏了,便起身去那窗下的桌旁,拿着棋谱去破那死局,中途还外出了一趟,听他脚步声是去了二楼,柳惜瑶原还不知二楼是做什么,但片刻后见他拿了几卷书回来,便想到许是藏书之处。
  眼看要到午膳时,柳惜瑶到底是抄了许久的书,手腕发酸,后背也变得僵硬,她终是收了东西起身,打算回去。
  宋濯也不留她,只是在她转身要离开时,与她道了句,“晨起风寒,多穿些。”
  原本这话只是关切,可若柳惜瑶午后还有要寻来的打算,便能听出这是在提醒她,明日再来。
  柳惜瑶听懂了,却又不得不回过身来,垂眼盯着鞋尖,用那轻缓的嗓音道:“可……可我……还有几处有关那《明心论》里,几处不解之处,想着午后寻表兄来解惑的。”
  宋濯没有说话,只抬眼朝她幽幽看来。
  他神情没有半分严厉或是肃冷的气息,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头生出了一丝寒意。
  柳惜瑶抿了抿唇,就这般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服了软,哑了几分声音道:“多谢表兄关心,明日我会多穿些的。”
  往后三日皆是如此,柳惜瑶晨起后用过早膳,便会准时来到塔楼,她不再多扰宋濯,只伏案抄书。
  可也在抄书时,多留了心思。
  她会看宋濯是如何煮那茶汤的,从放多少茶叶,到煮多久的水,再到每盏茶汤要盛几次,皆是熟记于心。
  且她连宋濯整个晌午要喝多少盏,起身多少次,都做了什么,也全部记在脑中。
  五日后的这日。
  宋濯按照往常那般,正欲倒去那已是寡淡的茶底,却见柳惜瑶忽然搁笔,跪坐起身,先他一步端了那茶铛。
  明明是头一回,她却动作熟稔,全然是按照宋濯喜好来做,一套流程作罢,所有用过的物件皆还落回了原处,而她额上已是渗出一层细汗。
  她捧着青瓷盏递到他面前,眸中的神情里既有几分怯怯,又有几分期待。
  小娘子的心思不难猜。
  她是想要得到他夸赞的。
  宋濯将茶盏接到手中,两人指尖不经意间又是轻触在了一处,她眼睫微颤,将手拢入袖中。
  他轻翻茶盖,垂眸呷了口茶。
  “表兄觉得如何?”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口问了他。
  他唇角浮出抹淡笑,颔首道:“很好。”
  柳惜瑶唇角上的喜悦比往常深了几分,并非全然是做给他看,而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而感到高兴。
  但随即便意识到那双目光一直在看她,赶忙敛了几分笑意,重新提笔开始抄书。
  自这日之后,煮茶的事便落在了柳惜瑶身上。
  起初宋濯还有些不适,毕竟他向来独来独往已是习惯,可直到这日,有人寻他,他披了大氅外出,待归来后,她回过头来朝他笑时,宋濯有了一瞬的怔愣。
  他很快回神,敛眸回到案几旁,正要抬手脱下大氅,便见她忽然起身,“表兄等一下。”
  她拎起裙摆,来到他身前。
  那手臂抬起三分,又落下两分。
  最终,细长白皙的指尖还是触在了那领边的绒毛上。
  “让我试试……”
  她唇瓣微动,低柔的嗓音从口中轻呼而出。
  宋濯没有拒绝,眸光从身前那几根犹豫过分谨慎,而带着些许微颤的指节上,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柳惜瑶涨红的脸颊上,“明日,不必过来。”
  他声音亦是很轻,但那温润的气息还是落在了她的额上。
  柳惜瑶知道,明日便是宋濯的弱冠礼,他寅时便会起身,根本无暇顾及她,且明日所至宾客,定是非富即贵,身份皆不是柳惜瑶能够想象的,便是随行的仆从,也不是她能够随意靠近的人物。
  她甚至连站在一旁观礼的资格都没有。
  待到夜深人散,他亦是疲惫至极,有怎会有功夫再来与她应付。
  柳惜瑶点头应是,手上动作却是一顿。
  宋濯垂眸看着她,温润的嗓音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沙哑,“可想离府,或是另择亲事?”
  这是他头一次直接将话挑明,也会是他最后一次问她。
  柳惜瑶没有立即回话,瓷白如玉的手却是倏然将那玄青色衣领拉得更紧。
  宋濯没有催她,而是静静与她站在这里,给她时间来深思。
  片刻后,她细长微卷的睫羽多了丝水汽,她未敢抬眼看他,而是只轻声问:“表兄所言,可当真?”
  宋濯“嗯”了一声。
  柳惜瑶声音更低,睫羽与指尖似是颤得更加明显,“可当真……能帮我另择婚事?”
  宋濯温柔的眼底,生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暗,“想择何人?”
  柳惜瑶眼睫忽然抬起,用早已雾蒙蒙的水眸直勾勾朝他看来,“明日表兄弱冠,我虽无法露面,但那弱冠礼却是早已备好……”
  她略停了一下,细软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颤,“表……表兄可要?”
  宋濯蹙眉,不解她为何骤然岔开话题,但他尚未开口,便见眼前之人忽然踮起脚尖,用力将那衣领拉住,用那红润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双唇上。
  只短短半瞬,那温湿柔软的触感便从唇上消失。
  她未曾收拾东西,连那短袄也未曾穿,转身便朝外跑去。
  宋濯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提步朝外走去,从顶楼下至一层,推开房门,撩开右侧间的帷幔,缓步而入。
  屋内静谧无声,案头砚台尚有余墨。
  他立于桌旁,先用一旁高台上的铜盆净了双手,用那帕巾慢条斯
  理地擦拭着手上水渍,待那双手彻底不见一丝水汽,他才将帕巾搁下,拿起案上那盒朱砂粉。
  帷幔微晃,宋濯动作未顿,只淡淡出声:“何事?”
  那外间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公子,大公子已至华州,想必明早祭祖前,定能回府。”
  他的这位兄长,还是如从前那般谨慎,此番归乡,未与任何人告知,且一路隐藏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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