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宫里打秋风的日子 第87节
  还有李家,李老太后和李首辅都不会允许皇帝立崔二小姐为后,这事儿还有得角力,他这会儿选择服从了皇帝,若是后面李家阻止了皇帝,他怕是要成李首辅的眼中钉了,到时朝中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初冬时节,就通了地龙,大殿里也是冷嗖嗖的,古尚书却急出了汗,焦急中,他往申阁老那里看去,见到申阁老微微点头,他一横心,上前道,“臣领陛下口谕,下朝就着手去办。”
  他这一回,如油锅里溅了水滴,殿里直接炸了。
  狄年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个阿谀之徒,陛下乱了礼法规矩,你不劝谏,反助着陛下错上加错……”
  都察院左都御史万山上前拜道,“陛下,这等禁忌的婚事行不得,该如何昭告万民啊,到时礼教崩坏,遗害无穷,望陛下三思。”
  有左都御史带头,顷刻间文武大臣好多出列,跟着拜了下来,“可不能开此无视伦常的先河,还望陛下三思。”
  就是留在列中的也是举棋不定的,放眼望去,多半的朝臣都是不能接受的。
  于群情激愤中,李首辅越众而出,“礼法外也要讲人情,事已至此,崔二小姐已怀了陛下的骨肉,陛下至今膝下空虚,他的子嗣何等珍贵,且崔家和陛下没有血脉关联,论起来崔二小姐只是名头上的表侄
  女,比当初定王那出了五服的表外甥女还远。
  不若让崔二小姐先生下孩子,后面咱们再商议出一个能对万民有所交代的恰当说辞,待堵住悠悠众口,崔二小姐再隐着行止,就留在宫中伴驾也是可行的。”
  李首辅于朝中向来说一不二,虽皇帝登基后他低调了许多,可威望在那里,他这一说,好些人的态度有了松动。
  李首辅抹了把额头上见的汗,继续提议道:“陛下,立后是何等大事,岂可草率而定,该于各家闺秀中优中选优,先帝生前不是选了六位闺秀送到福宁宫老太后那里,先帝的心意不可辜负了,只六位人选少了些,不如再添上六位,同先前的六位一起都送到宫里,由两宫老太后和徐太后一起帮陛下选出合心意的皇后和嫔妃。”
  不想李首辅话才落,申阁老就道,“我家的孙女无才无德,就不去污陛下的眼了。”
  古尚书也道,“小女顽劣,上回就闹得老太后头疼不已,可不敢再来了。”
  武将那列也出来一人,却是羽林右卫指挥使孟怀宗,“吾妹粗鄙,实不好进宫献丑。”
  先前的六位闺秀,这一下就有一半儿给推却了。
  李首辅不以为忤,“那就遵循旧例重新拟定人选。”
  丹陛上,皇帝抬手在宝座前的案上弹了一记,这么久了,朝臣们对皇帝的弹指已摸出了些门道,这会儿的两指一弹,说好听点是让安静,说难听点就是让闭嘴。
  殿里重新安静下来,皇帝扯出一抹笑来,似乎对眼前的局面很是满意。
  从未笑过的皇帝笑了,朝臣们骨寒毛竖,才还大义凛然出列的那些,都缩起了肩膀,狄年也往后退了几步。
  皇帝手上连挥,挥手处疾风骤射,一枚接一枚黑子连成一线,到出列群臣所站的位置分散出十数道残影,往众人的脚下袭来。
  朝臣们手忙脚乱地狼狈避开,惊魂未定中,望见地砖上嵌出的,大小一致,足有半指深的坑洞,均忘了殿前不能失仪,张嘴大喘着,抚着胸口的手在打着颤。
  是不是稍躲慢点,那棋子就在自己脚上打出洞来了?
  残了脚,仕途也到头了,那又何必和皇帝硬抗?
  皇帝转向古尚书,古尚书一个顿都没打,立即出列,“臣谨遵圣谕,下朝就去查询旧例,尽快着手往崔家下聘事宜。”
  皇帝颌首,“查好了来见。”
  说完他又叩了一指,不言朝下宣布道,“无事退朝。”
  目送着皇帝出了大殿,朝臣们一起呼了口长气,又一起抬手抹汗。
  早听说皇帝打出的棋子能要命,只于此事上,几位阁老都是闭口不谈,这些人没能见识过,心里就没那么惧怕。
  待今日真正直面了,才知是怎样的恐怖,胆都要吓破了。
  皇帝的态度很强硬,不遮不掩的威胁,他就是要迎崔二小姐为后,要是哪个反对,他不介意用手里的棋子给你打出个窟窿来。
  不少朝臣等着李首辅拿主意,李首辅摆手道,“陛下对我有成见,才我不开口兴许好些,唉,老太后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先散了吧。”
  李首辅走了,才都被皇帝甩出的棋子震慑住了,自觉肉身扛不住那一棋子,心有余悸下都跟着退出了大殿。
  到了午间,还未离开延华殿的朝臣看到,皇帝没有如往日一样在西阁里传膳,而是带着不言出了延华殿,朝臣们后脚跟出去,见皇帝是往福宁宫后园西门处去了,据说崔二小姐就住在福宁宫后园的澹月居里。
  这一下亮明了私情,皇帝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去找崔二小姐,连午膳都要一起用,一旦崔二小姐生了儿子,还不得立时就封了太子?
  人就是这样,都没希望时,就都不会心生妄念。
  可若是有人占了先,还给别人的路堵死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必得群起而攻之,想方设法也要给那占先的人拉下来。
  左都御史万山招集了早上出列的朝臣,“我不信陛下能一下子将咱们这么些都一遭儿打杀了,众志成城,咱们就于端门外跪着去,让应城百姓们看看,咱们是如何不顾生死也要劝谏陛下的决心。”
  多半的人都响应了,又分头去召唤五品下的官员。
  不过朝会上第一个出头的狄年却躲了,到这会儿那疾风凛冽的棋子还不时在眼前划过,他是真不敢了。
  万山这一招够狠,就算是前朝的朝臣们死谏,最狠的也不过是长跪到奉天门外,想聚起更多的朝臣响应,事情还是捂在皇城里。
  万山要跪到端门外,那可是皇城通往内城的正门,往端门外一跪,风快就就会招来应城的一众百姓来围观,很快就会蔓延到各处,事儿就闹大了。
  这么些百姓看着,皇帝就很难拿谁开刀,别人犹可,左都御史这个领头的仕途是到头了。
  不过万山同李首辅私交甚好,待到皇帝服了软,不过是蛰伏一阵子,李首辅该会想法子让他重新入朝,倒也没什么。
  都明了,这一把,虽是万山带头闹,李首辅的态度才是关键,就看皇帝能不能破局了。
  皇帝陪着崔兰愔用了午膳,消了会儿食,看着崔兰愔打扮妥当了,钱和就找了过来,禀了左都御史带着二百多朝臣跪在了端门外,到这会儿,皇帝和崔兰愔的私情已传遍了应城大街小巷里。
  崔兰愔站起来:“那我去了?”
  皇帝就道:“还是让钱和陪你去吧?”
  崔兰愔睨他一眼:“这是我立威的第一步,钱伯跟着去就打了折扣,倒像小的不行,老的等着随时顶上,有损我崔二猛的名头,必得我自己去。”
  钱和被她逗得呵呵笑不停。
  皇帝不再坚持:“让赤云赤月寸步不离跟着你,但有不对你就下杀招,一切有我兜着。”
  崔兰愔已听说他于早上朝会上射棋子吓人的事儿,俏皮笑着:“我是不是要学着捧棋罐子了?”
  皇帝一本正经道:“也好,到时你捧罐子,我打棋子儿,咱们夫妻一定所向披靡。”
  想到那样的情景,崔兰愔自己先笑弯了腰。
  皇帝到底陪着她出来,目送着她往西去了,才回了延华殿。
  进宫后,崔兰愔一直在东边打转,最西去过的就是本元殿。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踏足福安宫,没想到今日她主动上门了。
  她才到福安宫大门口,里头邢坤已得了讯,满脸笑容地迎出来,“二小姐贵客,我们老太后都歇下了,这又起了,快有请。”
  “有劳了。”崔兰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紧不慢地跟在邢坤后头,进了后殿李老太后起居的西间。
  第95章 交易商课提举司
  崔兰愔进来后发现,西边两间是打通的,兼做了起坐间和书房,靠里的窗下放着张古琴,于两间居中隔断的大书案上,还散着写了半页的字帖,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是飘逸柔美,字如其人,同李老太后弱柳扶风一样的气质很是相衬。
  陈老太后也好,徐太后、淑太妃等等都是,起居殿明间用来接见命妇和外客,东一间用来起坐,东梢间用来卧寝。
  西一间用来做书房,西梢间或是放不当季的衣裳首饰,或是用做静室。
  李老太后这里恰
  相反,起坐都在西间的书房里,也不知是为了同陈老太后区别开来,还是想凸现自己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崔兰愔觉着该是两者兼而有之,就算只是本元殿仓促一见,崔兰愔也能感受到李老太后对陈老太后的极度介怀。
  就算是才从寝间里过来,李老太后的衣着和妆容都是无懈可击,看着比陈老太后年轻了不止十岁。
  实际上两人不过相差三岁,可见这几十年过得有多如意。
  崔兰愔心里就不舒坦了,对着坐那里等她行礼的李老太后,她纹丝不动。
  不语反客为主,将侧边的椅子搬到正对着李老太后坐的罗汉榻,“二小姐将就坐一会儿。”
  崔兰愔扶着赤云的手,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
  她这样摆明是来者不善,邢坤上前道,“二小姐是没学过见长辈的礼数么?”
  罗汉榻上李老太后指尖划过案上的一本诗集,将书角的卷边儿抚平,含笑道,“怀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嘛,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情有可原,那可是我的重孙辈儿,我都没计较,你多个什么嘴。”
  “瞧我这臭嘴。”邢坤抬手在脸上拍了两下,堆笑道,“老太后真是天底下最慈爱的长辈了。”
  李老太后看向崔兰愔,“请你也不来,送你点玩意儿又都退回来,我知你是不想表姐难过,要我说她就是想不开,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皇帝又是那样孤拐的性子,正该我们携手帮着皇帝过起日子,何需分那样清,皇帝登基以来从未往我这里来,我还挑过一句理么,自己的孙子怎样都得认了。
  你是皇帝难得肯亲近的,我也就当你是自家要爱护的小辈了,还想通过你和表姐尽释前嫌,不想你却误会了。”
  崔兰愔耐心地等李老太后说完了,微笑道,“该是李老太后误会了,我的孩子只有一位太祖母,那就是福宁宫老太后。”
  李老太后的淡雅从容就维持不住了,指尖在诗集上划出几道很明显的痕迹,挑眉道:“是觉着礼部已经开始筹备你立后的事宜了,就可以来给我好看了?皇帝知晓么?”
  “陛下该是怕影响二小姐养胎,报喜不报忧。”邢坤讽笑道,“二小姐回去后可使人往延华殿问问,陛下这会儿该是焦头烂额呢。”
  崔兰愔伸出手指,认真地欣赏了一番,这才漫不经心地道,“不就是左都御史万山领着二百多朝臣跪到了端门外,这点子事还用打听么?”
  李老太后将诗集推到一边,也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是没什么大不了,纵算是私情下怀上的,也是皇帝的骨肉,皇后的位置虽坐不上了,熬个十年八年的,也能如顺嫔一样捞个嫔位,不过是名声差了些,你不在意,别人确是不能拿你怎样。”
  崔兰愔弹了下手指,边上不语递来一张帕子,她接过来挨个指头细细擦拭了,倒像指头在这屋里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李老太后多少年练出来的好涵养在这一刻开裂,脸上的笑瞧着很假。
  崔兰愔抬头,笑得眉眼生春,“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哪个也没碍到,那等表姐夫和表妹苟且到一起的都不羞,我们再堂堂正正不过了。”
  “你……大胆!”李老太后厉声斥道。
  “我是崔大胆没错。”崔兰愔点着头,并没有影响心情,“言归正传,我来是想同李老太后做个交易,陛下瞧着李首辅身体好似失于调养,李老太后不如劝他回去将养一阵子。”
  李老太后这一会儿已调整好了情绪,她这会儿很确定,朝臣们于端门外这一跪,皇帝忌惮了,面上却不想服软,这才打发崔兰愔过来装腔作势一番,想唬住她去劝李首辅叫回那班朝臣。
  崔兰愔还是太嫩了,自以为装得高深,她打眼就能看出是外强中干。
  李老太后好整以暇道,“李首辅身体比年轻人还健旺,他一心想帮皇帝分忧,不到七老八十他是不会归家呢。”
  “是么?还真是遗憾。”崔兰愔环顾一圈,叹道,“这里布置得这样雅致,一屋子的翰墨香气,李老太后花了不少心思吧,这要搬到别处去该不适应了。”
  李老太后也不示弱,“让我搬到福宁宫么?我还真不稀罕。”
  “看来是年深日久,李老太后就给忘了。”崔兰愔眼带同情地看向她,“表叔同我说了,先帝从始至终都是记在我们老太后名下,所以我才说,我的孩子只有一位太祖母,皇帝也只有一位祖母,这福安宫,论起来李老太后是住不得的,哦不对,该是李老太妃才是。”
  李老太后才端起的茶盏失手掉落,溅湿了她的衣襟,她全顾不上,嗓音尖利又刺耳,“你们敢!”
  “我们很敢呢!”崔兰愔扶着赤云的手站起来,“我就掐到申正,多半刻都不行,没多少时候了呢,李老太后还是李老太妃,可要掂量好了。”
  崔兰愔移步往外走,邢坤上前堵住去路,“二小姐,话还没说得呢。”
  赤月翻掌成拳,在邢坤眼前比划着,“于二小姐有碍的,陛下许我们打死不论。”
  邢坤惊疑不定地看向赤云和赤月,“你们是麟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