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文俊清了清嗓子,接着答:“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村怪事太多,那么第一件怪事呢,就是——葬礼期间,晚上一定要关好门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开门窗,更不能走出家门。”
  “为什么?”
  文俊锁好阳台的窗户,望着即将没入西山的残阳,答道:“会死人的。”
  这不是玩笑话,程松年听得出来。
  “村里有这么个说法,死去的人往往不甘离世,在下葬之前,他们的鬼魂会在此徘徊,引诱生者陪他们一起下黄泉。”文俊往沙发上一坐,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两罐可乐,一罐丢给松年,“尤其是,少亡人。”
  松年接住可乐,就近坐下,“少亡人?”
  “就是英年早逝的人,连后人都没留下。”文俊解释,“其实,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少亡人是不该这样大张旗鼓地办葬礼的,只不过……柏青他在我们村支教,挺受村里人爱戴的。”
  程松年不禁黯然。
  青哥今年也才二十四岁啊……
  文俊没再接着往下说,转而捡回之前的话题:“总之,晚上别开窗也别开门。”却见松年神游在外,似乎没听见他的叮嘱,他煞有介事道:“不然,真会出事的。”
  松年回过神来,将信将疑,“什么事?”
  文俊思索了一番,凑到他耳边悄悄说:“这事儿我跟你讲了,你千万别跟文英说。”
  得到松年肯定的点头后,文俊方才开口,“你知道文英他们一家很早之前就搬到县城去了哈。”
  “嗯,听她提过。”
  “他们家之所以搬走,就是因为文英的大伯出事了。”他边说边打开了可乐罐,“据说,当时柏家二房有个女娃儿跟文英大伯关系很好,有天两人一起去河边玩,那个女娃儿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在那个女娃儿下葬前一晚,文英大伯失踪了。”
  “失踪了?”
  “不是普通的失踪。”文俊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文英大伯那时候才六岁,晚上是跟他奶奶也就是二祖祖一起睡的。二祖祖说,那天晚上她听见了咚咚咚的敲窗声,她没理会,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却突然发觉孙儿不见了。
  “她晚上视力不大好,立马就拉开了灯,这才发现孙儿已经打开窗爬上了窗台,窗外有个女娃儿飘在半空中,正在向他招手。她还没反应过来,孙儿直接就跳了下去。但是,他跳下去后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对外讲是失踪了,但他们都说文英的大伯是被那个去世的女娃儿带走了。文英爷爷觉得这事儿太晦气,才举家搬去了县城。不过,这些事文英并不知道,我也是在二祖祖喝醉酒后偷听到的。”
  “难怪,我都不知道文英还有个大伯。”程松年不甚在意地附和着,其实他并不大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只当听了个鬼故事,毕竟农村嘛,总是有一些民俗怪谈。
  “别不当回事儿。”文俊站起身,往卫生间走,“今晚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第3章 旧梦
  六岁那年,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程松年随他们一起搬到了这座陌生的山城小县。
  县城的夏天很热,烈日当空,从冷气十足的轿车里出来时,火辣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皮肤都有些刺痛。他麻溜地钻回了车里,怎么也不肯再下来。
  也不仅仅是因为炎热的天气,更是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红色的滑滑梯,没有熟悉的小伙伴,也没有温柔漂亮的李老师。
  父母使出浑身解数,拿玩具小车招降,拿零食糖果引诱……都没用,最后爸爸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势要把他从车里拽出来,而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紧抓住了安全带,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我不要——我不去,我要李老师!”
  叫声过于凄厉,引得邻居纷纷探头观看,路人驻足看戏,父母只好作罢,向各位道歉解释。
  路人阿姨摆摆手:“嗨,小孩子是这样,你先晾晾他,过会儿就好了,我家那孙儿……”正值周末,围观的人索性无事,就这么开始聊起了育儿经。
  父母听从了各位前辈的建议,决定先不管他,就让他待在车里。
  他打小就聪明,生怕父母会趁自己睡着了偷偷把他抱下车,于是坚定地睁大双眼,就这么一直挺到了太阳落山,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父母竟也没下楼来看看他。
  可饭还是要吃的,他灰溜溜地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宣告了这场战役的结束。
  问题来了,他的新家在几楼来着?
  他茫然地站在单元门前,甚至不知道怎么进去,因为没有门禁卡。
  也就在这时,只听咔哒一声,有人推开了面前的玻璃门。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对方冲他温柔一笑:“不进去吗?”
  嗯,声音也很好听。
  于是,他就这么把幼儿园的李老师抛在了脑后,欢欢喜喜地跟着这个哥哥进去了,尽管他都不知道自己家在几楼。
  父母虽然明面上不管他,其实一直暗中盯着,一看到他下车了,妈妈便立马下了楼来接他,电梯门一打开正好就碰上了。
  “阿姨好。”
  “柏青啊,这么快就回来了。”妈妈显然先一步认识了对方,她顺手把呆呆的儿子拉进了电梯里,笑着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家小年。程松年,叫哥哥。”
  他仰着脑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好。”
  叶柏青弯着眸子,笑意盈盈,“小年,你好。”
  *
  咚咚咚。
  程松年睁开眼,夜半时分,除了文俊起起伏伏的鼾声,四周一片死寂——山里没有夜生活,少了灯火通明的光污染,没了车来车往的喧嚣声,万籁俱静的深夜,的确是静得可怕。
  如果是夏天的话,至少还能听见虫鸣蛙叫,可惜高寒山区的五月依旧寒意森森,不足以唤醒它们。
  太安静了,程松年不禁怀疑刚刚的敲窗声不过是梦境的余音。
  可他还是撑起身子望了眼窗户,只见树影交错,随风摇曳。
  难不成会有什么亡魂作祟?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重新躺了回去,却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睡意全无。
  原以为早已忘记,却发现一切都历历在目。
  搬家的第一天,也是他和叶柏青成为邻居的第一天,门对门的邻居。
  刚搬家的那几天忙得很,没时间让他去交新朋友,再次见到叶柏青是在周一的早上——他得去新学校报道了。
  他正好和叶柏青同校,只不过对方上四年级,他刚读一年级,还是个攥着妈妈的手死活不愿进校门的小朋友。
  “哎呀,看那是谁!”
  关键时刻,救星出场了,他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邻居哥哥。
  “阿姨早上好。”他笑着打招呼,又看向扭扭捏捏躲在妈妈裙子后边的小孩,“小年,早上好。”
  “小年,哥哥跟你打招呼呢!”妈妈说着把他从身后拎上前来,他又挪着小碎步躲了回去,她接着劝道,“你认识的呀,邻居家的柏青哥哥,他和你一起上学,怕什么呀?”
  叶柏青一向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小孩,立马就伸出手来,“小年别怕,哥哥陪你一起。”
  就这样,他一手牵着妈妈,一手拉着哥哥,走进了新学校。
  后来的每一天早上,叶柏青都会在家门口等着松年,和他一起去上学,一起放学。
  他不敢闭眼,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青哥微笑着看向他,伸手牵住他,温声说,“小年,我们走吧。”
  不愿去想,不想去念,却剪不断疯狂蔓延的情绪,不知不觉红了双眼,湿了鬓角。
  *
  后半夜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按说也该睡足了,可程松年仍觉得头昏脑胀,像是熬了个通宵。用冷水洗了把脸后,他才感觉清醒了一些。
  下楼时,他看见文俊正在药柜里翻找着什么,完全没注意他的出现,以至于他出声打招呼时,对方吓了一跳,把后脑勺给磕着了。
  文俊揉着脑袋,探出头来,“松年,你醒了啊。”
  好在对方完全没在意,松年便接着问:“文俊哥这是在找什么呢?”
  文俊从药柜里头摸出刚刚找到的药膏来,是一支烫伤膏,“我那二哥脑壳有包,非要去捡掉进火盆里的钞票,结果被火炭烫出个大泡,疼得嗷嗷叫呢。”
  文俊说着撑着药柜翻身跳了出来,“你起得正是时候,马上就要吃中饭了,走。”
  “还是去昨天那儿吃席吗?”松年跟上对方的步子。
  “是啊,这几天都在那边吃。咋了,吃不习惯吗?”
  “没有,”松年犹豫了一下,“就是,有点尴尬……”
  文俊有所领悟,伸手揽住松年的肩膀,笑道:“没事,今天咱们年轻人坐一桌,不会尴尬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松年凑过去小声问,“我是说,咱们这儿写情写多少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