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9节
  原来那晚皇帝突然紧抓着她手,只是因为这个,她当时所感受到的危险气息与压迫等,应都是做贼心虚的她,在极度恐惧之下所产生的错觉。皇帝没有疑她,对她从无半点疑心。
  慕晚终于彻彻底底将心放下,她暗在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气后,又有愧疚浮上心头。皇帝所说的“被困在黑暗山洞多日”,应该指的是被她蒙眼关在密室的那段日子,这是她的罪过,是她让皇帝对黑暗有了心病,让统御天下的天子在黑暗骤袭时会有心神错乱之举。
  慕晚无法弥补过去的错误,也不能就皇帝的心病说什么,只能唯唯说了一声“是”。因为心中愧疚弥漫,慕晚作为罪魁祸首,在说这声“是”时,望着有心病的皇帝,眸中不由露出一丝关切。
  皇帝捕捉到了慕晚眸中的一丝关切,她并不是在勾引他,只是在无声地关切一个病人,关切他胡乱杜撰出的病情而已,可是那丝关切,却迅疾地勾住了她的心,勾得他似乎想要反悔,皇帝喜欢她这样看他的眼神,喜欢她对他的关切,希望她待他就像待谢疏临那样。
  在隐疾导致的感情错觉再要占上风时,皇帝立刻“驱赶”慕晚,“走吧,谢疏临在宫门外等你。”
  慕晚对离去求之不得,起身向皇帝屈膝一福后,立即抱着包袱离开了。皇帝低着眼,控制自己不去看慕晚离开的背影,他听她脚步声一步步地远了,踏出房门,走下台阶,走在庭中青石砖道上,一声接一声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皇帝终究没忍住抬头时,只能看见一片衣角拐过院门,倏忽不见了。院子空空荡荡,只有风中沙沙的梧桐叶声,同样寂寥地伴着他。
  第19章
  ◎嫂嫂。◎
  殿试前夕,一则赐婚的消息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有圣旨到慕记绣馆,言慕晚为太皇太后刺绣贺寿观音像有功,令其领尚功局七品典制虚衔,以示褒奖,再有圣旨到谢家,为谢尚书之子谢疏临赐婚慕晚,令择黄道吉日,尽速完婚。
  对谢疏临求娶慕晚这事,世人本来都只当个热闹看看,以为谢尚书夫妇不允的话,这事就不可能成,毕竟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父母之命再大也大不过天,没想到圣上竟会亲自赐婚,这下谢尚书夫妇再不情愿,也只能领旨,尽快为儿子举办婚礼。
  圣上应不会一时兴起胡乱给人赐婚,赐婚的事应是谢疏临向圣上主动求来的,世人大都这样猜想,一壁感叹谢疏临深受圣眷,朝中无人能及,一壁感叹谢疏临对慕晚用情极深,都为娶她求到了圣上面前。
  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七八天内,谢家为即将到来的婚礼,上下忙得人仰马翻,慕晚作为待嫁新娘,则足不出户,每日待在慕记绣馆后的房舍中,一针一线为她自己亲手绣制嫁衣。
  阿沅在娘亲进宫时,可想可想娘亲了,每天晚上都问谢叔叔,娘亲还有多久能回来,谢叔叔总说快了快了,说等娘亲回来,就可以举办婚礼了。谢叔叔没有骗他,娘亲提前从宫中回来了,也真的要和谢叔叔成亲了,他很快就可以叫谢叔叔“爹爹”了,他和娘亲和谢叔叔是一家人,他再不是没爹的小孩了!
  阿沅欢喜地像每天心里都盛满了蜜酿,只嫌时间过得太慢太慢,恨不得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到了娘亲和谢叔叔成亲的日子。这天,他也是欢喜迫切地在娘亲身边跑来跑去,一会儿帮娘亲递针递线,一会儿帮娘亲端茶倒水,好像娘亲早些将嫁衣绣完,婚礼也会提前似的。
  今日落着雨,天气微冷,慕晚担心跑来跑去的阿沅,会在出汗后又受凉、感染风寒,让云琴去热了一碗牛乳端来,捧给阿沅,慕晚让阿沅坐她身边乖乖地喝牛乳,勿再嬉闹跑动。
  阿沅听娘亲的话,乖乖在娘亲身边坐下,一边喝着暖乎乎的牛乳,一边问娘亲道:“这几天,谢叔叔怎么都不来啊?”
  “成亲之前,新郎新娘不宜见面”,慕晚边绣嫁衣上的并蒂莲纹,边告诉阿沅道,“这是历来的风俗,所以你谢叔叔这几天都不会过来,等到迎亲的那天才会来。”
  拟想着迎亲那日的场景,纵空气湿冷,慕晚双颊仍不由浮起暖意,她手指抚过大红嫁衣上的牡丹、石榴、双蝶等绣金花纹,最后停在尚未绣好的并蒂莲纹上,又想起她初次见到谢疏临时的情形,心中爱意流淌,欢喜无尽。
  在宫中最为恐惧的那些日子里,她都几乎要以为,她不得不为了阿沅,放弃与谢疏临的爱情,远离京城,这辈子再也不见谢疏临。那样以为时,她是此生从未有过的痛彻心扉,远超过被生父苛待被前夫休弃。那时她才知,原来世间最痛的事,是得到后又不得不失去,她不甘放下对谢疏临的爱,她的心不愿离开谢疏临。
  幸而上苍对她这有罪之人网开一面了,仍给了她可以得到美满幸福的人生。成亲之后,她要多行善事,既为过去的罪行赎罪,也为回报上苍对她的恩慈,为阿沅积德积福。
  慕晚穿梭着银针,又绣好一片并蒂莲花瓣时,听阿沅问道:“等娘亲和谢叔叔成了亲,我是不是应该叫谢叔叔的爹娘为祖父、祖母啊?”
  “是该这样”,慕晚拿起帕子,帮阿沅擦去唇边沾着的牛乳,嘱咐他道,“娘亲和谢叔叔成天那天,你跟娘亲到了谢家,见到谢叔叔的爹娘,要向他们磕头行大礼,恭恭敬敬地唤他们为祖父、祖母。”
  阿沅知道自己还有一对祖父祖母,是自己生父宋扶风的爹娘,但都已不在人世了。另外,阿沅知道自己还有外公等其他亲人,但娘亲说,除了她早就去世的生母外,她的娘家人都很不好,对待不好的人,就当死了,所以阿沅也当外公等早就死了。
  娘亲、谢叔叔、新的祖父、新的祖母……阿沅掰数自己在世的亲人,问娘亲道:“宋家的人都死光了吗?有可以活着的吗?”
  慕晚知道阿沅会说这样奇奇怪怪的一句,是因她以前和他说过,对待不好的亲人,不必与之往来,权当对方死了。宋家的人,虽大多冷血无情,或如宋扶风刻薄身边人,或是为财产迫害族人、争个头破血流,但也并不都是冷血阴险之辈,也有人,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只是,她已远离江州三年,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到宋家的人,也就没必要和阿沅多说了。慕晚正要同阿沅摇头时,侍女云琴推门走进房中,通报她道:“有人想见夫人,说是夫人的故人,奴婢已将人带到院中了。”
  故人?慕晚一时无法判断是谁,起身走出房门,见阴沉落雨的天气里,那人身着白色长衫,擎着油纸伞,站在廊檐外。冷冷的雨水簌簌地从伞面边缘滑下,如断线的透明珠帘,慕晚看不清那人被雨帘和伞面遮蔽的面容,就见他持伞的手骨节秀长,手背肌肤白皙得像被雨水带走了血气,清秀的眼尾处似有一枚淡淡小痣,似曾相识。
  慕晚心念一动,尘封数年的记忆像是要被唤醒时,那人已将伞举高了些,在雨中抬眼向她看来,开口唤道:“嫂嫂。”
  雨仍未停,随风簌簌地打在窗上门上,云琴将新沏的茶端进房中,在离开时,将房门关好,以防冷风吹入室内,冻着了小公子、夫人和夫人的客人。
  “这是你……父亲的六弟,你当叫他一声六叔。”室内袅袅茶香中,慕晚让阿沅给宋挽舟行礼,宋挽舟是宋家原来的六公子,宋扶风同父异母的弟弟。
  阿沅见突然来了个六叔,觉得好玩新奇极了,一边听话地向这个六叔行礼,一边好奇地偷眼打量他,想自己的生父会不会和他长得有些像呢?
  宋挽舟扶着阿沅的手臂,让他起身,目光在阿沅面庞静静停了片刻,微笑着向慕晚道:“阿沅相貌随嫂嫂,这眉眼越长越像了。”
  阿沅刚出生时,宋挽舟就曾抱过襁褓中的阿沅,在静静打量片刻后,跟她说,阿沅长得像她。阿沅确实长得像她,这也是上天对她的垂怜,慕晚亲手倒了杯热茶,捧与宋挽舟,客气地道:“天气有点冷,小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慕晚因为心中有怨和心中有鬼,既不愿见宋家人也怕见宋家人,别的宋家人找上门来,她会直接将人拒在门外,但宋扶风的六弟宋挽舟,是宋家人里的异类,她不能拒而不见。
  记得当年宋家打官司闹分家,她趁机匆匆带阿沅离开江州时,宋挽舟人不在江州宋家,而在云州城参加乡试。算时间,宋挽舟那年应该通过了乡试,如今人在京中,应是为参加春闱。
  春闱早就放榜了,但慕晚闭居家中一心准备婚事,没出去看过榜上都有何人。慕晚一边喝茶,一边询问宋挽舟,从宋挽舟口中知道,他确实是为春闱入京,不仅通过会试,已成为了贡士,还已通过之后的复试,过几日就要参加圣上亲自选才的殿试。
  慕晚就客气地贺喜宋挽舟道:“恭喜小叔春闱旗开得胜,祝小叔来日殿试金榜题名。”
  宋挽舟微啜了口茶,目光安静地落在她面上道:“我也要恭喜嫂嫂,得蒙天子圣恩,将与谢学士成亲。”
  第20章
  ◎我是否该改口唤嫂嫂为‘师母’?◎
  慕晚从前带着阿沅离开江州,千里迢迢地来到人口繁华的京城,原是存着从此大隐隐于市的想法,希望这辈子都不会被宋家人和她所谓的娘家人找到,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但她和谢疏临的事,自春始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她没法大隐隐于市,宋挽舟必是听人言议论,知道她和阿沅在京中,所以寻到了慕记绣馆。阿沅在身份名义上,毕竟是宋家的嫡子嫡孙,是宋挽舟的亲侄子,叔叔来京听说侄子也在,得空过来探望一番,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宋挽舟,是宋家的异类。宋家祖上出过当官的,本来也有点诗书底蕴,但后来子孙资质平庸,一连几代都无人应举,宋家就与富商结亲,改做生意,如此积攒了几代,成了江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宋氏宗族的男丁,几乎个个都参与家族生意,只有宋挽舟,潜心科举,不参与宋家商事。
  宋挽舟的生母,是宋家老爷的外室,关于那外室的身份来历,宋*家内传言不一,有说是丫鬟,有说是歌姬,甚至有说是青楼妓女。宋挽舟在外长到四五岁,在生母死后,才被接回宋家,宋家人惯会拜高踩低,对这个生母微贱、不得父心的庶六公子,自然多是漠视态度。
  而宋挽舟也不怎么与宋家人往来,每日里只是潜心读书,有时在他自己屋中勤学苦读,有时在宋家的书斋里。那处书斋是宋家当官的祖宗留下的,斋内藏书甚丰,指着子孙后代靠此努力科举、光耀门楣,但宋家后来早就转为了经商的家族,平时根本没人往书斋中走,除了宋挽舟。
  还有她。冲喜嫁给宋扶风的婚后生活,十分苦闷,宋扶风性情乖僻阴冷,慕晚在认清他不可能被捂热的本性后,每日里除了在人前表现贤惠地侍奉几回汤药,其他时间,都尽量离宋扶风要多远有多远。宋家人多眼杂,又多是不好相与之辈,慕晚遂常常独自走到清静的书斋里,逃避人世般在那里躲待上半日。
  遂她经常会在书斋见到宋挽舟,每次,宋挽舟都是在找书看书,见到她来,向她拱手唤“嫂嫂”,她就回礼唤他“小叔”,在简短寒暄几句后,他二人各做各事,宋挽舟继续苦读诗书,而她在书斋里,或绣方帕子,或描会儿花样子,或者,也从书架上找本书看看。
  她在慕家,本没有学字读书的机会,只会被逼着学女红,被生父继母当成免费的绣女使唤。但是继母生了个儿子,生父对儿子寄予厚望,给儿子在家请了个教书先生,每回教书先生上课时,她就躲在后窗悄悄看听,一边刺绣,一边听教书先生念“之乎者也”,不时拿起树枝在地上学着划几个字。
  就这样,她也算是读了几年书,在嫁入宋家时,肚子里有那么几滴墨水。但她那点墨水,跟从小钻研四书五经的宋挽舟相比,就不算什么了,经常看书看着看着,就有不了解的典故。一次,她对某个典故实在好奇得紧,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向宋挽舟请教了一番。
  有一就有二,后来在书斋里,她常会向宋挽舟请教她看不懂的字句或典故等。再后来,她还认真学习了书法,宋挽舟帮她在书斋里找到了适合她的书帖,还教她运笔,三年时间下来,她将原来的“树杈子字”,写成了一手簪花小楷。
  可以说在宋家那几年里,她唯一身心放松的时候,就只有在那处书斋中,这也是她今天不会将宋挽舟拒之门外的原因。
  不过,她与宋挽舟的关系,实际并不算熟络亲近,尽管那时候他们常常会在书斋中见面,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叔嫂,需要言行克制守礼,不可有半分逾矩。还有就是,宋挽舟的性子本就淡淡的,似和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疏离,和她也是。
  慕晚与宋挽舟的关系,就是名分上的叔嫂、某段时间的书友罢了,可以客气寒暄,礼貌相待,但从未有过深聊深交。
  此时听宋挽舟恭喜她将要新婚,慕晚就简单说了一句“谢谢”,而宋挽舟果然性情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根本不好奇追问她是如何与谢疏临缔结情缘,只是微垂着眼,静静喝茶。
  慕晚也不知能说什么,也只捧着茶喝。窗外雨声依旧,室内静寂一阵后,左看看、右看看的阿沅按耐不住,张口问道:“六叔,你会来喝我娘亲的喜酒吗?”
  殿试那日,恰好也是慕晚和谢疏临成亲的黄道吉日,慕晚一怔看向宋挽舟时,宋挽舟也正朝她看来,慕晚就道:“请小叔那天晚上到谢家喝喜酒吧。”她含笑说了个吉利话,“状元郎来喝我的喜酒,是我的荣幸。”
  宋挽舟唇际微浮笑意,“谢嫂嫂吉言,但恐怕那日不能有状元郎到场,我在会试中仅仅考了第三,殿试时定竞争更加激烈,也许我会落到二甲、三甲之流。”
  慕晚哪里真的在乎名次呢,只道:“那晚你来就是了,我这边……我这边除了阿沅,就只有你这一个亲戚,你怎能不来呢。”又问宋挽舟现在住在哪里,说会让谢家那边派人送请柬过去。
  就这事渐渐聊说了半盏茶时间后,宋挽舟起身告辞,慕晚也不客气挽留,毕竟宋挽舟快要参加殿试,这时候需要全心全力温书,今日来看阿沅,已是他十分忙中偷闲了。
  将出门时,宋挽舟经过绣架,目光落在她未绣完的嫁衣上,看了会儿说道:“谢大人是我的主考官,也就是我的座主与恩师,嫂嫂与谢大人完婚后,我是否该改口唤嫂嫂为‘师母’?”
  慕晚道:“还是像过去唤‘嫂嫂’吧,你从前这样唤了我几年,我都习惯了,不要改口了。”
  宋挽舟微微一笑,在雨中擎伞离去,慕晚目送宋挽舟背影渐远时,身边一暖,是阿沅靠了过来,阿沅牵着她的手,仰着小脸问道:“娘亲,这个六叔可以活着吗?”
  幸好刚才宋挽舟在时,阿沅没当着他面问出这个问题,不然还要以为她这慕记绣馆,干的是什么杀人的勾当呢。慕晚“嗤”地一笑,轻轻刮了下阿沅的鼻尖,“可以,完全可以。”
  阿沅高兴地拍手,立刻将六叔加入他的亲人名单,慕晚手搂着阿沅,望着廊外落雨不休,平和舒缓的心境中,漫漫浮淌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
  希望这场雨不会下到她成亲那天,希望她成亲那日天气晴朗、鸟语花香。曾是怀春少女时,她也曾盼过如意郎君,幻想过热闹的婚礼,只是在那不久后,她就被生父卖去冲喜,所有少女幻想都被冷酷现实冲击得粉碎。
  而今,她又将成亲了,不,这一回才算是成亲,才是她真正的婚礼,她要嫁的,是所爱之人,她将走入真正的婚姻,所有不堪过往都像眼前的雨水,在天晴后就会消散无痕,往后,她会和丈夫孩子度过幸福安宁的一生,一定会这样,一定要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一阶段结束
  第21章
  ◎朕去喝杯谢疏临的喜酒。◎
  这场雨断断续续落了几天,到了黄道吉日前夜,方才停下。殿试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应试贡士一早云集于文和殿,在经历点名、赞拜、行礼等流程后,同受圣上策问。
  广阔的殿宇中,诸考生皆埋头作答,挥笔如雨,无暇注意圣上御座后的垂帘,被掀起了半幅。太皇太后认真打量着殿中的诸考生,见多是相貌平平气质庸俗之辈,正不满意时,忽看到一名穿白色襕衫的年轻士子,见他同其他考生相较,如鹤立鸡群,如明月皎皎。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就指着那名年轻士子,问皇帝道:那人是谁?年纪多大了?可有婚配?”
  皇帝看向陈祯,陈祯连忙翻查手里的考生名录,回答太皇太后的话道:“禀太皇太后,那人是江州考生宋挽舟,今年一十九岁,尚未婚配。”
  太皇太后还想问更多,关于这宋挽舟的家世、为人、甚至生辰八字等等。但考生名录不会记载得这么详细,太皇太后就让皇帝派人去查,查得越细越好。皇帝答应下来,问太皇太后道:“皇祖母为长乐相中这宋挽舟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但又叹了口气,殿中这宋挽舟即使万般都好,也有一点叫她不满意,即家世必有欠缺,就算宋挽舟可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宋家在江州当地有些根基,但与京中豪门贵戚相比,也依然是十分小家子气。
  暗叹着,太皇太后想起近来在人言风口浪尖的谢疏临,问皇帝道:“谢疏临是在今日成亲不是?”
  皇帝从晨起就为这事心里闷堵,他已尽量不去想,偏太皇太后又提起,皇帝只能忍着心中的烦闷道:“是在今日。”
  太皇太后又叹了一声,不由对皇帝有点怨意。曾经,在公侯之家皆对长乐避之不及后,太皇太后将目光放到了虽年纪大些但尚未娶妻的谢疏临身上,暗示皇帝赐婚,但皇帝坚持不肯,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
  那个嫁过人还生过孩子的平民绣娘,就很甜吗?太皇太后微责皇帝道:“早知你要给谢疏临指这么桩婚事,还不如哀家当初坚持要你赐婚长乐和谢疏临呢!”
  皇帝道:“非朕强赐,是谢疏临向朕所求。”皇帝不想再和皇祖母谈说谢疏临和慕晚成亲的事,这会使他心中烦乱不堪,皇帝将话题引回殿中士子身上,询问皇祖母除宋挽舟外,是否还为长乐看中了其他人。
  太皇太后也只随口抱怨一句而已,既谢疏临对那绣娘情比金坚,为那绣娘站在风口浪尖,长乐就算真嫁了谢疏临,婚后也无法夫妻恩爱。太皇太后不再想谢疏临的事,继续目光打量殿中士子,为孙女挑选好夫君。
  论品貌,殿内考生其实还有几个能入眼的,但跟宋挽舟相比,那几人就像萤火遇上了月辉,明显落了下乘。太皇太后想尽可能给孙女长乐最好的,对皇帝道:“哀家就看宋挽舟最顺眼,皇帝就将这届的状元颁给他吧。”
  皇帝之前看过会试名次,知道这宋挽舟在会试中名列第三,论文才实力,本就可以列为一甲。皇帝没直接答应太皇太后的话,但跟太皇太后打包票道:“皇祖母放心,朕必叫宋挽舟名列前茅。”
  许是心境不够沉稳,殿试时太过紧张,发挥略有失常,又许是本身政治素养确实不如宋挽舟,会试的前两名士子,在这场殿试策问中,表现均不及第三名宋挽舟,最终皇帝没必要为太皇太后“徇私”,也将这届的状元,定给了宋挽舟。
  日暮时,殿试放榜,诸考生谢恩后离开皇宫,状元、榜眼及探花在仪仗护卫引导下,在京中骑马游街。恰时,也是谢家出门迎亲的时候,京城中热闹非凡,这边忙着看状元游街,那边忙着看谢学士娶妻,人流熙熙攘攘,暄声震天。
  与京中热闹相比,皇帝的紫宸殿几乎安静到了极点,但皇帝犹嫌殿中铜漏滴水声吵闹,每一滴水都像溅在他的心上,溅搅得他心绪烦闷不堪。
  滴水越积越多,像漫淌在皇帝的胸膛里,浸溺着他的心。皇帝忍不住在溺水前站起身,负手望着殿外暗沉的天色,问陈祯道:“给谢疏临的贺礼,都送过去了吗?”
  “回陛下,贺礼已派人送过去了。”陈祯一边回话,一边暗暗瞧看陛下的神情。自从为谢大人和慕晚赐婚后,陛下每天心里都冲涌着燥郁之气,陈祯为此都忍不住私下猜想,陛下会不会临时反悔,又撤回那桩赐婚?
  但真要反悔的话,应前几日就下旨,这会儿谢大人应已在迎亲了,满城人都看着,婚礼就要开始了,陛下也无反悔的余地了。陈祯看天色已晚,已到了陛下平日用膳的时辰,就恭声询问陛下道:“陛下可要传膳?”
  却听陛下躁声说道:“不必了,伺候更衣,朕去喝杯谢疏临的喜酒。”
  但到了谢家,陛下却也没有光明正大地喝杯喜酒,陛下令谢家门人不必通报和声张,静悄悄地走进了谢家。当时谢大人和慕晚正在谢府正厅拜堂,所有宾客都聚在周围观礼,目光盯在正中的新郎新娘身上,故这些公侯贵戚、文武朝臣,谁也没注意到,当朝天子也来参加了这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