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10节
  陛下就在风灯吹摇的夜色中远远地站看着,在热闹喜庆的乐声中,看谢大人和慕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当喜娘高唱“送入洞房”,宾客的欢呼起哄声几乎震天时,陛下从酒席上拿了一壶酒,默默地走进了谢家花园深处。
  皇帝十五岁前常来舅舅家做客,对谢府地形熟悉,拿了壶酒后,就走进谢家后园深处的假山亭中。这时宾客都在前面用宴,谢府的仆从也在宴席上忙着伺候,后园里安静无人,只有夜风不时地将前面的热闹动静,吹些到这边。
  皇帝闷坐在安静的夜色中,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想过了今夜就好了,过了今夜,慕晚就是谢疏临的妻子,木已成舟,他的所有非分之念都可以被这一事实压制住。那日在淑妃宫中,他匆匆赐婚就是为这个,他想用名分彻底断了自己对慕晚的欲念。
  慕晚应该不是唯一,以后他应该还会遇到其他女子,同慕晚一样特殊,可以被他触碰。皇帝边喝酒边劝慰自己,想他还年轻,才二十二岁,也不急着需要子嗣,以后有的是时间机会,再遇上另一个可以亲近的异数,另一个“慕晚”。
  ……真的,会有另一个“慕晚”吗……像慕晚一样,哪怕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能吸引他的目光,只消轻轻看他一眼,就能轻易地将他的心勾起,不会让他有任何排斥之感,只想与她亲近,亲近到肌肤相亲水乳交融……这世间,真的会再有这样一个人吗?
  大抵因酒越喝越多,醉意渐渐上浮,皇帝本来坚定的心念,也开始晃荡在令人晕眩的酒波中,他扶了扶额头,感觉头有点昏疼时,忽听身边陈祯朝某处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陈祯见假山洞里有影子窸窸窣窣的,担心是刺客,厉喝一声并忙护在陛下身前,却见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像被他那声厉喝吓住了,瘪瘪小嘴,委屈巴巴地道:“我……我叫阿沅,我迷路了。”
  第22章
  ◎解铃之人,其实就是系铃之人?!◎
  本来在娘亲的安排里,阿沅会跟娘亲一起坐在花轿中,一起被人抬送到谢家。但是谢叔叔来迎亲时,径将他抱坐在了马上,阿沅坐在谢叔叔身前,一会儿摸摸高头大马,一会儿回头去看娘亲的花轿,在满城人注视的目光中,兴奋极了,从今天起,他就是有爹的小孩了,他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但今天爹爹很忙,娘亲也很忙,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迎亲的队伍到了谢家后,爹爹和娘亲先到正厅行礼拜堂,而后,他也按礼仪,乖乖地向新的祖父祖母磕头行礼,在那之后,他就看不到爹爹娘亲了,云姨说今晚爹爹娘亲都很忙,让他不要去吵闹娘亲,说他今晚不可以跟娘亲一起睡。
  阿沅也听云姨的话,没有闹着要去找爹爹娘亲,去找别的不忙的亲人。新的祖父,好像也忙,在酒席间不停地和人喝酒,似乎酒很难喝,祖父喝得眉毛眼睛都皱起来了,一脸很苦的样子。新的祖母,像也在忙,在花厅里陪着一桌似乎身份来头很大的老夫人们,阿沅也不能去打扰。
  于是阿沅就只能去找六叔了。其实阿沅今天有见过六叔,在谢爹爹迎亲的时候。当时谢爹爹的迎亲队伍和状元游街的队伍撞上了,状元郎六叔就领着榜眼、探花等避在道旁,请谢爹爹的迎亲队伍先走。
  当时状元郎六叔与榜眼、探花,皆唤谢爹爹为“恩师”,在道旁恭贺恩师新婚之喜,阿沅那会儿还在马上唤了声“六叔”,看六叔身穿着的状元郎襕袍,和谢爹爹的喜袍颜色一样,乍眼一看,好像六叔也是新郎呢。
  这会儿六叔应该也在宴中喝酒吧,阿沅就一桌桌地寻找,在百来桌的宴席上穿来梭去,无意间将跟随照顾他的云姨等人,都甩丢了,甩得远远的。
  找着找着,阿沅终于看见了六叔,见六叔与宴穿的不是那身大红色状元郎襕袍,而是一袭白色襕衫。六叔没坐在席上喝酒,而是起身向某处走去,阿沅大声呼喊“六叔”,但宴上人声鼎沸,将他的声音完全盖过去了,六叔听不见,依然自顾从宴席上走开了。
  阿沅努力地跟在后面追,见六叔似乎走进了后园,迈着小脚步巴巴地追赶,却不但没追上,还叫自己迷失在了夜色中。暗夜里树影幢幢,虽然园子里也挂着不少灯,但第一次来这儿的阿沅,越走越迷糊,完全找不来刚进园子的路了。
  小孩子本就容易心怯,阿沅又想起云姨讲过的神神鬼鬼的志怪故事,什么无头鬼,什么黄大仙。他越发心慌着急,到处乱窜时,忽然听到一声斥喝,吓得心砰砰直跳。
  虽然吓人,但好歹遇见的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阿沅看见假山亭中坐着一位饮酒的年轻男子,男子旁边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仆,好像就是这老仆凶巴巴地吼他的。
  那年轻男子似乎面善些,阿沅在心中权衡片刻,绕过那凶巴巴的老仆,怯生生地朝那年轻男子走去,自报家门,想要寻求帮助,“我……我叫阿沅,我迷路了。”
  阿沅……皇帝想起慕晚的孩子就叫这名字。他忍着头疼,在夜色中抬眸,借着亭灯灯光向身前不远的男孩看去,见男孩穿着藕色的衣衫,梳着乌黑的垂髫,皮肤白皙,目光清亮,容貌生得十分清秀可爱,眉眼间明显有几分像慕晚。
  皇帝不想继续想慕晚,这会使他更加头疼,他想摆摆手让陈祯把这男孩带到别处去,但对望着男孩委屈又期待的眼神,却不仅说不出将男孩赶走的话,甚至还想将男孩留下,让男孩坐到他身边来。
  难道他那隐疾,不仅会使他对慕晚产生感情上的错觉,还连带着会使他对与慕晚有关的人,都有种想亲近的错觉吗?
  皇帝想得混乱头疼,他不想头疼进一步加剧,他什么也不愿再想,就凭本能对男孩说道:“过来,坐下。”因为忍着头痛、心里又烦乱,皇帝这一声不免躁冷了些。
  阿沅本来看这年轻男子面善些,才来向他求助,怎的这年轻男子好像比那凶巴巴老仆还凶,凶巴巴老仆只是语气严厉些,而这年轻男子好像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比这黑沉沉的夜色,还要威压迫人。
  阿沅被无形的气场压着,一声不吭地在年轻男子身边坐下了。他两手放在膝上,一边默默地对着手指,一边眼睛悄悄瞟看年轻男子,偷偷瞄一眼又垂下,垂眼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
  年轻男子明明没有看他,自顾一手撑着头,似在默默忍受某种痛楚,却像开了天眼似的,冷不丁地问他道:“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阿沅低头点点手指,善良的本性还是胜过了对男子的畏惧,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诚实地对年轻男子道,“我在看叔叔,叔叔,你的脸色不太好,你是生病了吗?”
  皇帝知道这男孩这会儿叫他“叔叔”,只是把他当陌生男人称呼,但因谢疏临把这男孩当亲生儿子,这男孩确实可以算是他的表侄,在亲戚关系上,是可以称呼他为“表叔”的,尽管男孩和他实际上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皇帝是皇室同辈中最年长的,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小孩叫“叔叔”。有点异样的感觉,可能是新鲜感,暂压了压他心中的烦乱,皇帝微侧眸光,再度看向这个叫阿沅的孩子,看他一双乌亮的眼睛关切地望着他,那眸中的真切关心,与梧桐院里慕晚看他时,如出一辙。
  皇帝感觉太阳穴跳得突突地疼,他手按在额边,喃喃地道:“我是病了。”不能跟慕晚说的话,不能跟天下任何人说的话,在这男孩清澈明亮的目光中,在他似乎醉了时,竟脆弱地流露出些许,“是心病,大抵永远都治不好的心病。”
  “能治好的,心病也可以治的”,阿沅好心地告诉陌生叔叔道,“心病就用心药医啊!”
  皇帝听得哑然失笑,想自己竟然还跟一个小孩聊起来了,不过,他心里的烦乱,倒是被这份哑然失笑稍微冲淡了些。
  皇帝不想再跟小孩说什么“心病”的事,收回目光,仍要自顾喝酒,小孩却被他的漠视态度惹急了,着急地道:“叔叔,我没有乱说,心病就是用心药医啊!”
  生病就要及时治疗,不然会越拖越严重的。心善的阿沅见叔叔不相信心病可以治好,着急地站了起来,振振有词地道:“真的可以治,是书上写的,心病需用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皇帝见小孩急成这样,本来还是无奈失笑,但酒杯送到唇边,酒液晃荡着沾唇时,心中却忽然一个闪念。他迅疾地捉住了那丝闪念,小孩振振有词的话,在他脑中来回震响,心病需用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需用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像是千万年不化的雪山,轰然在他脑中崩塌,皇帝手中一颤,径将白瓷酒杯捏成碎片。为何他偏就能触碰慕晚?在慕晚之前,他本来被隐疾深深困扰,触碰不了任何女子。但他其实也不是不能触碰任何女子,在这世间,他也曾经深入触碰过一个女子,即将他囚虐在密室的蛇蝎女子。
  他以为慕晚是他的药引,是他的解药,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解药就是毒|药,慕晚这解铃之人,其实就是系铃之人呢?!
  第23章
  ◎衔着温热柔软的甜香。◎
  若慕晚就是那蛇蝎女子,那他能触碰慕晚,就只是因为他的身体记得慕晚。蛇蝎女子当年在密室对他的折磨,摧毁了他身体对其他女子的亲近能力,他的身体只能够触碰那蛇蝎女子,是因为仇恨要他记得,仇恨要他借此识别出当年囚虐他的女子,是他之前太过迟钝,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是他之前太过迟钝,还是他这会儿神思太过疯狂?慕晚……慕晚怎会是那蛇蝎女子,她是那样的娇柔善良,心性怯弱地稍微受吓就会昏过去,怎有胆量做出那样歹毒无耻的事来?!
  不……慕晚真的心性怯弱吗?那天在清宁宫中,她到底是被骄纵跋扈的徐丽妃吓晕过去,还是被他这个皇帝吓晕过去?当发现自己曾经囚虐的男子竟是一朝天子,这世间再胆大包天的人,恐怕都会吓得心神俱裂。
  不……谢疏临是聪明人,和慕晚相识有三年,如果慕晚真的心肠歹毒、淫|乱无耻,即使她擅长伪装,难道整整三年的时间,都不足以让谢疏临看清她的真面目吗?谢疏临不会看走眼的,慕晚应就是温柔善良、惹人怜惜,不然谢疏临怎会爱她极深,非她不娶?!
  可是……是否也太巧合了些,他当年坠崖之地是江南,她怎也偏偏故土是江南,而非江北、江西等其他任何地方。还有她那儿子名叫阿沅,他顺流而下的那条江就叫沅江,是否阿沅的“沅”,并非是她思夫的“沅有茝兮澧有兰”,而是因沅江离她住处甚近,她为子取名时就顺便取了个“沅”字,还是……还是沅江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
  皇帝越想越是心神震乱,震惊、怀疑、愤怒、犹豫等种种激荡心绪,复杂激烈地交织在一处,搅得他心中如是沸腾的激流,滚烫的心房像是随时都能炸裂开来。
  阿沅只是想劝陌生叔叔找心药治心病而已,却见陌生叔叔忽然将手中酒杯捏碎了。猛地“砰呲”一声,吓得阿沅一呆,阿沅还没能有所反应时,又看见有血珠滴了下来,好像是陌生叔叔的手被碎瓷片划伤了。
  “……叔……叔叔……”虽然害怕,但阿沅还是想开口提醒陌生叔叔,尽快处理手上的伤口。娘亲曾告诉他,若是放着小伤不处理,有可能会感染发烧的。
  陌生叔叔身边的老仆,也看到了叔叔手在流血,老仆一脸担心,唇颤着似想提醒主子,手抖着似想帮主子包扎,但看主子的脸色,又不敢擅自有任何言语动作。
  陌生叔叔这会儿的脸色,真的是可怕极了,似是一头就要爆发的凶狠野兽,会忽然暴起大开杀戒,幽深眸中更是燃着烈焰,像是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烧成连天火海。
  阿沅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他心中生出想逃跑的冲动,但还没悄悄挪动脚步,陌生叔叔就忽然站了起来,向某处大步走去。那老仆本想追跟过去,但被叔叔厉声喝止,只能像他一样,惊怔地站地原地,看叔叔身影在夜色中越来越远。
  皇帝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慕晚,今夜是慕晚与谢疏临成亲的日子,慕晚就在谢疏临的房中,他知道那房间在哪,他知道。
  皇帝在夜园的幢幢树影中匆匆奔走,就像一头要发狂的野兽,在深夜的山林里,拼命寻找追赶他的猎物。他要抓住他的猎物,他要扼着她的脖子拷问她,如果真是她当年囚虐他,那他就像当年愤恨发誓的那样,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步伐惊怒乱急地走出幽漆园林,眼前是一片灯火辉煌的屋舍,游廊檐下,处处张灯结彩,贴着囍字。皇帝被骤然扑面的明光眩得眼前一花时,脑中又忽然一闪念,发现自己满腔惊怒的怀疑里,有一个完全无法理顺的死结。
  他对那蛇蝎女子,只有满心的痛恨,他对她的触碰,从来都感到万分厌恶。即使他的身体因为仇恨而记得那蛇蝎女子,可以再接触那蛇蝎女子,但在接触时,他应该回忆起昔日的厌恶与痛恨,应该是感到无比恶心。
  然而,当他和慕晚接触时,他丝毫不厌恨,丝毫不恶心,从第一次无意识捉住慕晚的手腕,就是这样,完全没有厌恶的感觉,只想要更进一步的亲近,每一次靠近慕晚,他都只想更加地亲近她,有机会亲近她时,他砰砰乱跳的心中,回回都满溢着欢喜。
  他怎么可能想要亲近那蛇蝎女子,他怎么可能为那蛇蝎女子满心欢喜,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慕晚……慕晚就不是那蛇蝎女子,什么江南什么沅江,都只是一点巧合而已,可以解铃的人,难道一定是系铃之人吗,是他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到晚间神思无比躁乱又喝多了酒,竟真听信了一个小儿的童言,胡乱想什么心病心药、解铃系铃。
  是这样吧……是……这样吗?各种念头像在皇帝脑中混乱地打架,他僵站在廊下,望着不远处灯火明亮的洞房,不知是该默默离去还是闯进房中时,房门竟忽然从里开了,身穿大红喜服的谢疏临,从房内走了出来。
  在拜完堂、被送入洞房后,谢疏临又在房中与慕晚继续举行未完的成亲仪式。在经历撒帐、结发、合卺等诸多繁琐婚仪后,仪礼终成,谢疏临终于在名分上,成为了慕晚的丈夫。
  但谢疏临还不能就与新婚妻子就寝,外面有太多客人身份不凡,他不能将招待贵客的事都丢给父母,他身为新郎官,得去他的新婚酒席上,向贵客们敬酒一番。
  在喜娘和侍女都奉命退下后,谢疏临坐在榻边,挽着慕晚的手,和她说,他这会儿得出去敬下酒,让她在房中等他回来。
  摇红的烛影中,慕晚点头说好,她放下障面用的喜扇,为他理了理被诸多仪式折腾得微皱的衣裳,道:“去吧。”
  谢疏临却像走不动,仍是坐在她的身边,眼望着他的新娘。慕晚见他不走,轻轻一笑,摇了摇被他挽着的手,眸波明亮的笑意微衔促狭,“谢大人,你怎么不走呀?”
  谢疏临被烛光照得脸红,少年时在书上看到“美人关”“美人计”之类,他心中甚为不解,而今才知美人关有多难过,情丝千丝万缕,织成难逃的情网,他也不想逃,只想沉溺其中,与所爱之人白头相守到地老天荒。
  情思牵动下,谢疏临抬手抚上慕晚的脸颊。过去的三年里,他曾多次情难自抑,但总是克制住自己,坚持守礼。若不能给慕晚名分,却与她跨过那条线,那是对她的玷污,谢疏临会深深鄙视自己的为人。
  但如今,不必再守礼,因他与慕晚已是夫妻了。人岂无欲,长久被克制的欲念,积涌在心底,在无需再克制时,似牵一线而连缠千丝万缕。谢疏临不由靠近慕晚的唇,但又因心中对慕晚的珍重,因此前从未如此过的青涩,略有迟疑时,却是唇上一软,是慕晚主动靠了过来,衔着温热柔软的甜香。
  红烛高照的绣金帷帐内,谢疏临情思漾荡如春水逐波,几乎难以自持,他最后几乎是苦笑着捉住慕晚的双肩,离她稍远了些,低声道:“还是要出去敬下酒的。”
  慕晚也不捉弄他了,轻笑着对他道:“那快去吧。”又温柔嘱咐他,“敬酒时少喝一些,别喝醉了。”
  谢疏临答应着起身,却不知慕晚嘱咐他“别喝醉”,是担心他醉酒伤身,还是不希望他在洞房之夜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外人眼里才富五车的谢大学士,今夜却像特别无知青涩。
  谢疏临不能再多想,他怕自己又抬不动腿,不管怎样,早些去,也早些回来。谢疏临不再耽搁,匆匆推门走出房间,欲往前厅宴上去时,却见不远处廊下站着一人,看着……看着像是当朝圣上?!
  第24章
  ◎更想做她的新郎……◎
  谢疏临心中一惊,定睛看去,见竟真是圣上。他连忙走近前去,匆匆向圣上行礼,并问:“陛下怎么来了?”
  “朕来……朕来……”混乱思绪像乱麻堵在皇帝喉咙中,皇帝因此说不出话来时,听谢疏临又惊声问道:“陛下的手怎么了?”
  走出门就看见圣上站在他门外不远,纵性情沉稳如谢疏临,也当然会被惊到。但在最初的惊诧后,谢疏临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圣上这会儿出现在这儿,应该是来喝他喜酒、闹他洞房的。
  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时,圣上和他这表兄几乎无话不说*,曾在闲谈中提过将来成家的事。圣上那时笑说,等表兄娶表嫂那天,表弟一定会到场喝喜酒,会亲自闹洞房。
  谢疏临记着这件往事,本来以为圣上今天会来喝喜酒的,但他与慕晚拜堂前,只有内官送来了御赐的贺礼,圣驾并未驾临。谢疏临遂想着今天也是殿试的日子,陛下劳神了大半日,应是龙体疲惫,所以不曾亲临。
  谢疏临就以为圣上今晚不会来用宴了,哪里想到这会儿忽然会看见。本来谢疏临感到很是惊喜,但才惊喜一瞬,他就看见了圣上沾血的右手,登时心中一颤。
  圣上这会儿似乎失魂落魄,全不似平日精明干练模样,身边又无半个内官护卫侍随。谢疏临以为圣上可能在谢家遇刺见血,忙着急询问圣上,看圣上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处,又警觉地审视四周,下意识将自己身体护在皇帝身前,像周遭黑暗里若有任何危险突然窜出,他都会以身护驾,不惜性命。
  皇帝将谢疏临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无事”,皇帝艰涩地开口,缓缓说道,“只是你家园子里树太多了,朕大晚上没看清,来这儿的路上,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下手,划破点皮而已。”
  谢疏临仍不放心,怎的圣上到此无人通报,怎的圣上身边半个侍从都无。谢疏临担心地追问道:“陛下身边的人都哪里去了?难道陛下是晚上一个人出宫的吗?”
  皇帝道:“朕带了陈祯几个,微服过来的,进来时没让人通报声张,省得搅得宾客们吃宴的兴致。”
  谢疏临听得越发担心,语气都凝重起来,“陛下龙体事关江山社稷,便是微服出行,也当带上大量侍卫,怎能就带几个内官,若是有人获知陛下动向,意欲图谋不轨,陛下岂不是将龙体安危,将晟朝江山都置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他当皇帝后,表兄对他谨守人臣本分,时时恭谨侍君,恭谨到皇帝有时都感觉不大自在,觉得表兄在他面前太过谦卑了。然而此时的表兄,却像回到了他还是太子时,因为他犯错,因为担心他,以表兄的身份,对他有些严厉地谆谆教导。
  难道……难道他要在表兄的成亲之夜,当着表兄的面,闯进洞房,逼问慕晚是否是那蛇蝎女子吗?况且他所谓的怀疑,就只是因一句“心病需用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起,他只是发现了一点巧合,而手上没有任何实证,不但没有任何实证,且他怀疑的念头还打着一个无法解释的死结——他应厌恶蛇蝎女子的触碰,但他想亲近慕晚的身体。
  皇帝因心境极其复杂,沉默不语时,忽然注意到表兄的唇色有点奇怪,像是……像是沾染了女子的口脂。皇帝正因此一怔,又突然听到女子的急唤声,伴着她着急走出房门的匆匆脚步,“疏临!疏临!”
  谢疏临走后,慕晚在榻边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事,想起她和谢疏临吻唇时,必将口脂沾在了谢疏临唇上。谢疏临这会儿去前面宴上敬酒,被人瞧见唇上沾染鲜红口脂,定要被众人一起取笑。
  因先前让喜娘侍女等都退下了,慕晚这会儿无人可用,只能亲自追出房门,想赶在谢疏临离开后院前,帮他把唇上口脂擦干净了。由于身上穿着繁复沉重的婚服,头戴着的花冠也是珠翠琳琅,慕晚没法儿直接奔跑,只能抓着帕子尽量快走。
  呼喊着谢疏临的名字,尽量快步走出房门时,慕晚见谢疏临还没走远,刚松口气,就又看见了谢疏临身后的圣上。
  圣上……应是来喝喜酒的吧,之前谢疏临和她说过,圣上可能会亲自过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慕晚因确定圣上对她从无半点疑心,现在面对圣上,不会似之前惶恐不安,就落落大方地走近前去,如仪向圣上弯身一福道:“臣妇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