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2节
  慕晚怕阿沅吃噎着,给阿沅倒了热茶,又捧了一杯送到谢疏临手里,细看他眉宇间是否有忧倦之色,轻声问他道:“谢尚书和谢夫人,还在恼你吗?”
  其实慕晚并不赞成谢疏临去向父母求娶她,她与谢疏临身份悬殊过大,谢氏是诗书望族,百年来只与上流名门婚配,谢尚书夫妇绝不可能同意谢疏临娶一个商妇进门。
  慕晚曾劝谢疏临莫向他双亲开口,她与谢疏临的关系无名无分、鲜为人知,谢尚书夫妇就算知晓,也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若谢疏临非要给她一个谢家少夫人的名分,若此事传得人尽皆知,谢尚书夫妇盛怒之下,可能会逼谢疏临彻底斩断和她的“孽缘”。
  慕晚爱谢疏临,珍惜与谢疏临的感情,但并没有定要和谢疏临结为夫妇的执念。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她的过去如履薄冰,能有今日已是不易,她不希求完美与圆满,只要有情人能常相会,相爱一日即是一日的缘分。
  但谢疏临执意要娶她为妻,执意要给她名分。谢尚书夫妇果然震怒不允,而事情也闹得大了,传得沸沸扬扬。谢疏临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但不能不顾念父母,在谢家承受着极大压力,每次过来见她时,即使他尽力掩饰,眉眼间仍有挥不去的忧倦之色。
  但今日……今日似乎真的没有……不仅不忧虑疲倦,还似蕴有欢喜之意……慕晚心中迷茫时,听谢疏临说道:“今日陛下为我想了个法子,教我怎样能让父亲母亲少生些气。”
  谢疏临将他在宫中求请陛下赐婚的事,对慕晚说了。慕晚没想到谢疏临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她原以为在谢尚书夫妇震怒不允后,谢疏临其实已经放弃想娶她的事了。
  感动的心绪如潮水迭荡,慕晚喉咙发酸,低声喃喃道:“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名分。”
  “我在乎”,谢疏临凝视着她,目光平静,却蕴着君子屹然如山的坚定情意,“我要明媒正娶,要你光明正大地做我的妻子。”
  亲人冷血,前夫无情,世间何人曾如谢疏临这般珍惜她爱重她,慕晚不禁眼眸润湿,想她不该再劝谢疏临放弃,她当做的,是珍惜谢疏临为她求来的机会,入宫绣献观音像,努力成为谢疏临的妻子,以回应谢疏临对她的深情。
  “我是这几日就要进宫中尚功局吗?”慕晚忍住泪意问道。
  “几天内应会有宫人来传,你要在宫中待到太皇太后寿诞日”,谢疏临道,“阿沅和绣馆,你都不用担心,我会派人来帮忙照顾,每天下值后,我会过来陪伴阿沅。”
  绣馆有二掌柜琼芳料理,阿沅有侍女云琴照顾,纵是谢疏临不派人过来,慕晚也不担心。只她到底只是个经营刺绣的商人,不是常出入宫阙豪门的名门贵女,想到要进宫的事,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慕晚让谢疏临多告诉她些宫中规矩,以防她哪里出错,冲撞了宫里的大人物。慕晚半开玩笑地道:“要是我不小心冲撞了皇帝陛下,陛下兴许就不赐婚了。”
  “不会的”,谢疏临笑道,“陛下是明君,许诺必践。”
  第3章
  ◎定要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早在皇帝登基之初,太皇太后就为孙儿安排选秀,但三年下来,后宫从没传出过开枝散叶的好消息。这日,众妃嫔在陪太皇太后赏花时,太皇太后老生常谈,又为皇帝无子嗣的事叹息起来。
  太皇太后道:“皇帝都二十二了,还没一子半女,要是你们今年还不能有喜,哀家就只好再开选秀,往宫里添些新人了。”
  众妃嫔心里当然不乐意,但也不敢违逆太皇太后的话,都垂首唯唯而已,独徐丽妃,因有太皇太后侄孙女这重身份,平日在太皇太后面前也讨喜,这时敢放肆些笑说道:“老祖宗别急,也许今年淑妃妹妹会有好消息呢。”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这话怎么讲”,就看向了谢淑妃。
  谢淑妃芳名清莞,是礼部尚书谢循之女、谢疏临的妹妹,她素日与徐丽妃有些不睦,不知徐丽妃这时为何忽然说这话,在太皇太后的热切注视下惶惶然,不知要说什么时,又听徐丽妃笑着开了口。
  “我们都是没本事的,不知要怎样才能让陛下多看几眼,但淑妃妹妹不一样,淑妃妹妹不仅比我们得宠,还有个好嫂子能教她。外面都说那个姓慕的商妇,是狐狸精变的,手段十分了得,淑妃妹妹若向准嫂子请教请教,陛下定天天淑妃妹妹宫中去。”
  因徐丽妃常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些逗趣的话,口齿伶俐地哄太皇太后开心,太皇太后只当徐丽妃这会儿是在说笑,笑斥了她一声道:“尽胡说,女子当以妇德为上,而不是狐媚子手段。”
  徐丽妃那样说话,其实是为当众揭谢淑妃的短,此刻太皇太后的话虽是在斥她,但也打了谢家的脸,叫谢淑妃面上无光。眼见其他妃嫔都在低首忍笑,谢淑妃尴尬得脸色涨红,徐丽妃心中暗暗舒爽。
  四妃以“淑”为尊,徐丽妃虽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但在后宫,总是低谢淑妃一头,皇帝素日对谢淑妃常有赏赐,对徐丽妃却没多少,谢淑妃又言行守礼,徐丽妃平日想抓谢淑妃错处整她都抓不着,从前面对谢淑妃,徐丽妃总是处处都在下风。
  难得谢家自己出了事,谢淑妃那个名满天下的哥哥,竟闹出了那样一桩可笑的绯闻。徐丽妃假装向太皇太后请罪,口中说“臣妾失言,谢老祖宗教导”,但眼睛瞥看着窘迫的谢淑妃,心中十分畅快。
  但徐丽妃也没能畅快多久,因没一会儿就有内官来传皇帝口谕,召谢淑妃至紫宸宫。太皇太后自然让谢淑妃别再陪她这老婆子看花,快些去侍奉皇帝,谢淑妃在众妃嫔艳羡目光中走远时,徐丽妃暗气得几乎要将手中帕子绞碎。
  谢淑妃虽常得皇帝赏赐,但很少被传至紫宸宫侍驾,一路上也是惊喜交加,将在御花园时的窘迫,先抛在了脑后。她来到紫宸宫,在殿外略理仪容,方走进西暖阁中,对正看书的皇帝盈盈下拜,温婉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令谢淑妃平身,又赐座赐茶,给她讲了昨日她哥哥在这儿求他赐婚的事。皇帝有意让谢淑妃传慕氏女入宫刺绣贺寿的观音像,一来这也算是谢淑妃对太皇太后的孝心,二来,这本就是她自家哥哥的事。
  谢淑妃原是满怀期待而来,却听皇帝是要和她说这件事,心中不免感到沮丧。沮丧之余,谢淑妃对皇帝的这道命令,亦感到十分为难,今日徐丽妃就在拿慕氏女的事编排她,若她真将慕氏女召进宫,徐丽妃不知要如何引领后宫妃嫔,对她大加嘲讽。
  谢淑妃暗感为难时,心里亦忍不住想,陛下待哥哥也太宽宏了些,怎的哥哥求请赐婚,陛下就答允赐婚。那慕氏女就算被封为有品级的女官,又如何呢,凭哥哥的家世才情,连驸马都做得的。哥哥和这慕氏女搅在一处,应该只是一时糊涂,但若陛下真的赐婚,哥哥就没有反悔药可吃了。
  谢淑妃越想越忧虑心焦,跪在皇帝身前恳求道:“臣妾恳请陛下三思,哥哥他现在只是一时糊涂,等过些时日头脑清醒了,定会觉得他现在的言行请求,都十分荒诞。”
  皇帝笑让谢淑妃起身,“你别急,朕不立刻下赐婚旨,也是存着拖延的意思,想看看过些日子,你哥哥他会不会改了心意。你这两日就将那慕氏女召进宫,这事是朕和你哥哥说好的,不能不办,不然朕成了不守信的人了。”
  皇帝都这样说了,谢淑妃也不能再恳求什么,只能暂压下心中的忧虑,答应着起身。她这时就站在皇帝身前,能看见皇帝额头因透窗日光久晒微有汗意,就抽出袖中帕子,想为皇帝拭汗。
  然而谢淑妃执帕的手,才刚触到皇帝额角,皇帝就抬手将她的手挡了开去。谢淑妃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她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平日得最多赏赐,常承载着后宫中人的艳羡和嫉恨,可实际入宫三年,未曾真正侍寝过一次,未曾亲近过陛下。
  陛下似待她很好,常赐珍品,召她说话时和颜悦色,可陛下又似不喜她,连拭汗的事都不许她做。似乎陛下待她好,仅仅因为她是谢疏临的妹妹,而对谢清莞这个人,陛下是完全不喜欢的,不喜到嫌恶她的靠近触碰。
  积年的疑虑与委屈,让谢淑妃不禁在此时红了眼圈,她垂下手,将帕子攥在手心,哽着声低道:“臣妾……臣妾一直想问陛下,陛下是不是讨厌臣妾,因为臣妾哪里不好,或曾做错过什么……请陛下告诉臣妾,臣妾改就是了。”
  皇帝有难言之隐,纵看见谢淑妃眸中泪意浮现,也不能直言,只能草草说了一句:“没有的事,你从没做错过什么,朕也并不讨厌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又让太监取来一斛南纳国新贡的珍珠,赐予谢淑妃,让她回宫赏玩。
  谢淑妃只能忍泪收下珍珠,将万般心绪都压在心底,谢恩退下。谢淑妃走后,皇帝仍想捡起书来读,但胡乱扫看了两页就丢下了,心里想的还是谢淑妃要为他拭汗时,他身体下意识的排斥举动。
  皇帝排斥女子的触碰,在经历那等“奇耻大辱”之后,这几年连贴身宫女都不用,穿衣盥洗等事都让太监服侍。心理的隐疾,让皇帝这几年从未真正召幸过妃嫔,后宫自然也无婴儿出生,但这不可长久下去,皇帝是一国之君,必须要有子嗣继承江山。
  必须设法治愈这隐疾,但关于要如何治愈,皇帝思来想去也无良计,只*能在心中将曾囚他辱他的女子,切齿咒骂万遍,想若有朝一日,能探明当年之事,抓到那蛇蝎女子,定要亲手将她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翌日,即有女官奉谢淑妃之命,至京中慕记绣馆传淑妃娘娘口谕,令慕晚于次日入宫,进宫中尚功局侍奉。
  消息传出,京城镇日热议纷纷,慕晚无暇理会外界沸议,白日里她忙着交代绣馆诸事,到了晚间,则将阿沅搂在怀中细细叮嘱,要阿沅在她不在家时,乖乖听谢叔叔、云姨等人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阿沅记事起从没和娘亲分开过,对娘亲要离开他许多时日这事,心里感到陌生和恐慌。他没像以往直接乖乖答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依偎在娘亲怀中低低道:“娘亲可不可以不去啊?”
  慕晚心中也是不舍,她亲了亲阿沅的眉心道:“这是宫中娘娘的命令,娘亲不能不去。”又温柔地安慰阿沅,“你不是一直希望谢叔叔做你爹爹吗,等娘亲从宫中回来,就可以和谢叔叔成亲,那时谢叔叔就是你的父亲了。”
  阿沅听得高兴起来,随即答应娘亲他会乖乖在家等她回来。他方才虚龄四岁,小孩子心性,高兴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有点担忧,“我叫谢叔叔‘爹爹’的话,爹爹会不高兴吗?”
  阿沅只知爹爹在他出生前就病死了,不知爹爹究竟是怎样的人,娘亲也从来不和他讲。阿沅实在担心和好奇,仰首询问娘亲:“爹爹会不高兴吗?”
  “……不会的。”慕晚没有欺骗孩子,那个人根本不知道阿沅的存在,没有高不高兴一说。
  阿沅松了口气,又好奇问道:“爹爹是怎样的人呢?像谢叔叔那样吗?读过很多的书?脾气非常地好?”
  慕晚对那人的了解,仅限于相貌和身体,对他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也不知他那时为何会负伤昏迷在河滩上。她不知那人究竟是大字不识还是博学多才,至于脾气,因为每次她去密室见他时,总会强迫他和她云雨,他对她怎会有好脾气,每次都痛苦地咒骂她,说要将她千刀万剐。
  慕晚不愿多回忆起那时的细节,匆匆吹熄了烛火,将阿沅搂在怀中,“不要问了,已经很晚了,快睡吧。”
  阿沅依偎在娘亲温暖怀抱中,渐渐困意涌上,嘀咕了一句,“我喜欢谢叔叔做我爹爹,我希望爹爹像谢叔叔那样”,就沉入了香甜梦乡里。慕晚却在黑暗里睁眼许久,她手抚着阿沅的后背,因无法决断的心绪,迟迟无法入睡。
  自与谢疏临相爱以来,慕晚对谢疏临几乎无所不言,唯独渡月山那件事、阿沅的真正身世,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他,谢疏临一如世人,以为阿沅是她与亡夫所生。慕晚从前无法告诉谢疏临真相,不仅是因她在心里回避那件事,也是因她近情情怯,不敢叫谢疏临窥见她曾犯下的罪行。
  但,爱人之间,不应坦诚相对吗?谢疏临今已为她做到这般地步,为她求到天子面前,她是否不应再欺瞒任何事,将阿沅的真正身世,告诉谢疏临呢?
  第4章
  ◎皇上驾到!◎
  慕晚最终还是决定不了是否要将阿沅身世告诉谢疏临,第二天也没有同谢疏临开口的机会,一大早就奉命入宫。
  因是谢淑妃谕令她进宫,在被带往尚功局前,慕晚先被宫中女官带到了谢淑妃的清宁宫,循礼叩见淑妃娘娘。
  依照宫规,慕晚全程垂首低眼,只能看见谢淑妃绣金的裙角,与她脚踩着的紫檀脚踏。在叩见完毕后,谢淑妃没令她立即退下,而是淡声道:“平身,将头抬起些。”
  慕晚奉命起身抬头,因此望见了谢淑妃的面庞,见谢淑妃容貌姣好,气质温婉可人,眉眼间蕴着清雅诗书之气。
  由于谢疏临的缘故,慕晚早对谢淑妃有所了解,知谢淑妃闺名清莞,与谢疏临同父同母,在三年前的选秀中被选入宫,入宫即被封为四妃之首,如今仍是后宫第一人。
  对所爱之人的妹妹,慕晚心内自然结着交好之意,但她与谢淑妃娘娘身份悬殊,加之她也不知谢淑妃对她这个传言中的“狐狸精”是何态度,遂不敢擅自言语,只是按宫规默默地候立着。
  慕晚默默时,谢淑妃亦未出声,只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想这个传闻中的慕晚,果然是个美人。外面传的千年狐狸精固然是流言夸大,但在宫中见惯美人的谢淑妃,也的确能感觉到这个叫慕晚的女子身上,有种别样的幽丽风情。
  是谢淑妃从未在后宫美人身上感觉到的,许是因后宫妃嫔皆出身高门,自小受诗书礼教,言行举止皆要符合闺秀典范,而这个慕晚出身底层,又做的是经营生意的行当,常年浸染红尘烟火气。
  难道哥哥就是喜欢这种幽丽风情?喜欢这种红尘烟火气?喜欢……也不应该求娶为正妻,这慕晚不仅是个身份低微的商人,还成过亲,有孩子,以她这样的过往和身份,连进谢家给哥哥做妾都不够格,至多只能做个外室。
  哥哥真是太糊涂了,又也许是这慕晚对哥哥使了什么手段,让哥哥昏了头脑,哥哥这些年只知国计民生,身边从无妾室侍奉,哪里知道女子谋宠的心眼和手段呢!
  这般一想,谢淑妃打量慕晚的目光不由幽深了些,怀疑眼前女子此时温顺守礼的表现,有可能都是装出来的,实则她心机深沉,手段高超。
  幸好陛下对哥哥的请求也有疑虑,没有贸然就下赐婚旨,将时间拖延到太皇太后的寿诞。谢淑妃为此暗在心中庆幸,想自己得趁寿诞前的这段时日,好好帮哥哥看清这个慕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果慕晚心思叵测,她就在哥哥面前撕开慕晚的伪装,让哥哥清醒过来,打消他那荒诞的念头。
  谢淑妃心中想定,就有意和慕晚聊聊,试试慕晚的为人和心思。她扯了个话头,从慕晚带来的那只木匣说起,问道:“这是什么?”
  “回娘娘话,匣里装的是民妇亲手做的绣帕香囊,民妇蒙娘娘恩召,心中感激不尽,想向娘娘献上亲手绣制之物,以谢娘娘恩典。”
  慕晚话虽说得卑微,但行为并非是为媚上,只因谢淑妃是谢疏临的妹妹,她才精心挑选了这些物事带来,说是“献”,其实是想送给爱人的妹妹,想待爱人的妹妹好。
  但这话落在已有成见的谢淑妃耳中,却似乎显得圆滑,似乎慕晚擅于媚上,意图揽弄人心。谢淑妃心中戒备,凝看着慕晚问道:“这等绣帕之物,你也有送给过我哥哥吗?”
  慕晚说了一声“是”后,听谢淑妃陡然语意微重,“你虽是绣商,但也受国朝儒礼教化,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在与你有牵扯前,我哥哥名声如白璧无瑕。”
  谢淑妃半是有意严词厉色,想看看这慕晚如何应对,半是心里确实觉得是慕晚带累了哥哥的名声,带累了谢家的名声。她与谢疏临是至亲,从小认识的哥哥此前从没行差踏错过,自然会在哥哥做错事时,心里偏向认为哥哥是被旁人带坏连累。
  谢淑妃肃颜看着慕晚,见这个自入殿以来一直表现温顺的女子,这时却没有立刻就跪下认罪或是垂首受训,而是在沉默须臾后,缓缓抬眼望着她,语气恭谨而又坚定,“娘娘,我与您的兄长,非私相授受,是两厢情愿。”
  谢淑妃虽心中犹有狐疑,可对望着慕晚明澈的双眸,又不由觉得慕晚可能没说假话,明澈如镜的双眸,似清晰地映照出慕晚坦诚的心胸,慕晚对哥哥的真挚情意。
  谢淑妃维持着心中的怀疑与戒备,还要再说几句试探的重话时,忽听殿外响起宫女的通报声:“丽妃娘娘到!”
  通报声刚落,清宁宫凝香殿的珠帘就被打起,徐丽妃径就走了进来,边目光朝殿内一扫,边高声笑着道:“原是要去碧云亭赏花,可走到妹妹清宁宫附近有点口渴,就来向妹妹讨杯茶喝,妹妹可别嫌我。”
  谢淑妃在宫中三年,言行举止乃是宫妃典范,从没有过半点差错,明知徐丽妃此时多半来者不善,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起身微笑着同徐丽妃见了礼,又请徐丽妃落座,令宫女为徐丽妃沏茶。
  徐丽妃在后宫只比谢淑妃略低一头,就在谢淑妃右手边的紫檀椅上坐了,她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也不急着喝,一边慢慢撇着茶上的浮沫,一边像才发现殿中除了淑妃、宫女还有她人,“哟”了一声道:“妹妹这里有人在呢。”
  “看衣裳不像是宫里的人”,徐丽妃笑吟吟地向谢淑妃询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夫人?妹妹给我介绍介绍,在宫中有时无聊,是得召人进来说说话,才不寂寞。”
  徐丽妃其实知道她问的人是谁,刚进殿时,她望见殿内向她低首行礼的众女子中,有人银梳紫衣,与宫女不同,就知那人便是传言中的女商慕晚。
  昨日谢淑妃命女官往京中慕记传谕的消息,早传遍了后宫,徐丽妃早就私下邀些妃嫔,就此笑了一通,今日,她特命人盯着清宁宫附近,在知道那慕晚来拜见淑妃时,立即乘舆过来,意欲好生取笑淑妃。
  这时谢淑妃微显难堪的沉默,当然令徐丽妃心中舒爽。徐丽妃见谢淑妃不语,笑声中恶意愈显,“妹妹不说话,是想我猜猜?那我猜猜。”
  徐丽妃故意把慕晚的身份往高处猜,“是宁国公府的七小姐?还是平阳侯世子新娶的夫人?”她一连说了五六位贵女贵妇,方笑着道,“不猜了,还是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吧。”
  因丽妃娘娘有命,慕晚只能将头抬起些,向徐丽妃如仪屈膝福道:“民妇慕晚,参见丽妃娘娘。”
  徐丽妃满是取笑的心,在看清慕晚面容的一瞬,略滞了滞。徐丽妃天生丽质,却心胸狭隘,见不得其他美人,见慕晚容貌不俗,心中恶意更深,噙笑朝谢淑妃道:“原来是妹妹的准嫂嫂过来了,妹妹是在和自家人说体己话,是我冒昧打扰了。”
  又笑着道:“妹妹别怪我打扰,既今儿正巧遇见了,我有事好奇要问,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俘获了谢学士的心,是不是像外面传的,真有那等勾魂摄魄的狐媚手段。”
  徐丽妃将话说得像是在开玩笑,然而其中的恶意却是满得要溢,“妹妹可别藏着掖着,只许你嫂嫂教你讨男人喜欢的本事,自己一个人躲屋子里偷偷学,也让我这外人听听,长长见识。”
  慕晚因做生意,什么样人都见过,对这会儿徐丽妃夹枪带棒的一通话,心里没什么波动,但看谢淑妃脸皮薄,已被徐丽妃羞辱得面皮红涨,眼圈也在泛红,像是徐丽妃再说下去,谢淑妃就要被气哭了。
  论年纪,慕晚还比谢淑妃大三岁,见谢淑妃抿唇忍泪楚楚可怜,终是没按捺住,向徐丽妃再一福身,不卑不亢地说道:“丽妃娘娘误会了,淑妃娘娘召民妇进宫,只是为给太皇太后绣献寿礼,纯是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并无其他。淑妃娘娘出身诗书望族,一言一行都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怎会有失礼之处呢。”
  徐丽妃本正心情愉悦地赏看谢淑妃的窘态,突然被一民妇扫了兴致,登时脸色寒沉。她素来目高于顶,岂容一卑贱之人坏她心情,想也不想,就将手中茶泼向她不喜的那张面庞,“你是在讥讽我,说我是无礼之人吗?!”
  幸而茶水已经不烫,雨水般温凉地从慕晚脸上滚落。身份悬殊天差地别,慕晚不能揩拭脸上发上沾着的茶水茶叶,只能将头垂得极低,屈膝告罪道:“民妇不敢。”
  “不敢?!”徐丽妃怒气翻涌,要借此大做文章,她是既看不起慕晚这贱妇,也想借羞辱慕晚,使谢淑妃面上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