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欺负不了慕湄,他难道还欺负不了那个死丫头吗?上次启序宴他便看她不爽了。族中的小辈都觉得他厉害,启序宴的时候纷纷来找他敬酒。
  可偏偏就是这个启序宴的主角慕兰时,根本不见影,看都没看他一眼!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骂完了慕兰时,慕成封便和他爹,两个人一起细数慕湄的过错,最后,讥诮的声音再传出宅邸:
  “除非慕湄她要死了,我就认这谷雨雅集由那臭丫头主持!”
  第35章 035(修)
  “你是说,让我抱病休养一段时间?”慕湄诧异地看着慕兰时。
  母女俩人对坐,烛火明明灭灭地织在两人肖似的长眉凤眸间。
  只不过在慕湄的眼中,她的女儿要更为出挑:
  发如漆池,唇薄而下颌瘦削,端坐之间,又有一股由世家风骨浸透的凛丽。
  目光也是清涧如雪,一副笃定模样。
  慕湄不可自抑地想起自己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中,她汲汲营营的一切尽数化作东流水。
  “正是,”慕兰时言辞同样笃定,忽而菱唇漫上一丝鄙薄的笑意,“母亲,您应该记得,在您年轻的时候,给了某些人好多方便,但是他们从不领情。”
  “现在不正是到了收拾他们的机会了么?”
  ——其实世家大族,多有阴私之事。亲亲相隐,也就得过且过了。但是,这家主的令牌到了她的手上,便由不得旁人了。
  母亲作为族长,常常为人所诟病“惨刻寡恩”,但其实她只是治家严厉。倘若她真的处理了什么,那慕成封父子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但没有关系,现在死也来得及。
  前世作为孤魂野鬼所看到的一切俱在眼前。
  那对父子在屏风后面嬉笑着饮酒,一屏之隔,是母亲跪在祠堂前,冒着病痛为她求情。
  这么喜欢喝酒,那她定然要让他们喝个够;而母亲是如何跪的,她也定然要让他们偿还。
  看慕兰时的眼神并不是作假。
  烛芯爆出个灯花,映得慕湄眼睫轻颤。她将茶盏往酸枝几上轻轻一磕,只轻轻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打算在谷雨宴上收拾他们……”
  “谷雨宴上要收拾的人更多。”慕兰时倏然站起身来,本来还明灭的烛火霎时间被她的颀长黑影倾倒,“母亲可知,当年您施恩的那些蛇虫,如今正蛀着祠堂梁柱。”
  她倾身向前时,霜白的衣袖扫过案上族谱,“清明将至,该请祖宗们看看——”指尖又不经意地划过慕成封的名字,“这杯鸩酒,是要浇在坟头还是喉头?”
  先是慕成封父子。再是慕严、慕迭,还有更多,在暗处、尚不明确的人。
  什么兄长姑姑,感情俱淡薄成这样,不值一提。
  慕兰时冷笑一声。
  慕湄再抬眸,怔怔地看着女儿,她忽然明了,这场清明祭扫不过是飓风前掀起的第一片瓦。
  女儿眼中翻涌着不属于十九岁少女的寒潮,那分明是浸过黄泉水的眸光。记忆突然割开一道裂隙,梦里祠堂的穿堂风裹着药味扑面而来——而此刻烛火正将慕兰时的轮廓镀成错金利刃。
  静默须臾,她忽然笑了,道:“你今日怎的只挽了个墨簪?”
  莫非是因为要收拾这些亲族,所以才这么开心么?
  如此说来,她倒是暴戾。
  慕兰时倏然一滞,方才还冷寂的的面容上忽然出现了几分温柔小意。
  “这样更方便。”她仓促说下这句话,便辞去了。
  只余下慕湄一个人坐在圈椅上,烛火也灭了。她喃喃道:“更方便?”
  更方便做什么事?她不明白。她知道这女儿心情好时,会只挽个簪子。
  ***
  明明已经将后续事情安排定了,却因为母亲一句闲谈般的“为何戴簪”而乱了心跳。
  慕兰时忽而停了,摸了摸自己的腮。
  哈,竟然有几分烫。
  为什么今日只戴簪子呢?她并非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只戴个簪子。
  方便。这话说得对。她一边叹着,一边往自己的丘园走。
  月色凝成霜雾,漫过重檐歇山的琉璃顶,将九曲回廊雕成玉色琼枝。慕兰时踏足碾过青砖时,惊起两三流萤,一切似乎如往常一般静谧悄然。
  却在转瞬间被某种异样声响钉在原地。
  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声音虽隐隐约约,却显得格外突兀。
  循声而去,只见花丛之间,枝叶在月色下微微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于她而言,实属陌生——她五感通明,其次丘园也有人把守,若有什么意外,她第一时间便能知晓。
  那窸窣声像银针坠入雪地,在她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慕兰时敛了心神,屏气敛*息,缓缓靠近。
  素手按上袖中匕首的刹那,忽见西府海棠簌簌摇曳,抖落满地碎银——竟是个蜷作团子的小人儿。
  粗麻短褐裹着单薄身躯,倒衬得那双葡萄似的眼愈发明亮。小脸上泥印纵横交错,偏生睫毛沾着星子般的光,随颤抖的幅度簌簌扑闪。慕兰时眉峰微挑,借着花枝筛落的月华,终于看清那张挂着薄霜的小脸。
  不就是嘉嘉么!
  霜白广袖翻飞间,小丫头已被拎着后领悬在半空。软薄花瓣扫过冻红的鼻尖,惹得对方猛吸溜鼻涕:“大、大小姐……阿嚏!”
  嘉嘉穿得有些薄,还吸溜着鼻涕,似是冻着了。
  慕兰时皱眉,这可不行,于是她先压下心头的疑惑,将人带到避风的游廊下。
  她将人转到靠里避风处,又弯下腰耐心地问嘉嘉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府里面的宵禁时间忘记了么?”
  游廊朱漆栏杆尚存余温,分明是白日里用银丝炭烘过的。慕兰时将人按在暖处,指尖拂过粗粝衣料时倏地收紧——这绝非慕府规制,倒像是……城外流民穿的芒屩布衣。
  嘉嘉有些嗫嚅。
  不过慕兰时本来就无意责怪她,随便说了两句,便准备指路让她回去了。
  “还有你这衣服,今日怎么穿得这样少又这样薄?”慕兰时皱眉,眸光落到她衣服上,忽而更疑惑了。
  她们慕府向来宽厚,给仆役们分发的衣物,虽说不上是绫罗绸缎,用的也是柔软厚实的棉麻之料,触手温和,冬日里也能御寒保暖,断不至于让下人穿这般粗陋的衣衫。
  嘉嘉慢吞吞的,这时候才说:“大小姐,是这样的。嘉嘉是从婆婆家那里回来的。上次,您不是帮了我的忙吗?后来我有事回婆婆家一趟,把这事告诉给了婆婆,婆婆便说感谢您,托我把这个带给您。”
  “以前林夫人在的时候,她会严格看我们这些人去哪些地方,不让我们乱跑,就是担心我们去告状,”嘉嘉还在小声地解释,“我害怕在其它地方碰不到大小姐您,而自己又有些粗手粗脚的,担心把这药搞丢,就想着今天早些来找您。”
  慕兰时的神色忽而柔软下来,当然,她本身也没有什么火气。
  原来这小鬼头大半夜的不回房间里面待着,竟然是为了给她送药来?
  “没事,那林霞润已经被我撵走了,此后若还有人欺负你,尽可来告诉我。”话音刚落,慕兰时眼底便闪过一丝暗色。
  不告诉也没关系,等过了谷雨,她便让这慕府中再无蛀虫。
  嘉嘉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慕兰时这么说,立刻就笑逐颜开,哪怕鼻涕都还在冻在红彤彤的脸上——慕兰时心头憋笑,从袖中摸出自己的锦帕给人仔细揩了。
  “喏,大小姐,是这个。”嘉嘉拿出一个小方盒,解释道,“婆婆听说您是乾元,便让我把这个给您,说是对您身体有帮助。”
  说罢,似是为了担心慕兰时不相信似的,她又扬了扬脖子,说:“我婆婆一直在做乡医,我们那个屯的病都是找她看的!不管是什么症状她都能看!”
  慕兰时轻笑着收下了,又揉揉她毛绒绒脑袋,说让她回去换身衣服,嘉嘉这才说好,然后便解释道:“我躲在这里,害怕把府上发的衣服弄脏了……”
  便又是在说慕兰时方才的疑惑了。
  “没关系。”慕兰时道,“这样,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嘉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等嘉嘉走了之后,慕兰时回寝房的路上,顺手将那方盒拿出来看了。
  乡医中有许多技艺的高人数不胜数,慕兰时也知晓,常常有些人的信香有问题,医丞郎中看不好,便要去向乡野中另寻高人。她猜想,嘉嘉的婆婆便是这种人。
  她给出来的是什么药?慕兰时打开那方锦盒觑了眼,平平无奇的褐色药丸,她捻起,便用信香感受。
  ……这一感受便出了问题,这并非如同那日她在启承阁里面所用的熏香一般效用。
  那是珍贵之物,而这并非什么至珍至贵之物——更像是,蛊药?
  南疆蛊药的厉害之处便在于,珍贵的不是成本,而是技艺。并且,蛊药最强的一点还有,控制人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