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慕兰时点了点头,故意露出几分局促:“是,我也不知母亲为何要将这主持雅集的重任交予我,兰时也没经验。本来我已经再三推脱了……说到这个,兄长,你觉得我要不要再向母亲陈说此事,就说我不想主持。”
  “毕竟,历来的谷雨踏春都是家主主持,很少破例。二来又有那么多族人会来,我担心她们会觉得不好。”
  切,看看这露怯的样子!这八字还没有一撇,族人都没有到齐,就开始露怯了。她这妹妹,到底凭什么做家主?
  正好谷雨雅集,慕氏一族,所有人都会来。那个时候,他慕严就要让她慕兰时身败名裂!
  但是眼下他还是要做做样子,宽慰慕兰时道:“哎?母亲竟然要你主持?”
  “正是。”
  慕严低下头,似是思索了片刻才说:“母亲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用意。”
  这能有什么用意?无非是惨刻寡恩的老女人,一味偏袒自己只有零星天赋的女儿罢了。烂泥扶不上墙,强捧便只能遭天谴的货色。
  “但是我的确没想到,”慕严又吸了口气,继续宽慰,“兰时,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处理好,你看,上次的启序宴,你不也做好了么?”
  慕兰时似是被慕严安抚了下来,连连道:“谢过兄长。”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扬声:“公子,大红袍来了!”
  滚着热腾腾大红袍的紫砂壶落在檀木桌上,氤氲的茶烟将两人中间的距离模糊了,也让慕严觉得如坠云雾般轻盈。
  慕严小口撇去浮沫,心中盘算着。
  谷雨踏春的雅集啊,他一定要让慕兰时身败名裂。
  她有多么堕落,那他便要多么显要。那个时候,慕湄再怎么偏心她都没有用了!
  慕兰时浅浅喝了几口茶,又感谢过了慕严,便道:“那兰时先辞去了。”
  慕严幽幽地看着她,脸部扯出一个笑:“好。不管发生什么事,兄长都一定支持你。倘若你觉得那坤泽身份合适告诉兄长,那便告诉。但是,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
  慕兰时笑了,笑意愈发温暾,一点也不会刺伤人。
  ——上辈子,慕严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他说,兄长自知才学浅薄,但是,只要她有需要,兄长便一定鞍前马后。
  前世她掌权有多久,慕严就有多么恨她。所以,才会一直潜伏到最后,亲自动手解决她。
  呵。
  慕兰时离开时,嘴角泛起一弯浅浅的弧度。
  见这连信香都温和无害的妹妹终于走了,慕严终于从鼻孔里面冷冷地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兰芷香气算什么,那能叫作乾元吗?
  他骤然起了身,泼了那一壶大红袍,要去见四叔慕成封了——他和他爹,是来京城赴谷雨雅集最早的那一批人。
  他这个叔父顽固守礼,又同母亲不对付,他定然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到时候,他便可以撺掇两个人斗起来……而他呢,就可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了!
  ***
  慕严踏入拓道巷别业,见了慕成封和他爹慕老爷子。
  这处原是本家赁与旁人的客舍,自慕湄执掌族印后,担心族人赴京后没地住,不方便,特命人移来会稽竹林、凿引秦淮活水,更在庑廊下嵌了七十二方碑文,生怕失了世家气度,更怕他们住不惯。
  “阿严,你说这真是真的?”慕成封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性乾元——毕竟他和慕湄是同辈。
  他拿着那封有华虫纹的信,相当奇怪又不可思议地叫了出来:“我那白痴姐姐竟然让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主持谷雨雅集这么重要的宴会?!”
  慕严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道:“正是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让兰时妹妹来主持这次谷雨雅集。”
  慕成封冷笑道:“你不知道,但是叔叔我知道。这事情简单,她无非是想要借此让兰时丫头立威罢了。可是,这丫头才方启序的年纪,能做什么事情?”
  “上次她自己的启序宴就是她自己主持的吧!”想到这里,他声音又抬得更高,“那又什么用?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别的才能!我看慕湄也是老糊涂了,都做司徒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谷雨雅集这么重要的事情,定然是要家主亲自出面主持的。让别人主持,闻所未闻——何况在家族史上,又不是没有这种事。
  但是,彼时那位乾元家主,却因为自己抱病,直接取消了谷雨雅集,也不让别人代劳!
  “哎呀,”慕成封忽而叹了口气,坐下,看着自己这侄儿年轻的面容,笑道,“你有所不知,谷雨雅集的主持者虽然是家主,看起来宽松,但这也有其象征。”
  就像皇帝的封禅大典一样,难不成能让储君代劳吗?
  慕家簪缨世家,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老人,个个都精明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哪里不知道慕湄安的这是什么心?
  慕严故作好奇地问象征着什么。
  慕成封:“那便是象征着家主的权柄!你不知道?”
  慕严一个劲地摇头,推说自己不晓得,还希望叔叔帮忙解答一二。
  慕成封看慕严这么虚心请教的样子,心情大好,便为他解释起来。
  “……总之,你可以认为,谁主持了这场雅集,谁便是家主。很显然,兰时丫头,她不行。”
  他们都知道,家主之位可不仅仅是一个名衔,而是得经过传位之礼才能得到家主令牌的!
  在慕氏一族的历史上,还有一对父子曾经为了令牌反目成仇呢,那父亲当时宁肯将令牌带进土里面去,也不肯将令牌拿给儿子。
  儿子也逼急了,居然带着府兵将父亲围了起来,切断他的粮水供给,扬言如果不交出家主令牌,那就饿死他。
  老子后来真没把令牌交出来,带着进了土,而儿子却直接挖了他的棺!
  “你看看,我们家历史上,也有这赵武灵王故事啊。现在,你可知道意义重大了?”
  慕严讷讷:“原来还有这种门道!”
  慕成封点了下头,“呵,我看慕湄她真是老糊涂了,难不成不日要致仕了?不过,就算她不做官,这家主之位她还是应该会做下去的罢。”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还同慕湄争夺过这个家主继承人的位置,他和他父亲为此也做了不少阴私事。彼时他们对着她坤泽君的身份大放厥词攻讦不断,可惜却仍旧没有得到家主之位。
  败了之后,一家人便离开了京城,但仍旧居住在京畿一带,准备时不时找慕湄的麻烦。
  只是慕湄这个人精明,他多次下手却收效甚微。不过这一次,他忽然觉得机会来了。
  他蛊惑完了慕严,看他反应似是还符合预期,他便开心起来,示意说他可以回去了。
  “父亲!”慕成封推开里屋的门,大声去叫他那老父亲,“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慕老爷子岁数已经很大了,但一听到“家主”二字,那本来浑浊的双眼却又泛浮起来了新的精光。
  “什么事?”
  “喏。”
  慕成封说着,把信念了一遍,还说:“方才慕湄的长男还过来找了我,这也是蠢货脑袋,居然不知道谷雨雅集意味着什么!”
  “我要是他的话,定然要借机把慕兰时拉下马!可惜啊,他大约就是仁厚了些,虽然这样能把慕兰时拉下马,但是要破坏他和慕湄的母子之情,也要破坏他和慕兰时的兄妹之情。”
  “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事呢?我看慕湄这一支,根本就不配做家主。”他冷笑着。
  慕老爷子深以为然。别看他老了,但是他年轻的时候掀起的风浪也不小。
  他不姓慕,原本是一低贱的佃户所生,但是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成年的时候分化成了乾元,是以这样被慕成封的母亲看上了。
  老年得了一个儿子,慕母对慕成封宠爱有加,连带着也纵容他的父亲,给了他们许多赏赐。而慕成封,也在这种娘疼爹爱的氛围里面长大,自幼便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慕成封同他的父亲一样幸运,都成了乾元,这样,本来就在锦绣膏梁堆里面长大的公子哥,更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目标:慕家家主之位。
  嘿,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听说,慕家这一系的继承人听说是个坤泽!
  这俩人一直在慕湄为他们所设的宅邸里面嬉笑怒骂个不停。
  慕成封最后敲定了主意:“我看慕湄就是过得太轻松了些,居然连这种事都敢做,这样吧,雅集之前,我们去赴个小宴,我便审问审问这兰时丫头。”
  慕老爷子道:“这兰时丫头乳臭未干,不值得忌惮;只是慕湄不是什么善茬,你审问她女儿,她难道不会护雏?”
  这倒也是。
  慕成封沉吟片刻,道:“这事也不一定……她可以护雏,但是这雅集主持人到底应该由谁来主持,几乎是定死了的规矩。”
  慕湄是家主又如何?她把这主持雅集的权力移交给慕兰时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