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菜名还没报到一半,短促的短信铃声忽然响起,花缀急忙查看。
  江寻芳耐心等花缀说话。
  许久,花缀一句话也没说,把手机给江寻芳看,又把短信截图发到只有花缀和父母的家庭群里。
  父母秒回复,夸赞花缀,还发了不知哪里收藏的花开富贵版花中生赞的表情包,逗得花缀一笑。
  江寻芳恭喜花缀:“成绩很理想,晚上就吃满汉全席了。”
  花缀笑着搂住江寻芳肩膀:“那就有劳江大厨了。”
  花缀本以为是玩笑话,怎料江寻芳当真有模有样仿着亲藩宴拟菜单,还拿了十八张碟子,整齐摆在转盘圆桌上。
  这些天吃饭从没用上过转盘圆桌,花缀饶有兴致,指尖捻了下转盘,端坐好,等江寻芳上菜。
  “家里食材不够,勉强凑出十八盘菜。”江寻芳说着,取走一只碟子,端来红烧里脊。
  花缀说:“这么多菜,我们两个怎么吃得完?”
  江寻芳说:“每道菜分量都不多,不会浪费。”
  白色的圆盘里,只有中心凹槽处盛着菜,看上去只有两汤勺的量。
  花缀自告奋勇,帮江寻芳洗菜。洗好了菜,花缀洗净手,故意向江寻芳眉眼处弹水,只一两滴,飞到眼角,像流出的泪。江寻芳闭了闭眼睛,手里调料汁的动作不停,叫一声花缀。
  花缀:“嗯?”
  语调上扬,明知故问的语气。
  江寻芳忍笑。
  花缀围在江寻芳身边:“嗯?嗯?嗯?”
  像一只啄花蜜的吵闹的小蜜蜂。
  江寻芳只好摘了手套,手背即将触到眼角,被花缀捉住,不许再靠近。
  花缀就近抽了一张厨房纸,捏住尖尖去吸取所剩无几的水滴。
  江寻芳闭着眼睛,等眼角处异物感消失,睁眼,看到花缀略有歉疚的眼神。
  江寻芳揉揉花缀的头,把刘海揉乱,露出发际线:“好了,没事。”
  花缀拨下刘海,捂住发际线,乖乖看着江寻芳放食材调料、打开燃气、掌勺翻炒,在滚滚热气和油烟里烹出香气。
  江寻芳叫花缀去休息,花缀不去,坚持要帮厨。油花滋滋乱溅,江寻芳挡在花缀身前,让她去洗些爱吃的水果,这也是满汉全席的一部分。
  花缀说好,在冰箱里挑了几颗荔枝和香梨,转念想离字不好,都放回去。看到草莓,又想没字不好。最后切了蜜瓜,摆成一盘。
  陆陆续续忙了两个小时,终于做好了一桌低配版“满汉全席”。江寻芳用今年新收的明前龙井给花缀做奶茶,加白砂糖,加牛乳,又放了一颗冰球。江寻芳原不想放冰球,架不住花缀执意要放,自己调了同样的一杯。至此,菜品圆满,江寻芳关了餐厅的壁灯,取出一只黄铜烛台,照映着满桌菜肴,照映着花缀弯弯双眼,还有白瓷花瓶里插着的、花缀刚刚冒雨在院中采的蓝色绣球花。
  江寻芳给花缀夹菜,在她盘子里叠成一座小山。
  花缀忙着吃,吃的速度比不上小山垒高的速度。
  江寻芳问花缀:“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我们学校的理工科和商科都不错,很多a+。”
  花缀:“医药专业呢?”
  江寻芳:“临床医学和药学也不错。不过,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花缀笑而不语。
  江寻芳说:“报志愿不是小事,和你父母好好商量。”
  花缀说:“我知道,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理想。”
  江寻芳也曾有理想,如今正在理想的指引下,走着曾经被自己过分美化的道路。
  这条路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只是和以前的想象不太一样。走着走着,习以为常,逐渐麻木。
  江寻芳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花缀说:“我的理想就是现实。”
  江寻芳知道花缀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的课程表、笔记、题库和实验室里的一些科研日常都给花缀看过讲过,花缀仍然坚定不移。
  江寻芳曾以为,是自己的选择影响了花缀。
  而花缀说,志同道合的人,才会互相吸引。
  作者有话说:
  【1】辜正坤译.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1:40.
  第 5 章
  花缀在江寻芳家中住了整整一月,推掉许多朋友的邀约,吃遍江寻芳所有会烧的菜、会煲的汤和现学现用烤出的糕点。江寻芳还学会自制柠檬糖,起因是花缀想吃在高铁上收到的那颗柠檬糖,江寻芳劝她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花缀不悦,就要吃柠檬糖。江寻芳没办法,搜了教程开始熬糖。
  江寻芳问为什么一定要柠檬味。
  花缀不答,说就是要柠檬味。
  出梅后的第一个晴天,花缀坐上回家的高铁,列车开动前,花缀仍不懈给江寻芳发消息,劝说江寻芳坐下一趟车,今晚就住在她家。花缀两手打字,指甲嗒嗒敲在屏幕上。江寻芳秒回消息,说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花缀想想,放弃了劝说江寻芳的念头,按下息屏键,看到自己翘起的嘴角,羞得放下手机,转头看窗外快速移动的杂草和树木。
  车程很短,来不及让花缀将所有这一个月的美好时刻在脑海中过一遍。
  花缀后悔没有硬拽走江寻芳,此时与她相隔千里,只能每晚打视频电话,见到有延迟的一面。
  之后几天,花缀参加了很多朋友的升学宴,天天出门,尽管涂了厚厚的防晒,还是被晒黑了一点。花缀父母都瞧不出来,唯独花缀坚定说自己就是晒黑了。花缀打视频电话给江寻芳,得到否定的答案,花缀极力反驳,拿出许多照片做对比,才令江寻芳不得不改口。
  江寻芳说:“你现在的肤色很健康,也很好看。”
  花缀:“那你是说,我以前不健康?”
  江寻芳:“……你一直很健康。”
  花缀这才满意,抱着厚厚的相册,说:“这里面很快就会有我们的合照了。”
  那些和江寻芳一起拍的照片,花缀在网上下了订单,全部打印出来,自己一份,江寻芳一份。快递已经发货,花缀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看看物流,已经练出肌肉记忆,手机屏幕都快要被戳烂。
  *
  参加了十几场升学宴后,终于等到自己的升学宴,花缀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讲出一份早已想好的感谢词,致辞是花缀亲自写的,不觉煽情。可是台下的花缀妈妈一直在抹眼睛,花缀爸爸拍拍她的肩,也时不时揉揉眼角,始终举着手机录像当掩护。花缀的朋友们也在台下录像,江寻芳也录像,用花缀给她的云台。到最后,花缀提到江寻芳:“我还要感谢我的学姐江寻芳,她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我曾有许多解不出的问题,都是她给了我参考答案,为我拨开迷雾。如今,我坚定地走向清晰的、正确的选择,走向所爱——”
  朋友二字前,其实少了一个字,完整地说,是女朋友。花缀在心里念的是女朋友,只可惜麦克风传不出。
  自花缀上台讲话开始,江寻芳一直注视着,此刻她们目光交汇。
  江寻芳耳边嗡鸣,视觉险些失焦,终是定住在花缀扬起的唇角。
  花缀失神片刻,继续笑着说:“小学时写作文,写过我最爱的职业,如今就是我所学的专业,有幸和江学姐一样,都是临床医学。”
  *
  曾有许多次,花缀问起江寻芳,大学生活怎么样?考试难不难?搞科研是不是很有趣?
  江寻芳说着自己的例子,把一些照片给花缀看——宿舍烧灯续昼,图书馆披星戴月,实验室灯火通明。当然,也有舍友庆生,师生聚餐,城市街景。江寻芳不爱拍照,很多照片是朋友发在群里,随手保存的。偶尔有几张构图不好甚至模糊的,是江寻芳拍的。花缀认出来,教了江寻芳一些摄影技巧,还把云台借给江寻芳,让江寻芳有空可以录一段vlog给她看。
  后来江寻芳真的来交作业,花缀喜出望外,不仅有好几段vlog,拍摄的照片也有几张被选入学校摄影展。
  有一张宽幅照片视角独特,书本承托着两栋楼间的夕阳,夺目的赤红色夕阳正落在唯一的透视点处,近大远小的幢幢人影加了动态虚化,白大褂纷纷被风吹得翻飞,仿佛与难以言喻的存在争抢宝贵的时间。
  花缀看了这张照片许久,目不转睛,说要和江寻芳考上一样的大学,一样学医。
  江寻芳说,现在还来得及好好想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定答案。
  医学生离不开做实验,江寻芳给花缀讲起实验课,总是心有不忍,但依然坦诚相告。江寻芳讲自己第一次亲手插管,打麻药的手在颤抖,小白兔被死死固定在兔台上,动弹不得。江寻芳隔着手套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回想以前见过的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也是如此柔软。最后注射曾赖以生存的空气,结束它的生命。江寻芳不敢再触碰,心脏好像连接到一条不属于她的动脉,能感觉到异常清晰的脉搏跳动,和逐渐僵硬、断绝的生机。学校规定实验动物不允许拍照,江寻芳遵守规定,也尊重为科学奉献的生命。每一次实验结束,江寻芳都会走经过实验动物纪念碑的路,停步默哀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