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西奥多菲茨罗伊教授推门而入,他还没有换上睡袍,仍然是白天的装扮。
  莱拉在牛津称呼他为菲茨罗伊教授,在伦敦叫肯特伯爵大人,她觉得这十分有趣。
  “威廉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他快步走向床边,抛出一个简洁的问题。
  菲茨罗伊看了一眼男装的莱拉:“莱昂,发生了什么?”
  莱拉立刻站起身,让出位置:“霍尔特先生被两名学生围攻,主要伤在右肋下。我初步检查,怀疑有肋骨断裂,断端可能有移动。”
  菲茨罗伊教授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还懂医学,莱昂,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刚刚,我已经叫人去请医生了,放心吧,霍尔特先生,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房子里。”
  菲茨罗伊教授看着埃德加,语气严肃起来:“现在,告诉我,到底发了什么?医生马上就会过来给你处理伤口,这期间,我想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了解事实。”
  埃德加挣扎着想坐得更直,看样子是牵动了伤处,一副要咳嗽又不敢咳的样子。
  菲茨罗伊:“别激动,慢慢说。”
  埃德加的声音稳定下来:“是,是阿什比和克劳福德,那两个自命不凡的……在巴特克斯教授的门口,他们侮辱我,说我是靠着烟囱发家的暴发户,满身铜臭,不配和他们同处一室。”
  菲茨罗伊皱眉:“我知道了。”
  莱拉插嘴:“我不明白,埃德加,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埃德加:“他们和我住在同一幢宿舍里面,莱昂。”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眼神出奇的灼热,仿佛烧融的蓝色玻璃。
  菲茨罗伊向前一步,挡在莱拉的身前,他知道埃德加霍尔特这个名字,莱拉偶尔提起过,他的朋友威廉巴特克斯教授也提过这个名字。
  但是他不喜欢霍尔特对待莱拉的态度,莱拉阿什博恩是一个天才的女孩,不错,她是个姑娘,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杰出的少年。因此菲茨罗伊教授保护她,为她提供一切便利,甚至包括帮助莱拉女扮男装去牛津上学。
  这一切,都出于一个目的。他希望将来的史书写到莱拉阿什博恩的时候,会把自己写成她的恩师。
  “……他们……还说莱昂……”
  埃德加在枕头上艰难地转头,看向莱拉。
  菲茨罗伊:“他们说莱昂什么!”
  “说他是无名乡绅
  的次子,说我们……在实验室搞见不得人的勾当。玷污牛津的传统,”他剧烈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我让他们闭嘴,他们就动手了。”
  菲茨罗伊教授的脸色沉了下来。
  “阿什比和克劳福德……”他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我记住了。”
  他拍了拍埃德加未受伤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好了,孩子,到此为止。你需要休息。愤怒和回忆对伤口对愈合毫无益处。有任何不适拉这个铃铛,我的贴身男仆会过去的。”
  下楼的时候,莱拉又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是巴特克斯教授的贴身男仆,他匆匆忙忙地行礼,直奔菲茨罗伊。
  菲茨罗伊:“威廉托话说有个学生要我照料?”
  男仆:“是的,教授。”
  菲茨罗伊:“你跟我来书房,我有些话需要你转告给巴特克斯教授。”
  看他们两个走了,莱拉转了个弯,到实验室拿了一包新口味的泡泡糖,是草莓的。英国草莓又硬又酸,不蘸奶油莱拉一口都吃不下去,所以干脆拿来做新口味的泡泡糖。
  除了药店,莱拉更想让自己的产品占领糖果店,绿玉可以做成一个保健品的牌子,单卖薄荷糖,草莓泡泡糖和未来会有的其他泡泡糖口味可以放到糖果店,价格便宜一些。
  莱拉嚼着草莓泡泡糖出了门,她想去透透气,就在房子附近走一走。
  她用力嚼着草莓味的泡泡糖,试图用那点人工的甜香压过鼻腔里残留的血腥气。莱拉很熟悉血的味道,她有些反感血腥味,不过埃德加流的血不多,完全在莱拉能接受的范围内。
  莱拉自顾自吹了个口哨,无声地对石板路做了一个鬼脸。她不想回忆第一次在维多利亚时代来月经有多么痛苦了,她到现在都没有习惯这种痛苦,但至少习惯了血液的味道。
  路灯昏暗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晕开,四周静得只剩下靴子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回响,还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路灯多么像英格兰的雨水呀,莱拉回忆起两周前那一次进城,这些石板路和布莱克威尔药店的橱窗一样,是灰蒙蒙的。
  就在她拐进一条更窄,光线也更暗的小巷,准备抄近路回去时,一个黑影猛地从堆积的杂物后面蹿了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紫颧骨。莱拉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显然没回宿舍,而是在附近某个酒馆灌了不少烈酒,死死地盯着莱拉,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哈!阿什博恩!”他喷着酒气,声音嘶哑,“你那个暴发户朋友呢?在伯爵大人的床上哼哼唧唧吗?还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她停下脚步,将口中的泡泡糖吹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小巷里格外清晰。
  “请原谅,我不认识你。”
  她猜想这人是克劳福德和阿什比中的一个,但是莱拉认不出来。
  “我是克劳福德!”
  对面的人像一头大猩猩一样捶着胸口喊。
  “克劳福德,”她的声音冷得像牛津冬天的石头,“你喝醉了。巴特克斯教授和菲茨罗伊教授正在处理今晚的事。我建议你回学院去。”
  “处理,处理我?”克劳福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踉跄着向前逼近一步,挥舞着拳头,“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威廉巴特克斯?一个摆弄花花草草的!西奥多菲茨罗伊?一个守着空头衔的伯爵!他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至于你……”
  他上下打量着莱拉。
  同时莱拉也在打量他。这个人粗野得像猴子一样。
  “一个乡巴佬,靠着点小聪明巴结教授,还和霍尔特那种人渣混在一起……今晚的账,就从你开始算!”
  话音未落,克劳福德借着酒劲,猛地挥拳朝莱拉的脸颊砸来。
  他喝醉了,动作实际上挺慢。莱拉向右侧一躲,避开了拳头。她把右手缩进长袍宽大的袖口,扯下来缝好的刀片。
  克劳福德一拳落空,身体踉跄地跌出去:“躲?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再次扑来,试图用身体优势将莱拉撞倒。
  在他重心不稳扑来的瞬间,莱拉不退反进,侧身切入他张开的双臂内侧,几乎贴到了他胸前。右手攥紧的袖口边缘,那枚锋利的刀片借着身体的冲力,精准地在他试图抓挠的左臂内侧狠狠一划!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克劳福德他下意识地捂住伤口,惊恐和剧痛让他瞬间酒醒了大半。
  莱拉本来想从他腋下钻过,但是太臭了,所以她又多绕了一步路,从身侧过去的,右脚狠狠踹向他的膝窝。
  克劳福德吃痛,加上手臂剧痛,整个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狼狈不堪。
  “你……你这个下贱的杂种!你敢用刀!”克劳福德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又惊又怒,抬头死死瞪着退开几步的莱拉。
  莱拉更加感觉这个人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用刀?你自己在街上随便打人还不许还击吗?”
  莱拉站定,呼吸微微急促。她缓缓抬起右手,袖口边缘沾染的血迹在昏暗中闪着暗红的光。她没有放下刀片,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说,克劳福德。”
  莱拉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建议你回学院去。看来你听不懂人话。”
  莱拉这时已经把泡泡糖吃完了,她用的都是可以消化的材料。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克劳福德的声音带上了恐惧的颤抖。他的脚下一片血色,估计离失血过多晕倒也没有多远了。
  “一个讨厌麻烦的人。”
  莱拉平静地回答,拿出第二块泡泡糖,她很高兴自己拿了一整盒放在衣袋里。
  草莓的香气似乎驱散了一丝巷子里的血腥:“一个比你更懂得生活的人。克劳福德,人们只会说我是个绅士。”
  她顿了顿:“现在,滚。”
  然后,克劳福德终于滚了。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刀片上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粘稠的光。她熟练地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内侧包裹住刀片,将其取下后擦拭干净,再放到口袋里,仿佛它只是一把普通的裁纸刀。
  另一块手帕则用来用力擦拭袖口和手指上沾染的血迹,直到痕迹模糊不清。
  莱拉在嚼泡泡糖,咬下去的力度说是要把克劳福德吃了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