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傅棠梨也很委屈,抬手捂住头,退后两步:“可是,不信你们摸摸去,殿下的手,明明就是很热。”
  庄敬突然咳了起来,咳得有些厉害,他背过了身去。
  唐府医看样子很想敲一敲傅棠梨,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他恼火地道:“手热有什么干系,头、头热起来才是发热,你不是说你读过医书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笑了,谁敢去摸赵上钧的头呢?至少傅棠梨是不敢的。
  但是,没人体谅她。唐府医一甩袖子,仰着头走了。庄敬下颌一抬,意思很明显,命傅棠梨快回主帅幄帐中去,继续照看淮王。两个士兵又把手搭在佩刀上,目光不善,虎视眈眈。
  傅棠梨有苦说不出,只好忍气吞声,磨磨蹭蹭地挪回去了。
  经过这一番虚惊,赵上钧并没有醒来,还是沉睡着,或许是他方才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盖着的薄毯子滑落了下来,这会儿一半垂落地上。
  傅棠梨偷摸摸地看了他半天,走回去,将那毯子拾起,细心地为他盖好。
  她依旧在榻前坐下,再一次碰了碰他的手指,还是滚烫的。大约没什么要紧吧,她对自己这么说着,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隔着屏风,那一盏灯的光影越来越模糊暗淡,仿佛无声的雪在黑夜中消融,无迹可寻,且无处可挽留,一炉香的烟絮在将灭未灭的烛火中袅绕,似指尖浮云。
  “喂,道长、道长……玄衍。”傅棠梨低低地唤了一下,声音小小的,大抵只是一个叹息般的耳语,想着他应该是听不见的。
  果然无人回应。
  “喏,你自己看看。”她也有些倦乏了,懒洋洋的,把头靠在矮榻边,以手支颐,喃喃地道,“不管从前我欠你多少,这次终归是还清了。”她的脑子开始糊了,迟缓地思索了一下,补道,“不对,都还过头了呢,如此这般,日后,你可不许再怨我了。”
  这么说着,她晃了晃脑袋,声音更低了,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也不对,你我之间,也无甚日后可言,罢了……”
  炉子里不知燃的是什么香料,药草干净的味道,绵软而安宁,让人神思渐渐松散,倦意悄无声息地侵蚀上来,无从抵挡。
  夜太深,她终究是困了,手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歪下去,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还不忘再摸了摸赵上钧的手指,嗯,很粗糙,和方才一样,炙热如火,那大抵是他天生就是如此吧。
  “你快点好起来吧。”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困得眼角挤出了一点小泪花,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黏腻的糖汁,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这像是一种撒娇的意味,“你好起来,我就能放心地回去了。”
  外间的蜡烛燃烧到尽头,终于灭了。
  傅棠梨睡着了。
  很奇怪,她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白梅花和乌木糅杂的味道,带着苦的香气,或许是在北方夏日的阳光下暴晒过,变得那么干燥而热烈。
  这个梦格外沉,像是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在这个无声的夜晚,细微而温存,将她拥入其中,这种感觉令她觉得莫名地安心。但是,很热,周围的气息越来越热,她沉入其中,捂出了一层汗,黏黏腻腻的,她皱起眉头,扭动了两下,试图醒来。
  在梦里,有人摸了摸她的头,那是一个安抚的意思,如同那年冬天的雪拂过,那么轻,微不可及,不能把她从梦中惊动。
  “梨花”,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低缓的磁性,以及……从未有过的温柔,所以,只是在梦里而已。
  傅棠梨被安抚住了,她从鼻子里发出一点柔软而模糊的声音,摸索着,寻了一处合宜的地方,那个地方宽阔而结实,窝在那里,可以听见有个人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剧烈地鼓动着,她觉得很满意,靠了上去,继续陷入深睡。
  乌木的香气愈发浓烈了,沉郁的苦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一整宿。
  ……
  傅棠梨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大约已经亮了,今日又是晴天,阳光穿过幄帐的牛皮,透进一点微弱的光,然则帐内还是昏暗的,似粉墨晕染,一片氤氲,什么也瞧不太清楚。
  前头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梦境过于虚无,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不由有些困惑,迟钝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地毡上。
  淮王身份尊贵,一应用度皆上等,那地毡不知用什么料子织成,厚实而轻软,如同羽毛般细腻的触感,可比之前自己帐中硬邦邦的地铺好多了,傅棠梨舒服得有点不愿意起身,她眯着眼睛,蠕动了一下,摸到了一团薄毯子。
  咦?她多摸了两下,突然想了起来,这里是淮王的幄帐,而她原本是来守夜的,她吓出了一头大汗,瞬间完全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脚下绊到了那床毯子,险些没跌跤。
  那床毯子是从赵上钧的榻上滑落下来的,而她昨夜睡在了榻前。
  傅棠梨意识到这一点,吓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倒退了好几步。
  幸而,定睛看时,在模糊的光线中,赵上钧躺在那里,背对着外侧,还未醒来。
  傅棠梨拍了拍胸口,把差点蹦出来的心脏又按了回去,她紧张地盯着赵上钧,捂住嘴,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退到门口,然后转身逃了出去。
  身后始终是安静的。
  门外守卫的还是那两个样貌凶猛的士兵,见傅棠梨出来,很客气地问她:“殿下醒了吗?”
  傅棠梨摇了摇头,她连吱声都不敢,一溜烟赶紧跑了。
  ……
  傅棠梨跑回自己的营帐中,一头躲了进去,再也不敢出来了。
  她有点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而跟到北庭来,眼下好似陷入了一团乱麻中,理不清楚,烦人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沮丧,倘若时光倒回,再选一次,她大概还是要来的吧,性子太倔,竟连自己也拗不过。
  她苦恼地趴在地铺上,用枕头把脸蒙住,发出长长的哀叹声。
  经此一事,医药大棚那里傅棠梨是再也不敢去了,她终于老实起来,安安分分地窝在营帐里,寸步不迈。
  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仔细思量起来,又分辨不出眼下的局势到底如何,心里琢磨着,等霍青山回来,一定要问个究竟才好。
  然而,她没有等到霍青山,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快到晌午的时候,戚虎突然从外面闯进来,才挑开门帘,看到傅棠梨,他又觉得失礼,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在门外,用兴奋的语气大声道:“二郎、二郎,世子来了,你快出来。”
  傅棠梨本来百无聊赖,趴在那里昏昏欲睡的,乍听此话,也是吃惊:“世子?大表兄?他来了?他怎么来了?”
  她立即出去,跟着戚虎一起迎出大营的辕门外。
  日光照耀着河流和平原,天空高远,旷野的风吹着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远远地,大片尘土卷起,黑压压的骑兵飞驰而来,行列严谨,气势凶悍,看那装束与旗帜,正是渭州西宁伯府的人马,傅棠梨一眼就认出,当先那人,正是韩子琛。
  此刻,韩子琛换上了一身铠甲,身骑白马,身形皎皎若苍松,玉面含威,英姿勃发,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儿郎当如是。
  他越众而出,策马奔到傅棠梨的前面,勒马停住,跳了下来,语气亲昵:“梨花,我来了。”
  傅棠梨板起脸:“世子在说什么,我是韩二。”
  韩子琛大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好,二郎,你看过去挺像回事。”
  他踏前两步,和傅棠梨靠得很近,眼中笑意愈深,声音放得轻了,好似耳语:“啧,就这几天工夫,怎么晒得这样黑?这若是从前,你不得哭鼻子。”
  傅棠梨不为所动,心平气和地道:“无妨,我天生丽质,黑便黑了,依旧是美貌佳人,不劳世子担忧。”
  韩子琛露出了玩味的神色,颔首道:“说得也是。”他抬眼看向稍远处,低声自语,“不知是否有人眼疾,认不得佳人在侧。”
  那边,淮王赵上钧已经亲自迎了出来,一众将领跟随左右,他的身量高大笔挺,气势轩昂,龙骧虎步,挟烈烈威势,虽则传他重伤在身,但此时气势不减分毫,而他的目光恰恰望了过来,与韩子琛正相对。
  或许是错觉,在这长戟如林
  的营阵中,肃杀的气息倏然卷起,如同剑锋,指向这边。
  傅棠梨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急急低着头,捂着脸,飞快地躲到渭州骑兵的中间去。
  韩子琛笑着迎上淮王,拱手长揖:“渭州韩子琛,见过淮王殿下。”
  赵上钧托住了韩子琛的手,不令其折腰,神色和缓:“世子毋多礼,渭州雪中送炭,容我先谢过。”
  他的手掌如同铁箍一般,令韩子琛无法动弹分毫。韩子琛心中暗凛,面上笑意不变,语气恭敬:“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