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欢喜必然是不能的,气死还差不多,杨氏知道傅芍药的脾气,哪里敢叫傅棠梨去祠堂探望她,急忙推辞:“那不必,这些东西太过奢华,燕娘年纪还小,很用不上,雀娘自己留着吧,别叫她看了。”
  “哦,如此,那便罢了。”傅棠梨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施施然起身,“我先回房去了,这么许多东西,还要些时间清点一番,就不陪大家伙闲聊了。”
  言罢告退而出。
  黛螺和胭脂跟在后头,一个挑着灯、一个捧着香炉。
  及至到了外面,走了一段路,傅棠梨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和这些人说话真是累得慌,装腔作势,一刻都处不来。”
  胭脂方才在花厅中没有说话的身份,这会儿不免跟着抱怨:“大夫人也不见得真心对娘子好,何必巴巴地送她东西,浪费了不是。”
  傅棠梨淡淡地笑了一下:“大伯母能帮我说话,已经是难得的情分了,苛求什么真心,再说,送她东西,能叫母亲心里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她慢悠悠地道:“我呢,就是个坏心眼的小娘子。”
  黛螺想笑,心里却难受,忍不住低声道:“若是……若是当年伯爷同意老夫人提出的婚事,娘子就能留在渭州了,一辈子快快活活的,不用如今这样憋屈。”
  胭脂使劲扯着黛螺的衣角,不停使眼色:“陈年烂芝麻,老夫人的一句戏言罢了,谁也没当真,你提这个作甚。”
  黛螺急忙低头:“是,奴婢胡乱说的,娘子勿怪。”
  傅棠梨却不在意,她一脸云淡风轻:“你们当舅舅能替大表兄做主吗,那是大表兄自己的意思罢了,他这个人生性凉薄,重利而轻情意,李家对他助力良多,他就娶李家的六娘子,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要真说起来,还不如太子呢。”
  她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不远处,灯火煌煌,映衬夜幕下楼阁如画,奴仆往来,茶酒不绝,隐约闻得谈笑喧哗。
  繁华近在咫尺,冬夜的风吹来,却是冰冷刺骨。
  “谁也不是真心,这世间,如今唯有我自己罢了。”傅棠梨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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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就下起了雪,零零星星的没个停歇,天地一片飘白,檐前廊后都裹上了素装,显得分外清冷。
  傅之贺在家里设了香案烛台,祭奠发妻韩氏。
  说起来,傅之贺当年对韩氏确实是真心实意的,韩氏美貌温存,又在如花一般的年纪凋零,留给傅之贺的,是佳人如梦,红颜不曾老,如今追思,更觉心碎,不禁抚案而泣下。
  傅棠梨上前去,给亡母恭恭敬敬地点了三柱香,又跪下磕了三个头,全程静默不语。
  傅之贺红着眼眶:“雀娘是该给你母亲多磕几个头,当年若不是为了生你,她也不会走得那么块,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她……”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早知道,是不是就不该让韩氏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呢?
  傅棠梨垂着手,一动不动,并没有作声。
  为了祭奠韩氏,傅芍药被祖父恩准从祠堂里出来半天,她拜过了韩氏后,也不起来,干脆就跪在地上抹眼泪。
  “燕娘今日给母亲上香,求母亲发发慈悲,托梦给姐姐,我如今知错了,且叫她饶了我这一遭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觑看傅棠梨的神色。
  傅棠梨站在一边,八面风不动,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无。
  第14章 表哥自作多情,惨败
  傅芍药自幼娇生惯养,就这回在祠堂关了十几天,每日青菜豆腐,有专门的管事嬷嬷盯着,卯正起来,一整日抄写佛经,到酉时才能停笔,那叫一个苦不堪言,脸蛋都焦黄了。
  如今见傅棠梨无动于衷,傅芍药又气又恨,伏地大哭起来:“就算不看姐妹情分,也要顾着父亲的脸面,姐姐自诩身份高贵起来,难道就不要父母亲眷了吗?”
  杨氏不敢和傅棠梨开口,只对着傅之贺垂泪:“雀娘虽然不是我亲生,我待她与燕娘一般无二,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天地良心,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她们两个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本应友爱扶持,怎么就闹成这样,叫我这个做母亲的情何以堪?”
  傅棠梨先前答应去向祖父求情,傅之贺在杨氏和傅芍药面前夸下了海口,结果呢,傅棠梨一转头,跑到青华山上去了,还一走十几天,简直叫傅之贺颜面扫地。
  如今又提起这事,饶是傅之贺好脾气,也不禁生出怒意:“雀娘,我且问你,今日当着你母亲的面,你说,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燕娘?”
  傅棠梨心平气和地道:“我却不明白,分明是燕娘做错了事,怎么你们都来责备我?祖父赏罚公正,他这么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若去求情,岂不是辜负他一片苦心。父亲知道祖父严苛,硬要我去触这个霉头,实在叫我为难。”
  她面上温柔,性子却最是执拗,连外祖母也曾经笑骂过她:“好好的一个小娘子,脾气却像一头驴,你母亲和你那不成器的父亲都不这样,这到底是随了哪个?”
  当日舅父亦在场,为了和外祖母搭话,还凑趣地说了一句:“梨花这性子,可不是随了母亲您吗?”
  说得外祖母大笑不已。
  如今这头驴的倔脾气上来了,她面对傅之贺,毫无转圜之意,慢慢地道:“我做不到,还请父亲宽恕。”
  “你、你……”傅之贺气极,指着傅棠梨,手都抖了起来,但傅棠梨是未来的太子妃,家里还有傅方旭给她撑腰,傅之贺软弱,骂也不敢骂、打也不敢打,“你”了半天,忍了又忍,只能转过身,对着韩氏的灵位,几乎哽咽。
  “夫人,你看看,这个冤孽生来克母,害你丢了性命,本应心怀愧疚,加倍赎罪才对,如今她自恃攀上高枝,对父母不恭不顺,岂不叫人心寒,当初是我一念之差,保了她,弃了你,我对不住你,不值得啊,真真不值得!”
  傅棠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抿紧了嘴唇,唇色都有些泛白。
  傅芍药眼见求情无望,哭得愈发凄惨:“我们一家子过得好端端的,她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回来?我知道,父亲和母亲疼我,她心胸狭隘,偏偏就见不得我好,算了,不要再求她了,我不忍你们为我受气,她要害我,就让她害,我也不怕什么。”
  杨氏落泪,抱住了傅芍药,心肝肉儿地叫着,百般抚摩:“我可怜的儿啊,你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吃这样的苦头,母亲恨不得代你去身受。”
  傅之贺大为怜惜,上前去,一手一个,扶住杨氏和傅芍药,愧疚地道:“是我无能,护不住燕娘,我愧对你们母女两个。”
  堂中奴仆皆不敢言语,眼观鼻,鼻观心,个个装作泥塑雕像。
  傅棠梨沉默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抱做一团,本来还要和傅之贺争辩几句话,突然间觉得意兴阑珊,什么也不想说了。
  檀木案上点着香,紫铜盆里燃
  着纸钱,白色的烟絮飘散开来,熏得人眼睛刺疼。斯人已逝,只留一个陈旧的木牌和一行冰冷的字。
  傅棠梨对着亡母的灵位,深深地拜了一拜,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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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方旭和韩子琛在书房中喝茶说话。
  韩子琛文武双全,既能和傅方旭说一说沙场上对敌之道,也能聊两句今科春闱的策论考题,句句言之有物,自有见地,听得傅方旭频频点头。
  傅方旭身为尚书令,平日官威深重,此刻对待韩子琛却和颜悦色,与其论及当今朝堂上下之势,推心置腹,言语谆谆。
  两下越发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傅方旭叹道:“可恨我儿孙众多,却无一人能及子琛,西宁伯何幸也。”
  “老太爷何必枉自菲薄。”韩子琛目光一闪,笑道,“傅家有表妹在,岂不胜过子琛百倍?”
  傅方旭拍了拍韩子琛的肩膀,话中别有深意:“雀娘年轻不更事,日后还需子琛多多扶持。”
  韩子琛应道:“自家兄妹,理应如此。”
  正说话间,傅棠梨进来拜见祖父。
  傅方旭今日格外和蔼,亲手扶起了孙女,温和地问她:“雀娘怎么眼睛有些红,可是为着你母亲的忌日而伤感?实在是个孝顺孩子。”
  “是。”傅棠梨螓首低垂,恭谨地向祖父禀道,“孙女这些日子都在青华山的云麓观烧香祈福,求得观中道长为我抄了七七四十九遍太上救苦经,约定在今日供斋醮神,为外祖母和母亲度厄解难,此刻家中祭仪已毕,孙女拟即刻启程上山,特来告知祖父。”
  傅方旭眉头微皱:“若要为先人祈福,去城中的元真宫就好,祖父也有几分薄面,可求得青阳真人为你诵经,今日下雪,天却冷,何必去那不知名的荒山野观。”
  韩子琛温和地道:“今日虽是姑母忌日,却也是表妹生辰之日,祖母尝有言,逝者不可及,来者犹可望,叫表妹不必一味愚孝,我拟效仿祖母旧年惯例,今夜在城中杏花春雨楼为表妹摆一场生辰宴,延请傅家诸位亲友,正与老太爷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