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棠梨规规矩矩地上前给祖父请安。
  傅方绪位极人臣,自有威仪,当他严肃起来的时候,没有半分祖父的慈爱,连眼神都是冰冷的,直截了当地问道:“方才燕娘和我说,你在上林苑中撞见太子和林家的女郎说话,一时气愤,把林家女郎踢倒在地,可有此事?”
  傅棠梨面色淡淡的,瞥了傅芍药一眼,干脆地承认:“确有此事。”
  傅方绪的眉头皱了起来:“燕娘说她那时离得有些远,听不清楚话,来,你告诉祖父,为何如此?”
  傅棠梨敛身,神情从容:“林娘子与太子两情相悦,视我为肉中尖刺,言语中对我百般轻慢,我不能忍。”
  傅方绪用严厉的目光逼视傅棠梨,沉声道:“你为世家贵女,今日却学市井泼妇状,若为外人所知,置名声于何地?”
  傅棠梨平静地道:“圣上曾当众人面,称誉我‘静贞毓德,持躬淑慎’,是以淑女无双,堪为太子良配,若说我会动粗,那必然是冤枉我。林娘子自己晕了头、花了眼,当时在场宫人众多,无一人信她,纵是她告到太子面前去,太子也不过当她争风吃醋,较真不得。”
  “祖父,您看。”傅芍药听得目瞪口呆,实在忍不住,在旁边大声道,“二姐姐如此无赖,竟全然不知悔过。”
  傅芍药这一出声,又把傅方绪的目光引了过去,他点了点头:“燕娘,你很好,时时刻刻关心你姐姐,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傅芍药再傻,也听出祖父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她缩了缩脑袋,声音小了下去,讪讪地道:“我是怕二姐姐一时冲动,败坏我们傅家的门风,只望祖父好好教导她,叫她迷途知返,这也是为了她好。”
  “燕娘,祖父这话今日只说一次,你好好听着。”傅方绪沉下了脸,毫不容情地道,“雀娘既选为太子妃,来日或可母仪天下,祖父年纪已经大了,我们傅家的荣光将系于她一人之身,你是她嫡亲妹妹,当爱她、敬她,而不应如今日这般,暗地中伤于她。”
  傅芍药不太服气,但不敢和祖父争辩什么,只撅着嘴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傅方绪猛地一拍桌案,须发皆张,厉声道,“你尾随雀娘,心怀不轨,此其一,见雀娘为人所辱,不怒反喜,此其二,归家后,在长辈面前煽风点火,此其三,种种桩桩,足见你鼠目寸光,蠢且恶毒,若不严加管束,来日必成祸患。”
  傅芍药被祖父这一番训斥,羞得眼泪都滴了下来,她满心愤恨,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燕娘知错了,日后再不敢了。”
  傅方绪抬高声音,朝门外叫了一声:“傅全!”
  傅全是多年的老管事,更是傅方绪身边最得用的长随,此事听得召唤,赶紧进来:“老太爷有何吩咐。”
  傅方绪指了指傅芍药,道:“三娘子最近火气大,行事有些焦躁,傅全,你带三娘子去祠堂,叫她在里面多抄些佛经,好好修养心性,一个月后再出来。”
  傅芍药如遭雷劈,万万料不到竟有如此后果,她“哇”地哭了起来:“不要,祖父,我错了,您就饶过……”
  “闭嘴!”傅方绪一声厉喝,打断了傅芍药的求饶,“多说一个字,家法伺候。”
  傅芍药“嘎”的一声,惊恐地捂住了嘴。
  自从二娘子被圣上钦定为太子妃后,老太爷变得格外慈祥,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今日不知怎的,一翻脸,又恢复了老样子。
  傅全不敢接口,只能擦了擦汗,道了声“喏”。
  待傅芍药被带下去后,傅方绪从座上站了起来,拿起书案上的戒尺,走到傅棠梨的面前:“把手伸出来。”
  傅棠梨似乎早已料定会如此,她神色不动,伸出手去。
  第3章 太子妃和皇叔的历史性会面
  傅方绪抬手,“啪啪啪”三下,戒尺结结实实地打在傅棠梨的手心。
  那戒尺是湘妃竹做的,宽寸许,足有两分厚,祖父毫不客气,打得又重又狠,傅棠梨的肌肤又极娇嫩,手心立即出现了几道红印子,高高地肿了起来,还渗出了一点血丝。
  她倒抽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却咬住了嘴唇,硬是一声不吭。
  傅方绪神色沉静:“雀娘,你说说看,祖父为何责罚你?”
  傅棠梨垂下眉目,语气恭顺又平静:“我盲目自大,行事未持谨慎之心,不端之举为他人所窥见,我认罚。”
  傅方绪冷笑了一声,声音愈发严厉:“你说的,不过糊弄外人的话罢了,祖父会不懂吗,这事情,说到底,是你对太子不满、对这桩婚事不满,才有今日莽撞之举,若长此以往,导致日后琴瑟不和,那就是辜负圣恩,轻者自身不保,重者祸及满门,你还不知警醒?”
  傅棠梨沉默良久,慢慢地把手收回来,藏到袖子里,面无表情地道:“是,多谢祖父提点,我错了,我既许给太子,自当以他为天,从此不再敢有不敬之念。”
  傅方绪的面色开始和缓了下来:“今日事,可一不可再,你虽有贤良名声,也难保有小人作祟,务必谨慎。”
  沉吟了片刻,他又语重心长地道:“你这性子过于方正,不似寻常女儿家婉转温柔,这点不讨喜,倒是那林氏娘子究竟有何长处,竟能独得太子偏爱,你很该学学才是。”
  傅棠梨的手缩在袖子里,死死地攥住了手心,指甲掐到了方才的伤口,指尖湿漉漉的。
  她却若无其事,反而露出一种微笑的表情:“祖父多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祖父还不知道吗?区区赵永嘉而已,我若想拿下他,不过轻而易举,却也不急于一时,且待来日再见分晓吧。”
  傅方绪这才颔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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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会儿工夫不见,娘子的手居然被打成那样,胭脂难过得要命,哭哭啼啼围着傅棠梨转来转去:“娘子,疼不疼,疼的话您也别忍住,哭一哭兴许会好些。”
  回到自己房中
  ,傅棠梨说话也随意些,她摇了摇头:“这家里没人肯真心疼我,哭什么,哭给谁看?”
  黛螺一边替傅棠梨抹药,一边心酸地道:“若是老夫人还在,断不会让娘子受这般委屈。”
  黛螺口中的老夫人是傅棠梨的外祖母,渭州西宁伯府的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一手把傅棠梨养大,打小千娇百宠地捧着,如同掌心明珠一般。
  可惜两年前韩老夫人过世,现在当家的西宁伯是傅棠梨庶出的舅舅,隔了一层亲,不冷不热的,彼此都不自在,傅棠梨便自请回了长安。
  傅棠梨方才还忍着,此时听见黛螺的话,却差点落泪,她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勉强笑道:“我有什么委屈,我来日是太子妃,风光一时无二,你别说浑话,免得叫外祖母在天上不安。”
  正说到这,嬷嬷在外面传禀道:“娘子,三爷来了。”
  廊下的小婢打起门帘,傅之贺走了进来,见黛螺在给傅棠梨的手上抹药,他也吃了一惊:“雀娘的手怎么了,跌伤了吗?”
  傅棠梨起身,恭顺地低头:“女儿在祖父面前出言不逊,被祖父用戒尺责罚了。”
  “嘶。”傅之贺吸了一口冷气,“疼不疼?”
  “有点。”傅棠梨眼巴巴地看了父亲一眼。
  傅之贺安慰她:“父亲幼时,也常被你祖父打手心,他老人家惯来如此,打过就算了,也无妨。”
  他只是站在那里,口中说着话,没有再靠近一步。
  傅棠梨眼里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对了,雀娘,父亲正经和你商量个事儿。”傅之贺只问了一句傅棠梨手上的伤,便迫不及待地转了话题,“你妹妹被你祖父罚了关祠堂,你母亲去问了她,只说和你起了龌龊,惹得祖父不快。”
  傅棠梨静静地不说话,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傅之贺。
  傅之贺有些讪讪的,偏过头,不太敢看傅棠梨的眼睛,自顾自地道:“你看看,祖父如今最疼的就是你了,你去替燕娘求个情,早些把她放出来,可好?”
  傅棠梨用指尖轻轻摸着自己手心,淡淡地道:“父亲既知道燕娘和我起了龌龊,那我心里必然是不快的,却还要我去替她说情,未免太过为难我了。”
  “雀娘。”傅之贺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手抬起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傅棠梨,但很快又放了下去,倒有些尴尬了。
  “我知道燕娘日常对你这个姐姐不太恭敬,但你也体恤她一下,她母亲只生了她一个,我往日难免多疼她,这两年你回来了,我自然也疼你,她就是小性子,觉得你把父亲抢走了……”
  “是她抢走了我的父亲。”傅棠梨声音温柔,却断然阻住了傅之贺的话,“我才是先生下来的那个,她母亲和她一起抢走了我的父亲,我这苦主还没喊冤呢,怎么有人贼喊抓贼起来?”
  傅棠梨一向温恭淑贤,对傅家上下秉礼执孝,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这般尖锐地提了出来,倒叫傅之贺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