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傅之贺年少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长安贵女多有倾慕者,后来,他娶了西宁伯韩家的嫡女为妻,也算夫妻相宜。
  可惜韩氏在生育女儿的时候难产而亡,傅之贺几乎为之心碎。
  杨家娘子恰在那时趁虚而入,对傅之贺百般体贴安慰,傅之贺生性多情又软弱,深为感动,韩氏走后不到半年,他就续娶了杨氏为妻。
  韩老夫人震怒,亲自从渭州赶来,将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抱走,傅家理亏,便连傅方绪也不好劝阻,如此,傅棠梨便在渭州长大,直到两年前才回到傅家。
  傅之贺望着傅棠梨,想起了早逝的韩氏,他突然伤感万分,连眼眶都红了:“是,父亲错了,没有尽到养育之责,心里愧疚啊,你回来以后,也不太和父亲说话,父亲……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亲近你。”
  “我不怪父亲。”傅棠梨喃喃地道,“我只是……”
  只是想要父亲多疼她一点而已。
  傅之贺含泪点了点头:“雀娘是个极好孩子,一向大度,既如此,你也不要怪你妹妹,寻个机会,向你祖父好好说道说道,别让你妹妹吃那么大苦头。”
  “好了,父亲,我知道了。”到了这里,傅棠梨心灰意冷,已经完全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再次打断了傅之贺的话,“我过会儿去找祖父,替燕娘求情,您不必忧心。”
  傅之贺十分欣慰,搓了搓手:“是吗,那可太好了。”
  傅棠梨已经转过身去:“我手疼,想歇会儿,父亲请回吧。”
  女儿如此说了,傅之贺不好再逗留,又交代了几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待傅之贺一出去,傅棠梨马上转头,果断地吩咐婢女:“来,收拾一下,我这就去禀告祖父,我搬出去住段日子。”
  娘子的话题跳得太快,胭脂傻傻的:“出去?去哪里?”
  傅棠梨略一思索,道:“到城外的青华山,母亲在那上面不是有一个陪嫁的宅院吗,风景大约不错,我们过去散散心,哦,听说那宅院边上有座道观,我在出嫁前要为外祖母和母亲祈福,对了,名正言顺,妙得很。”
  黛螺有些犯迷糊了:“夫人的那处院子,是夏日消暑用的,好几年没住过人了,大冷的天,去那上面作甚?”
  傅棠梨“啐”了一声:“怎么着都强过呆在这家里,一团晦气,恰好祖父今日对我有补偿之意,他没有不允的,快走快走,我一刻都不想留。”
  黛螺迟疑了一下:“娘子方才不是答应了三爷,要去老太爷面前替三娘子求情?”
  “哦,自然是骗他的。”傅棠梨理所当然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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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一夜的雪,簌簌的落雪声至拂晓方歇。
  傅棠梨素有择席之癖,昨日刚搬到山间小院,睡不踏实,今儿起了个大早。
  为着山中多蚊豸,这主人的卧房便设在了二楼上,架得格外高一些,她起床推窗,便见远处苍山负雪,云隐松柏,天光清静,这一小座宅院,粉墙青檐垂花柱,都似洗涤过一遍,不染尘埃。
  她十分满意,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居所。
  房间的四个角落里摆着紫铜炭盆,银丝白霜炭烧得很旺。傅府遣派过来粗使的奴仆和打杂的小婢子等七八个,另加一个有身份的管事孙嬷嬷跟随,这一众人等把二娘子伺候得十分周到,与在傅府一般无二。
  黛螺犹自嫌弃,一边给娘子洗漱梳头,一边碎碎地念叨:“我就说这山上太冷,要冻着娘子,昨夜的雪下得多大啊,过会儿得叫人四处看看,别把瓦片压坏了。”
  进来服侍的严婶子是韩家的老人,和她男人两口子一直替韩氏守着这座宅院,十几年没人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小主人来住,赶紧要吹嘘一番。
  “这山里,冬天固然冷一些儿,那股清爽气,在别处是没有的,往东边不到半里地,就是云麓观,道长们清修之所,可见这里是有仙气的。”
  傅棠梨点头道:“我看也是,山中清静自然,比我们府里自在多了。”
  严婶子得到鼓励,越发殷勤,指了指东边,道:“娘子,离这不远,就在道观后面,有一大片梅花林,听道长们说,有仙人居于其中,我偶尔路过,还曾听见仙人抚琴,娘子得空可以去转转,沾染几分仙气。”
  听得傅棠梨笑了起来:“好,待我去瞧瞧,若得了仙丹什么的,拿回来也给你们吃几颗。”
  既这么说着,早膳毕,傅棠梨便带着胭脂出门访仙去了。
  走了一盏茶不到,果然见前方有一座道观,远远地望着,见其殿阁参差,檐瓦青苍,墙边透出一大簇花影子。
  却在此时,又起了一点雪。
  胭脂火急火燎地跑回去了,说要取伞来为娘子遮雪。
  傅棠梨却觉得这雪零星一两点,下得甚妙,她独自信步,绕过宫台青石阶,转到道观后,走不多时,便有一大片白梅扑面而来,香云积雪,青苍连天,花开无尽处。
  傅棠梨一时为之惊叹,她快步走近去。
  忽闻林中有琴声传来,调子低沉古拙,若断若续,在这山林中,带着空旷的回音。
  傅棠梨想起严婶子所说“神仙”之语,好奇心起,循琴声而去。
  至白梅深处,她拨开横在眼前的那枝梅,一声鹤唳传来,清且高亢,直冲云霄,她抬眼
  望去。
  却见白梅树下,一席簟,一张琴,一男子独坐抚琴。
  他做道士打扮,穿着一身碧城色的袍子,仙人以碧霞为城,那是一种极深的蓝,近乎夜幕,他的头发漆黑如鸦羽,一丝不苟地挽成高髻,以木簪横插,周遭覆盖梅与雪,而他是极浓的一抹水墨。
  一只白鹤停在他的身后,扬翅昂颈,发出一声清鸣,似与琴声相应和。
  几疑天上白玉京,仙人结发授长生。
  乱花迷人眼,傅棠梨屏住呼吸,又走了一步,想要看清一些。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啼鸣,风声历历,从脑后袭来。
  第4章 淑女被人嫌弃了,生气
  傅棠梨骤然一惊,情急中低头俯身,试图避开,一个没稳住,“噗通”往前扑倒,一头栽在雪地里,狼狈不堪。
  总算她手脚灵巧,慌乱之下勉强支起身子,往边上一滚,“笃”的一下,躲过了一记鸟喙的偷袭。
  又是一只白鹤,它不知何时飞到傅棠梨的身后,这家伙的脾气很有些暴躁,大约觉得自己的领地被外人闯了进来,十分不满,扑扇着翅膀,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咄,扁毛畜生,安敢伤人!”傅棠梨又岂是好性子,她自幼在北地长大,不似长安贵族娇娇女,当即心头火起,这一下,不避不让,反而迎面而上,不顾自己手还伤着,伸手揪住了白鹤那双大翅膀。
  白鹤自然更生气,叫声愈发尖锐。
  一人一鸟,就这样在雪地里滚成一团,左边一爪子,右边一粉拳,有来有往,越打越起劲,积雪“扑哧”乱飞,连带着雪底下的泥也翻了出来,蹭了满头满脸。
  打到酣处,眼见得,傅棠梨拔掉了白鹤的尾巴毛,就要揍它屁股,而白鹤爪子挠住了傅棠梨的头发,鸟喙就要往她脑门上啄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斜里伸手过来,一手拎住傅棠梨的后衣领,一手卡住白鹤颈项,强硬地往两边一扯,及时打断了这场斗殴。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和这冰雪一般无二的寒意:“肃静,不得打闹。”
  此人好生无礼,怎么能这样揪着她?傅棠梨心生恼怒,但那只手力气极大,勒得她无法出声。
  抚琴的道士就在她的面前,此刻他站了起来,傅棠梨才发现,他居然那么高,她被他捏在手里,显得格外弱小,小腿蹬了好几下还触不到地面。
  距离太近了,他的容貌过于俊美,近乎天人,因而生出了一股凌厉的压迫感,似神祇在群山之巅的俯视,冷漠而高傲。
  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傅棠梨分明觉得,他脸上写着大大的“嫌弃”,拎着她,仿佛手上黏了一团泥巴,大抵在思忖着要扔了还是要埋了。
  至于那只惹事的白鹤,被那道士另一只手掐住了脖子,它已经歪着脑袋在装死了,只有那爪子一抖一抖的,证明它还有气。
  “玄衍师兄。”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师兄,出了什么事?”
  两个年轻的道士从林外跑来,见到这边的情形,其中一人急急上前:“还请师兄放手,白玉要被你掐死了,您好歹饶过它吧。”
  玄衍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一松,把一人一鹤都扔了。
  傅棠梨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背后靠到了梅花树,才停了下来,手捂着胸口,她方才被勒得太紧,这时候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只唤作“白玉”的白鹤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用翅膀蹭了蹭玄衍的脚尖。
  玄衍的脸色更冷,脚动了一下。
  年轻的道士马上扑过来,赶在玄衍踢飞之前,把白玉抱了起来:“师兄,我们带白玉回去,给它洗一洗,再给它梳梳毛,熏点苦草香,保证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