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不是皇叔的海东青吗。”赵永嘉脱口而出,“莫非皇叔到了?”
  傅棠梨心里一动,抬眼看了过去。
  一个男人从前方通道经行而过,他一袭戎装,外面罩了玄黑暗金大氅,龙骧虎步,动时有风,大氅翻飞,愈发显得他高大英武,如山如岳。
  两列卫兵紧随其后,着明光甲、佩金错刀,皆魁梧彪壮,步伐铿锵有声,透出锐利的杀伐之气。
  白色的鹰隼又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在上空盘旋了一圈,猛地俯冲而下。
  那男人脚步不停,抬起了手。
  白鹰“扑棱棱”地敛起翅膀,稳稳地停在那男人的手臂上,昂头四顾。
  赵永嘉顾不上其他,只对傅棠梨说了一句:“今日之事,不可与他人提及。”
  言罢,他匆匆地迎向那边,唤了一声:“皇叔。”
  先帝有五子三女,只有当今元延帝与淮王乃冯太后所出的嫡子,能让太子这般殷勤相待的,也只有淮王了。
  赵永嘉露出热切之色,飞快地赶上前,走到淮王身边:“皇叔可算来了,父皇已经等了许久,快来,孤和皇叔一同过去。”
  淮王见赵永嘉过来,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略回头,颔首而已。
  赵永嘉贵为太子,龙章凤姿,生得如玉树临风一般,但此刻在淮王面前,却显得体态单薄又弱小,足见淮王身量之健硕。
  隔得太远了,傅棠梨看不清淮王的容貌,但觉得他的轮廓格外刚硬,他只是略一侧首,便有一阵肃杀之气压了过来,甚过这寒冬的凛冽。
  她不敢多看,低下了眉眼,待太子与淮王走远了,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举步走开。
  “傅姐姐且慢行。”林婉卿碎步跟上,看似忧心,“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怎么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呢。”
  傅棠梨目视前方,款款而行,恍若未闻。
  林婉卿捏了帕子捂着嘴,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眼中却露出讥讽之色:“太子不懂姐姐的好,居然说你装腔拿调,矫揉造作,如同死鱼一般,这话也未免过了,我听了都替姐姐委屈,其实依我看来,姐姐这般贤惠通达的,娶回去做正妻才好呢。”
  傅棠梨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林婉卿,点了点头,柔声道:“嗯,好,很好。”
  她突然撩起裙裾,狠狠踢出一脚,将林婉卿一下踹倒在地。
  第2章 心机妹妹告状失败
  林婉卿身娇体弱,平日在赵永嘉面前,走一步还要喘三下,如今猝不及防,被傅棠梨踢了一下,何况料不到傅棠梨那一脚的力气那般大,她“嗳”了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好不狼狈。
  “你……”林婉卿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劲来,她疼得眼泪直流,一时简直无法置信,哭着道,“傅棠梨,你怎敢如此?”
  傅棠梨双手笼在袖中,慢条斯理把鞋底在地上蹭了蹭,淡淡地道:“什么东西,脏了脚。”
  上林苑的内侍总管适才见那只白鹰飞过,便知淮王在此,急急迎上前去,没见到淮王,却听见林婉卿的哭泣声,忙带人过来:“这边怎么了?”
  林婉卿见有人来,索性伏在地上,一面哀哀啜泣,一面大声道:“来人啊,快救救我。”
  这边两位女郎,一位是傅相爷的孙女,未来的太子妃,一位是林贵妃的内侄女,时常出入宫廷,内侍总管两个都认得,都是不能怠慢的主儿,他急忙陪着笑,命宫人去搀扶林婉卿。
  “林娘子可摔疼了?快快起来再说。”
  林婉卿扶着宫人的手,颤颤巍巍地起身,她发髻乱了、衣裳也脏了、手掌蹭破了一块皮,火辣辣地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傅姐姐怎的如此狠心,把我踢得跌倒,今日我定要向姐姐讨个说法。”
  内侍总管闻得此言,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傅棠梨。
  傅棠梨对着内侍总管一欠身,轻声细语道:“雪地路滑,林娘子好好走着,忽然自己跌倒,吓我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公公援手,我这里替林娘子先谢过了。”
  林婉卿万万料不到傅棠梨竟如此说,她一时情急,忘了她的娇柔作态,眼睛都瞪圆了:“你胡说,分明是你踢了我一脚,怎么又不肯认?”
  傅棠梨“咦”了一声,眉头蹙了起来,露出担忧之色:“林娘子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我踢你作甚?可怜见的,你莫不是把脑袋磕到了,犯迷糊起来。”
  内侍总管听了点头,那是,元延帝金口玉言,称傅家二娘子“静贞毓德,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质”,如此端庄淑贤的女郎,怎么会动粗呢?
  他忙接口道:“庭中路滑,是奴婢失责,给林娘子请罪。”
  傅棠梨又欠身,温雅地道:“这里劳烦公公,容我先走一步。”
  内侍总管还礼不及:“傅娘子客气。”
  林婉卿自认是个会装的,没曾想遇到一个比她更能装的,她怒指傅棠梨,手都发抖:“分明是你蓄意伤我,装什么好人?”
  傅棠梨闻言,不过脚步略顿了一下,回眸轻轻一笑,那神情,和方才一模一样,云淡风轻,对于林婉卿的纠缠,她完全不再理会了,施施然走开,不多时,回到了重华殿中。
  殿中宴席已开,宫人们裙裾摇曳,往来伺奉其中,酒香四溢,歌舞曼妙,谈笑喧哗。
  傅家的三夫人杨氏在那里坐立不安,见了傅棠梨,急忙贴过来,亲昵地唤她的乳名:“雀娘,见到你妹妹了吗,她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傅棠梨举起茶盏,抿了一口,温顺地回道:“母亲,我未曾见到她。”
  杨氏焦躁地皱起眉头:“这孩子,刚刚跟在你后面出去,这会儿还不见回来,该不会在外头惹事吧?”
  正说到这里,傅芍药也回来了,小碎步跑着,偷偷从边上绕过来。
  杨氏气不打一处来,待傅芍药坐定,忍不住埋怨道:“这是什么场合,容得你乱跑,快给我安份些儿。”
  傅芍药不过比傅棠梨小了一岁,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俏皮活泼,她撒娇的时候,显得尤其天真:“母亲偏心,怎不说二姐姐乱跑,偏来责备我。”
  杨氏在下面拧了傅芍药一把,假意嗔道:“雀娘多懂事,从来就没让人操过半分心,你比什么。”
  傅棠梨不是杨氏亲生的,打小也不曾养在杨氏身边,杨氏一个做继母的,不过在人前做个面子,哪里愿意花心思管她,可恨亲生的这个不领情,还要顶嘴。
  傅芍药“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傅棠梨一眼:“那也说不准,平日里懂事的人,若是胡闹起来,可厉害多了。”
  她这话有点意思,傅棠梨放下茶盏,瞥了这个妹妹一眼
  。
  但傅芍药马上将目光转开了,装做若无其事地和杨氏说笑:“淮王殿下来了吗?方才那些大人们不是说要罚他十杯酒吗,哪个敢上去罚了?”
  淮王铁血铁腕,杀伐冷酷,世人皆畏其如修罗,轻易不敢与之言笑,若有人敢上前罚酒,那是真真胆色非凡。
  杨氏摇了摇头:“淮王方才过来,连圣上叫他喝酒都没有从命,说是什么不沾荤酒,喝了三杯茶,人就走了,好生费解。”
  更费解的是,元延帝不意为忤,反而多有褒勉,淮王走后,笙歌宴饮,依旧愉悦。
  杨氏想起关于淮王的种种传闻,隐约觉出不对味来,但这种事情,她不宜和女儿多说,含含糊糊地一句带过罢了。
  好在那厢舞乐大作,很快将傅芍药的心思吸引走了,没有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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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罢,各自归家。
  傅棠梨才回到房中,贴身的两个婢女迎了上来,先把暖手炉塞了过来,又忙着给傅棠梨换衣裳。
  黛螺稍微年长,矜持些,只笑着问了一句:“娘子,今儿的烧尾宴热闹吗?”
  胭脂却是个活泼的,挤眉弄眼地道:“娘子今日见到太子了吗?可曾和太子说上两句话。”
  黛螺和胭脂是外祖母韩老夫人当初亲自为傅棠梨挑选的,从小到大伺候着,一直跟着傅棠梨从渭州来到长安,情分自然不同一般。
  傅棠梨在这两个婢女面前从来不端着,她一下没了个正形,像只没骨头的猫,软绵绵地歪在软榻上,“呸”了一声:“说什么话?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眼睛要瞎。”
  黛螺胭脂面面相觑,收起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太子有什么不妥吗?”
  傅棠梨还来不及细说,外面进来一个嬷嬷,道:“二娘子,老太爷那边来了个人,叫您过去书房一趟。”
  才到家,祖父就找她,不知何事。
  傅棠梨心里打了个突,只好又起来,让黛螺胭脂给她重新穿上外面的袄裙,走了出去。
  到了主院书房,里面的光影有些暗,上等龙脑混合着松墨的味道,沉沉地压了过来,浓郁近乎腐朽,傅方绪正正地坐在上首,面色凝重,喜怒莫辨。
  傅芍药站在一旁,神情仿佛有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