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胡旦大喜过望,正要出言,却冷不防望见了周桓的眼神。
  他冷不防地身躯一颤,所有的喜气都凝在了喉头。
  “都别在这了。”
  周桓移开视线,望着众人道:“都退出去吧……还有事的写折子递进来就好……”
  众人应是。
  殿侧,钟庭月定定地望了脚下砖石许久,最终还是轻叹一声,转身随众人离去,未留一言。
  殿外,天边灰暗无际,潮气冷彻人心。
  胡旦低着头,走在胡裘身侧,犹疑道:“我总觉着陛下他……”
  “世叔慎言。”
  胡裘打断胡旦,道:“如今还在宫中。”
  胡旦霎时哑了声。
  待二人走到宫外后,他才急切道:“陛下是不是对咱们动了杀心……”
  “杀心?”胡裘冷笑一声,压低身子钻入马车,“陛下对胡氏的杀心就没断过。”
  胡旦随着胡裘进了马车,旋即便皱起了眉头。
  胡裘望着胡旦惊惶的模样,一抹嘲弄在眼底滑过。
  但他依旧劝慰道:“世叔放心,只要胡氏在军中还有人,这世上便没有人能真的倒胡。”
  胡旦下意识反驳道:“可是当年的贺氏……还有明……”
  “贺氏?那是贺家人自己犯蠢!巴巴地把军权交出来……”
  胡裘摇着头笑道:“至于明氏……你也不看看今夕何年了,如今的陛下,哪能和建昭元年的陛下相比?”
  “且明氏那帮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也就国公夫人有点心眼,只可惜是女儿身。”
  说道此处胡裘神色嘲讽:“明明都是世家大族,偏他们清高,不结党、不联姻,一心说什么保家卫国、护佑苍生……追着陛下,他们不死谁死?”
  胡旦想到方才周桓在殿中的模样,也跟着沉默下来。
  胡裘似是想到什么烦心事,开始赶人:“世叔还在此处,是要随侄儿回府么?”
  胡旦闻言,连忙道:“不了不了,我当然回我那……”
  语罢,他便道别离去。
  胡裘望着胡旦的背影,一想到他那十几房妻妾便不齿。
  他摇摇头,甩下手中帘,对车夫道:“去谭府。”
  归正卿不会无缘无故冲到宫里死谏,手上定是有重要的证据。
  若证据是经过钟庭月、晋昭手上,这件事定不能这般简单了结。
  如今高岳、徐文颠都出了京,余下的寒门子不成气候,太子更是没那个心计去利用归正卿。
  能做此事的便只有谭屹。
  马车骨碌着前行,在砖面留下微深的痕迹。
  雾霭朦胧,秋雨再次落下,午后的霖都像是来到了寒夜。
  京郊,雨落无声,飘入池塘,浸湿了一池枯荷。
  晋昭撑着伞,立在驿站外,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敲响面前的门。
  直到高处女声惊醒了她。
  “可是晋大人?”
  盛瑛坐在窗边,遥遥望向晋昭,缓声道:“外头天凉,上来吧。”
  晋昭垂首,收了手中油纸伞,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她一路绕过堂中,步上木阶,来到盛瑛门前,推开门,却没有入内,只是站在屏风外。
  盛瑛捏着手中瓷盏,视线仍旧飘向窗外。
  她问道:“是他出事了吗?”
  晋昭望着面前的四季屏风。
  她默了默,答道:“夫人节哀。”
  盛瑛没有说话。
  她斜倚在窗边,端着那半盏清茶,怔怔望着外边雨打枯荷,许是秋风凌冽,几滴雨落入茶汤,扰乱盏中平静,引起阵阵涟漪。
  良久,晋昭才听见屏风后传出微哑的声音。
  “知道了。”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晋昭心有不忍,却还是道:“如今京郊不安全,请夫人随我回京。”
  盛瑛却没有很
  快回复晋昭,反而问道:“他想做的事,成了吗?”
  晋昭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道:“会成的。”
  盛瑛一声苦笑,道:“我想回青州。”
  “我不回京,那里肮脏得教人恶心。”
  晋昭顿了顿,答道:“今日战报入京,回纥南下,青州起了战事。”
  然而盛瑛不为所动,仍道:“起了战事又如何?我是盛家女,便该回青州。”
  “好。”晋昭低下眸子,应道,“三日后,我送你出京。”
  第76章 风满楼(2)无妨
  檐下风铃飘摇,窗外丝丝细雨随风扬,盛瑛隔空望向霖都的方向,久久不语。
  “我还有一事相求于你。”盛瑛敛下眸中哀凉,指尖轻抚手中青瓷,“归正卿的尸身,我要带走。”
  晋昭抬眸望向屏风后透出的那一方光亮,却没有开口。
  “烧成灰也罢、草革裹身也好……”盛瑛轻声道,“让我送他回禹州,而后……就此绝了这一段夫妻情分。”
  晋昭道:“好。”
  “如此……便多谢晋大人了,天色不早,早些回去吧……”
  晋昭最后望一眼屏风后的那一枝剪影,而后什么都没有说,只退出房中,出了客栈,往霖都赶去了。
  而此时霖都,胡裘欲寻谭屹,却冷不防扑了空。
  “胡大人,您这般坐着守也不是个事啊……”谭府小厮为难地望着胡裘,几乎要哭出来,“小人也不曾骗您,我家大人今日去了宫里便再没回来过啊……”
  胡裘来了谭府,没见着谭屹,便索性不入府,也不离开,只着人搬了凳子坐在谭府门前。
  两柱香过去,这谭府却一个主人家也没出来,只有这小厮与他周旋。
  胡裘冷哼一声:“你家大人,是我看着离宫的,此刻不在府里、衙门里来人也说不在,他穿着官服,还能满街乱窜不成?”
  小厮面如苦瓜,道:“这老爷的事,我这等下人如何能知啊……”
  胡裘冷笑:“我也不为难你,你只管进去禀报清楚了,他谭屹不顾脸面在背后捅刀子,就别怕我今日上门来讨说法!他若还算个丈夫,就别躲在奴仆后边当缩头乌龟!”
  “胡大人……您这不是要小人的命吗?”小厮是万不敢将胡裘的话传达给谭屹,更何况如今谭屹不在府上,“如今府上就大小姐一个主人家,您也不便见啊……”
  胡裘却只是冷哼,铁了心要在谭府门前坐一夜。
  就在小厮几乎要跪下来求胡裘时,不远处传来了的声音救了他一命。
  “胡大人?”
  谭元度笑着从马车上下来,望着胡裘道:“今儿什么风,竟将您老人家吹来了?”
  胡裘看见谭元度这个纨绔就没好脸色,冷声道:“你爹呢?”
  谭元度也没将胡裘的敌意放在心上,只往身后抬了抬下巴,指着宏义门方向道:“还在宫门前头呢。”
  “胡扯。”胡裘冷眼看着谭元度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看着他在我前头走的。”
  “这不是又被叫回去了?”谭元度神秘一笑,道,“您还是运气好,跑得快,没碰上那热闹。”
  胡裘顿时心中一阵不安,但他仍旧面不改色,问道:“什么热闹?”
  “还能什么热闹?”谭元度讪笑一声,“那犟龟一撞,寒酸子都硬起来了呗……”
  他面带兴味地打量一眼胡裘:“说要让赵氏赴死呢……”
  胡裘闻言,猛然起身,要往宏义门的方向赶去。
  谭元度却喊住了他。
  “您还是别去的好。”谭元度往府里走去,“这节骨眼上,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死几个人也是可能的,还是回府待着比较安全。”
  胡裘眼神顿时阴沉起来,他回身看向谭元度,质问道:“这也是你们教唆的?”
  谭元度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看向胡裘,招蜂引蝶的桃花眼里尽是恶劣。
  他幸灾乐祸道:“我们家跟这些穷酸鬼可扯不上瓜葛,倒是大人您……只怕得罪过不少呢。”
  多少年来,科举一直都由胡裘牢牢掌握,寻常人不行贿、不攀关系,连进京的机会都没有。
  读书人最讲气节,可不知多少人为了那一瞬间的出人头地,甘作谄媚之态,满腹才情抱负尽成朱门玩物。
  胡裘站在最前头,逼得寒门几乎没有出头之日,不知天下多少学子已经将他视作大延必除之患。
  不少人读书识字已经不为匡扶天下,只为倒胡。
  胡裘的心沉入谷底。
  他抬起头,看着阶上的谭元度,嘲讽道:“你以为他们只针对胡、赵?天底下有钱有势的他们都恨,我们没了,你谭氏也长久不了。”
  谭元度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
  他眉眼一弯,笑道:“所以啊……小侄还请胡大人万务保全自身、保全胡氏。”
  见谭元度的模样,胡裘面色铁青,甩了袖子便回了马车。
  “回府。”
  车夫连忙扯起缰绳便回兴安坊。
  马车声渐远,谭元度也敛了笑容,提了衣摆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