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小厮担忧道:“老爷他……”
  “无妨。”谭元度跨过门槛,甩下手中锦袍。
  他拍了拍袖口处莫须有的灰尘:“金吾卫在那,他们吃不了人。”
  ……
  而此刻紫阳殿,却有人恨不得吃人。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周桓喘息着,将手中玉盏摔在地面。
  顿时碎玉满地,黑沉黏稠的药汁摊开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旁侍药的内监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唔”了一声,压住喉头反上的胃液。
  这一声虽轻,却大大刺激了周桓心底的那根刺。
  他转过头,望着那内监,问道:“很难闻是吗?”
  内监顿时面色惨败,跪下身颤抖道:“不……不……不难闻。”
  周桓冷笑一声,不知是在自嘲还是恨。
  内监霎时间冷汗冒了满身,他连连磕头道:“奴婢错了,陛下恕罪!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周桓被内监的求饶的声音吵得头疼,却没有动怒,反而起身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扶起他。
  “无事。”周桓拍了拍内监的臂膀,“瞧你,怕成这个样子,也是难为你,日日领着这苦差事。”
  内监又要跪下,却被周桓掐着胳膊,动弹不得。
  周桓笑着道:“先退下吧,看你被吓得……”
  内监顿时迟疑地看了眼叶康。
  周桓嗤笑一声:“看他做什么?你觉得他一个太监比朕还大?”
  “奴不敢。”
  周桓叹息道:“那还不快滚?”
  内监连忙谢了恩便往殿外去了。
  望着内监仓皇而逃的身影。
  周桓的声音几乎不掺杂一丝感情:“往后不必他侍奉了,带去太医院做药引吧。”
  叶康低垂的眼未动,只应道:“是。”
  周桓回到榻边,不忘嘱咐道:“换个聪明点的。”
  “是。”
  叶康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桓皱着眉,靠在榻上。
  他睡不着、也静不下心来,只要一合上眼,几乎能够听到宏义门外的喧嚣。
  他心里明白,这是失控了。
  不管是胡氏赵氏,还是那些寒门子,都失控了。
  归根结底,是他这个皇帝老了。
  思及此处,周桓望向地面那一摊血肉似的药汁,眉心再次拧起。
  良久,他叹息道:“让太医院再熬一盅来吧……”
  ……
  此时,青竹居。
  傅泉忧心忡忡地望着院外。
  屋脊上偶尔几只乌鸦飞过,旋即又溶于暗沉的天空。
  已经入夜了,晋昭却还没回来。
  傅泉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出门去寻她。
  “吱呀——”
  在傅泉出门前,晋昭终于回来了。
  “你这是去哪了?”
  看着面前的人,傅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几步上前,接过晋昭手上的伞,一边喃喃道:“我还怕你宵禁前赶不回呢……”
  晋昭摇摇头,只道:“归正卿死了。”
  傅泉握着伞柄的手霎时一顿。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晋昭:“死……归正卿死了?”
  晋昭点头,来到院中廊下,眉心里是散不去的疲惫。
  傅泉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他不是昨日才……”
  “先不说这些了。”晋昭叹息,“我有几件事,请你帮忙。”
  傅泉将伞靠在墙边,目光疑惑地望向晋昭。
  晋昭道:“三日后,盛夫人要送归正卿尸身
  去禹州,我想请你全程护送。”
  见傅泉似有疑问,晋昭只抬手,示意自己还有话没说完。
  她道:“盛夫人去禹州,预计要停七日,而后便要转道去青州。这七日内,有几封信需要你暗中传递。”
  傅泉问道:“什么信?”
  晋昭从怀中取出三封信,递到傅泉手中:“两封给裴筵,另一封,给高大人。”
  “还有……”晋昭看向傅泉,“请凌风阁禹州分舵,代为做一件事。”
  傅泉问道:“是要灭织罗处?”
  上次在禹州,织罗处做的事他可还记得。
  “不。”晋昭摇头,“灭他们的另有其人,凌风阁的人不用动手,只需守住禹州各道,封住织罗处的情报网即可。”
  论暗杀灭门的功夫,凌风阁比不过织罗处,但消息追踪,织罗处绝不是凌风阁的对手。
  而且,她不想凌风阁被人察觉到,引来祸患。
  “还有……扶微不用找了,凌风阁的人全部撤出镇霖。”晋昭继续道,“她不在城外。”
  “不在城外?”傅泉顿时恐慌起来,“玄鹰司?”
  “不……”晋昭摇头,“在谭府。”
  如果是姚定锋抓了人,定然安静不了这么久。
  她早该想到,谭元度请走蕴红,扶微肯定也被察觉到了。
  她道:“是该同这位谭公子聊聊了。”
  傅泉又问道:“那我们都离开了,你一人在霖都岂不危险?”
  “无妨。”晋昭望向院墙之后,嘲讽道,“霖都有人盯着我呢。”
  第77章 风满楼(3)实在很难说是聪慧之人……
  一夜的风声鹤唳,到了次日天拂晓时,谭元度下人吵醒。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推开房门,迎着晃眼的天光,眯了眯眼。
  外头的小厮张了张嘴,却没敢直接说话。
  谭元度撇了小厮一眼,冷哼一声。
  他上前拎着小厮的耳朵道:“也是胆儿肥了,敢扰爷的好梦?”
  “哎哟……爷……轻点……轻点……”
  小厮吃痛地捂住耳朵,在原地急得直跺脚:“是……是有客来访!”
  “什么人啊,大早上的登门,没个眼色。”
  谭元度登时皱起眉来,甩开小厮,恶声道:“忘了我昨日怎么说的了?赶出去,不见!”
  小厮捂着通红的耳朵,强忍着眼角的泪水,为难道:“可……可……”
  谭元度就见不惯旁人磨磨唧唧的模样:“可可可,可什么?舌头不会讲话就割了!”
  小厮霎时浑身一禀,连忙道:“大小姐已经将人带到正堂了……”
  谭元度睡眼惺忪的眼皮终于睁开了。
  他望着小厮,一时茫然道:“阿姊自己去的?”
  小厮连连点头,委屈道:“大小姐天没亮便到门前等着了,您教小人搪塞外客的话,小人没机会说啊……”
  “谭续光……”
  谭元度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转身回屋去了。
  “唉……公子!”小厮见谭元度要回屋,顿时着急起来,“那外客点名说要见您……”
  “知道。”
  谭元度一把甩开房门,扯了袍子披上:“不见我,难道见阿姊?我总不能穿着里衣去正堂……”
  小厮总算放下心来,乖乖站在门边,低头道:“是,小人愚钝了。”
  谭元度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扯着腰带的手一顿。
  他向门外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小厮拧着眉,回忆了半晌,却记不起什么:“他没有自报姓名……小的只听大小姐说过一句……什么公子来着……”
  谭元度暗道一声蠢货,不耐烦地问道:“姓晋?”
  “唉对!就是姓晋!”小厮眼睛骤地亮起,“大小姐唤他晋公子,像是旧识呢!”
  谭元度绑腰带的手顿时加快,都不管自己穿戴整齐没有,只从案边抄起玉簪,大步迈出房门,箭步如飞赶往正堂。
  “该死的……这完蛋玩意竟然还敢来……”
  谭元度边走便将发顶束好。
  他看着不远处的屋脊,眼神都凶恶起来,咬牙切齿道:“拈花惹草的穷酸玩意,我今天非把他弄死不可!”
  小厮听了此话,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跟上去劝道:“公子,不可啊……小的瞧那人像是官家公子,且大小姐对她很是和颜悦色……”
  此话却更是激怒了谭元度。
  他步子飞快,怒道:“屁的官家公子,一时侥幸中榜的穷孤儿罢了!”
  谭元度的话一出,小厮霎时意识到正堂的人是谁,顿时急得眼泪都要飞出来,追着要拦住谭元度,大叫起来,唯恐谭元度这浑人真的要去正堂大开杀戒。
  “公子!”小厮声音高昂,上前要抱住谭元度的腰,希冀着正堂的谭续光能听到此处的动静,“那更不能动手了啊!那晋大人是朝堂命官,还有圣上亲封的爵位!您不能这样啊!”
  谭元度一把甩开小厮的胳膊。
  小厮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看着谭元度越跑越远,心知自己拦不住了,嗓门便越发大起来:“公子!不要冲动啊!想想老爷!想想大小姐啊!”
  小厮声音穿透力极强,一时震得树上的鸟飞起。
  连檐下的雨铃都微微晃动起来。
  噪音持续不断,谭续光捏着茶盏的手顿住,岁月静好的眉眼霎时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