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是他掐死晋岚时留下的痕迹。
  是了,恶鬼上地又如何,占的不过一个小丫头的身而已。
  他能杀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刹那间,何文才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他的手悄悄摸向身后石头。
  眼前的小动作落在明珩眼中,她嘲弄一笑,袖中的手捻住药丸。
  石头举起一瞬间,药珠从明珩手中飞了出去。
  “啊!”
  何文才还未起身,便觉腰间一麻,半个身子软了过去,石头砸在腿上,痛得他一声嗷叫。
  何文才瘫倒在地,看着两步外,冲他笑的明珩,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你做了什么……”
  没人回答他,何文才此刻真觉得自己撞鬼了,被人施了咒。
  而明珩无声冲他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像极了乡间怪谈里的鬼娃娃。
  “妖术……妖术……”
  他哆嗦指着明珩,只觉得自己青天白日地撞了邪。
  何文才颤颤巍巍盯着明珩许久,日光照耀下,竟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明珩冷笑,堂堂一县长官,竟是如此迷信、不经事,也不知齐州官员是怎么选的。
  “大人!”官差们惊呼着聚到何文才身边,将他扶在背上。
  一群人看也不敢看明珩,脚底抹油,借此离开。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从未做过对不起晋岚的事,自然也不怕厉鬼索命。
  但这青天白日的,眼前人口口声声说从地府归来,任谁都会觉得晦气。
  明珩回头,县民们早已站得老远,都不敢与她目光接触。
  而明珩的视线却停在了棺材边上。
  树荫密布,光隙之下,石碑静立无言,其上镌刻两行:
  景阳县令之女晋岚之墓
  建昭十一年吉日立
  风也无声,天边飞鸟盘旋。
  ……
  明珩定在原地。
  老天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
  官差来晋府敲门时,明珩正好将晋文平留在家中的公文全部看完。
  结合来时县民的话,她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有所了解。
  总的来说,家破人亡。
  父亲被诬陷下狱,案子还未查清便自裁而死。
  母亲四处奔走求情,不想被州府缉拿,不到半月便病死狱中。
  只留下一个孤女,在这院子里无依无靠。
  明珩走出房间,到院中开门。
  虽是称为晋府,可也不过是个破败院子。
  晋文平为官清廉,领的俸禄堪堪够一家三口的衣食,更遑论……晋岚还有心疾。
  吞下一粒保心丸,明珩晃了晃空荡荡的瓶子,心下懊恼,方才不该拿出一颗出来打何文才穴道。
  门再次被敲响,明珩搬下门闩,拉开大门,冷眼看着屋外三人。
  三名官差紧紧依靠在一起,后边二人埋着头,不敢看她。
  为首的许四颇为紧张地抬抬唇角:“晋小姐……何大人传你进衙门。”
  明珩挑眉,抬头望了眼头顶还未暗下的天空。
  这何文才反应得挺快。
  见明珩抬步,走了出来,三人皆是松了口气。
  谁料明珩走了两步又回头盯着他们,桂圆仁似眼珠子泛着凉意:“带路。”
  许四现在是彻底信了什么“孟婆汤、奈何桥”的鬼话。
  他甩开左右两条鼻涕虫,哆嗦着唇,低着脑袋就往衙门走,也不管明珩跟不跟得上。
  后边两名官差欲哭无泪,不敢将明珩甩在身后,只好跟在她身边。
  ……
  “啪!”
  明珩一脚方迈入衙门,就听得案上惊堂木乍响,将她身后官差惊得一跳。
  何文才衣冠端正,换了身崭新的官服:“大胆妖女!竟敢在我景阳县境内装神弄鬼!”
  明珩未语,慢步走入堂中,两列官差握着木杖“威武”起来。
  明珩沉默,等着他们的动静整完,才缓缓开口:
  “官非正印,不受民词。”
  堂下声音轻缓,说出的话却让堂上人听不明白。
  何文才皱眉,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一旁的师爷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明珩一眼。
  明珩抬头盯着何文才头顶的乌纱帽:“依我朝律例,审理狱讼是县令职责,新任县令未到任,何大人您是景阳县丞,无权升堂判案,若有违例,当罚十杖。”
  堂前静得可怕,官差们皆低头交换眼神。
  晋文平入狱不过半年,何文才已经升了两百次堂,大事小事都要拍一拍惊堂木过过瘾。
  若案此例,怕是锤得肉泥起劲了都罚不完。
  何文才惊疑不定,转而愈加愤怒:“你休得在此鬼话连篇!我朝律例何时有这一条了!”
  一旁的师爷脑袋越沉越低,藏在阴影里,恨不得钻个洞溜走,可偏偏有人不让他躲。
  “要不您问问师爷?”
  明珩笑意盈盈,望向角落里的师爷:“刻意编造大延律法,可是要罚二十杖呢。”
  明珩的话虽是在为自己辩解,可师爷却听出她话里的警告意味。
  他擦了下鬓边莫须有的汗:“确有此条例,是建昭元年新增的。”
  何文才眉毛几乎要拧在一处:“本官十五年前就上任了,这新律本官不知。”
  明珩顿住,抬头,故作惊讶:“您是说您是前朝官,不事新朝主,是么?”
  这罪名可大了,就连一旁的记事官都停下笔来。
  “你!”何文才握着惊堂木的手高高扬起,可还没拍下,他又想起明珩说的话。
  他收回手,拍案而起,冲到记事官边上。
  确定记事官没记录在案后,何文才回身瞪向明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攀污本官!来人!”
  四周官差无人敢动,何文才气急败坏。
  明珩开口:“当今陛下推崇以律法代替吏治,您作为臣子,却说自己不知新律,还口出狂言,说自己在前朝便任官,这不是在藐视天子?”
  “你这是恶意曲解本官!”
  何文才顿时如鲠在喉,转头盯住提笔的记事官,怒喝:“不准记!”
  记事官讪讪收回笔尖。
  何文才平复几番呼吸才冷静下来,想起“正事”:“本官瞧你是鬼上身了,才会说这些胡话。”
  被明珩带偏的场面终于拉回来。
  “正好这两日虚有大师来了县里,你既说自己是在地府走了一遭,不如就请他替你驱驱邪。”
  明珩这才注意到门后的躺椅上睡得正香的胖和尚。
  虚有被人拍醒,迷瞪着眼环顾堂前,目光定在明珩身上:“就是她啊。”
  他摇摇晃晃地凑到明珩边上,抬起手装模做样地点两下:“确是有些中邪的迹象,做场法事就好了。”
  一股酒味扑鼻而来,明珩微微蹙眉,向后靠。
  何文才喜笑颜开,顺着商量好的话继续讲:“那还请大师现在……”
  “只怕不行。”虚有站起身来,打断何文才,摸摸肚子,高深莫测:“既是正午附身,那附在她身上的鬼定不是寻常鬼,乃是千年厉鬼,等闲法事驱不了,还需要布置法场。”
  何文才的笑容僵在脸上,心知他这是坐地起价:“您看这法场需要……”
  和尚抬手,比了个五。
  明珩瞥见何文才脸色铁青,心底一声嗤笑,不阴不阳地开口:“何大人可真阔绰。”
  谁料何文才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他强压眼底怒火:“十两,多的权当您的辛苦费,能否托您今日就将这鬼驱了。”
  虚有收了银子,看了看天色,见月明星稀,已是入夜,他再次开口:“不行。”
  何文才手发抖,几乎破功:“怎么又不行?”
  虚有向衙门外走去:“贫僧师门,法事共有三不做,日上三杆前不做,日落后不做,还有饭点不做,师祖规训,贫僧实不敢违啊。”
  明珩仔细观赏了下何文才青黑的脸,眼底浮出一抹笑来:“看来今日法事是做不成了,何大人,我先回府了?”
  语罢,也不等何文才开口,便径直离开。
  堂前皆是沉默,没人敢看何文才脸色。
  而明珩出了衙门,却没有回晋府。
  第3章 莫问鬼神也许何文才一开始就猜中了,……
  夜里,虚有抱着枕头睡得香甜。
  梦里金山环绕,琼浆玉液饮之不尽。
  美人在怀,正当他欲一亲芳泽时,却蓦然被一个巴掌嚯醒。
  入眼一片黑暗,虚有以为做噩梦了,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却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多年前的噩梦再次回归,虚有顿时睁大眼睛,汗如雨下。
  “师祖……徒儿错了……徒儿再也不敢诓人钱财了……”
  “什么师祖?”明珩疑惑,颠了颠手里的菜刀,放在虚有脖子上。
  找遍了客栈只有这把还算趁手,将就些用吧。
  虚有这才发现眼前人是明珩,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