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一同袭来的还有清雅的香气和幽幽如诉的洞箫声,宋彦泽本来还在喝着青梅酒,手顿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带着面纱站在船头。
  组局的人刚要来说话,宋彦泽却一抬手制止,那人不恼,反倒暧昧一笑。
  宋彦泽侧耳听完一曲,船也靠近了这里。
  “姑娘的箫声绵柔悠扬,只是其中又有哀伤幽怨,最后一节本该圆滑向上,姑娘的箫声却如呜咽低泣。”
  那女子一抬头,湖面风吹动,面纱吹开,一张粉黛素雅的女子,眼含春水,映着水面波光粼粼,一眼似有千言万语。
  “此女子是我表外甥女,家里亲人亡故,养在我膝下,读了诗书又颇通音律,听闻是小宋大人来,特地想一曲相赠。”
  宋彦泽一笑,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小女子多谢大人指点。”
  宋彦泽喝了不少青梅酒,撑着头向那女子看去,眼含醉态,无情也有情。
  蒋亭渊就是这个时候按着刀闯进来的。
  谁敢拦下蒋亭渊,他一人脚程又快,当即抽刀将那纱幔划断落在地上,席上的富商都惊疑不定,一看是红衬黑衣的御前使,都摔了酒杯。
  宋彦泽转过头,酒意熏蒸,红了脸颊耳根,一双眼睛含着精明算计的灵光,嘴角似笑非笑地倒像蒋亭渊使坏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蒋亭渊大步走过来,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
  “喝不喝?”
  蒋亭渊手里的雁翎出鞘,雪亮的刀光尤凉,满脸压抑的怒火,另一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了。”
  他的声音被酒液浸过,又低又哑,眼窝下的眼睛藏在暗影里,气势惊人。
  但他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做,还耐心问他。宋彦泽站起身,一整衣袍,向他们一拱手,笑着精准点了他们每个人说要办的宴。
  “各位也是好运,近日佣工价低,少不了帮你们少花一大笔银子。”
  这句话让他们心里都活络了,宋彦泽不管他们了,向他们一拱手,约好了赴宴,走在蒋亭渊身边出去。
  “你想同他们打好关系?”蒋亭渊当然不爽,这就是个暗地里的青楼楚馆,他夫君新欢旧爱左右逢源,这还不够,这都出去吃花酒了。
  这再风雅,再看着干净,也还是吃花酒。
  但他怎么可能不信他的小宋大人,知道他八成是打了什么主意,可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宋彦泽摇摇头:“他们都精着呢,再打好关系,三司一发话什么都是狗屁。”
  蒋亭渊眉一扬,低头看他,见他走路有点晃,但大体神志清醒。可狗屁这词,君子小宋大人可从不会说。
  “那你打算做什么,我是真看不明白了。”
  蒋亭渊怎么可能让他骑马,抱他上马,让他窝在怀里,打马慢慢回去。
  宋彦泽抓着他的手臂,不住地凑近他的怀里,低头嗅嗅他身上皂角的香气,又捏他硬邦邦的肌肉,像是确信了人黏在他身上。
  “就不告诉你。”他笑了一声,在夜风里打着摆抚平了蒋亭渊皱巴巴的心。
  “蒋亭渊。”他向后靠在他怀里,又拿后脑勺撞他两三下,声音有些低,听着有点委屈。
  “你让我很不高兴。”
  “你根本不喜欢我。”
  蒋亭渊猛地勒他在怀里,低头狠狠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含了他的耳垂,舌尖来回舔舔。
  “恶人先告状。”蒋亭渊暗自磨牙,想想又不满意地亲了两下响的。
  “还不够喜欢你?嗯?就差跪地上让你骑了。”
  宋彦泽长长嗯了一声:“这个好,回去你让我骑。”
  他说的骑肯定只有骑,但蒋亭渊想的骑一定不只是骑。
  “那小宋大人呢?”蒋亭渊躬身,把下巴压在他头顶,低声问他。
  “你只喜欢蒋亭渊吗?只认他一人做夫君吗?”
  宋彦泽却靠在他怀里睡了,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袍,满脸疲惫,低声咕哝了一声。
  “别走……”
  蒋亭渊垂下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蹭蹭他的发。
  “不是你也没办法反悔了。腌臜泼才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一连几日,宋彦泽不是在去赴宴的路上,就是去应邀帮忙指导这个员外,那个员外修别苑,办诗会,办茶舍斗茶。
  江南省,九个州,二十三县,三个州受灾,放大来看,有的是人其实根本不放在心上。
  什么灾情,根本没有旁的重要。
  宋彦泽这几日,几乎每日宋彦泽都会去省城名声最旺的茶楼点茶,不是没有人也会,有人兴致勃勃上前要斗茶,却也是铩羽而归。
  宋彦泽让人看,也让人说,不管一些隐隐的风言风语,甚至提出。
  若有人斗茶胜过他,他便亲自为那人赠字一幅。他的字是出了名的,又是状元郎,一时之间茶道之风盛行,有人特赶来要与小宋大人一比。
  相对的,茶舍建设,种茶采茶,做点茶工具,磨茶粉等等工坊都缺人了,又有富户不差钱,雇了一大帮工人修缮绣楼,打造赛船。
  还有各地来凑热闹的人,江南各州从未如此热闹过。
  蒋亭渊不能久待,自然只做了一晚的蒋亭渊。宋彦泽紧紧抓住他才睡熟,蜷在他怀里,紧紧皱着眉头,拍了拍才舒展。
  第二天一早,他又是那副打扮出现,宋彦泽的脸骤然一冷,这几日进进出出都不想和他说话。
  去吃酒赴宴,点茶,他跟着就跟着,但也不喊他。
  蒋亭渊约莫察觉出他想做什么了,只是拉动富户消费,增加雇佣还是不能增加实打实的米粮。
  他相信宋彦泽有主意,只是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打算,唯一知晓的,就是他频繁在给未受灾的几个州去信,又日日都要去码头转一圈。
  *
  总督府衙门内,于英坐在首位,邱逸和方怡丰坐在下手,一同听着底下人一一汇报宋彦泽近日里做的事。
  方怡丰先是一皱眉,而后思索了一会,又眉头一松。邱逸和于英则是一脸疑惑,弄不清他这是想做什么。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现在缺的可不是钱,缺的是粮米。他弄这些分掉了流民的压力,可照样饥民还是没米粮吃。”
  于英一皱眉,一挥手看向方怡丰,不悦地移开眼神。
  “好了,先由他折腾去。”
  他拿出一张纸来,淡声说道:“阁老来催了,这里有份公函,我们要想办法让宋彦泽签了。”
  邱逸接过来扫了全篇,又递给方怡丰。方怡丰眉头皱起,嘴唇微动,又将纸张还给于英。
  这是一份政令公函,提出官府调控田价,鼓励富户买田,雇佣原土地上的农户成为佃户。
  看着是一份两全方案,但这田价定的,旱田一亩二十石稻谷,水田一亩二十五石稻谷,仍然是贱买,只不过没那么明显。雇佣佃户,那更是将农户逼进庄子里去,不得自由身。
  这对于豪强当然是利好,对于百姓,来年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李阁老在江南要吃利,他们也要吃,这份文书,必须让宋彦泽签了。
  邱逸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想在阁老那露个脸。当即拿过文书,一拱手说道:“此事我们都不用出面,三日之后,总督大人等下官的好消息。”
  方怡丰敛眉垂眸思索着,宽大袍袖下的手渐渐握紧了。
  *
  这是第九日了,还没有人赢过宋彦泽,蒋亭渊爱看他从容淡定地碾压别人的样子,只有他才能看出这君子皮下的小得意。
  这晚上次的富户相邀,这次没请他去什么倚香阁,反倒是去别苑,说是去听曲。
  蒋亭渊要去跟进堤坝那边,不知道他的小宋大人去听曲了。
  宋彦泽还没踏入那别苑,就回头看向玄青,低声只说:“劳烦你回去同我兄长说,今日我不回了。”
  玄青眼皮一掀,掩住眸中神色领命走了。
  那富商笑吟吟地引他进来。“上次一别,我那个表外甥女心心念念着大人。”
  “一刻不停地在家练洞箫,只盼大人再指点一二。”
  宋彦泽扫了一圈,只低声:“不敢当。”
  他也是个人精,同他一起去了房里,隔着一道厚厚纱帘,那女子坐在窗边,屋里香炉青烟袅袅。他拎了一瓶青梅酒一杯一杯给宋彦泽倒。
  宋彦泽一举袖袍,又将空了的杯子给他看。
  那人爽朗一笑,让她开始吹奏。
  宋彦泽闭眼听着,却渐渐地头沉重下来,一点一点的。那人也不提醒,唇角微勾,看了一眼纱帘后的女子,慢慢起身退出去。
  宋彦泽却毫无所觉,咚的一声趴在桌案上。
  洞箫声停,那女子掀开纱帘,看了宋彦泽许久,咬着唇低声:“对不住了。”
  “但我不得不做。”
  说着她伸手就去解宋彦泽的袍扣,下一秒却被抓住了手腕,眼神清明的宋彦泽坐起来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