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在通话接近尾声之际,突然,“咚”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穿透次卧房门,动静传到客厅,紧接着是清脆一声玻璃碎掉的声响。
  沈绛疲惫的神经瞬间绷紧,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脱口而出一声抱歉:“先挂了。”
  人快步来到次卧的房间门口,拧门推开。
  走廊的光铺进卧室,目之所及,满地狼藉。
  大理石的台灯座扯着线落在地板,玻璃杯碎了一地,水渍混着鲜红的血,可怖非常。
  陆今遥人就摔在床边,看起来像不小心被脚边的线绊倒。
  来不及细想事情发生的经过,沈绛余光瞥见对方伸手在地板上乱抓,手里还躺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像是想做什么极端的事情。
  “陆今遥!”
  她又惊又怒,三步并作两步,踩过碎片来到对方身前,一把掐住那双被鲜血糊满的手,朝后用力反拉。
  陆今遥:“疼——”
  陆今遥很轻易就泄出了哭腔。
  原本就未消肿的双眼再度蓄满水光,晶莹剔透,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顺着眼尾下流,在那张甜美的脸庞上留下道极浅的泪痕。
  原来刚刚哭了那么久,身体里的水还没流干呢?
  或许就是因为哭得不够累,所以才有心力生出这种伤人伤己的念头。
  沈绛生气地想。
  她周身萦着股极低的气压,冷着张脸,手上力度又重了几分,眼里盛着薄怒:“陆今遥,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投的营养液和霸王~
  第3章 看病
  当然——
  陆今遥怎么会不清楚,她灰心又沮丧,眼泪落得更凶了。
  沈绛怎么来得这样快,甚至没有留给她一点点能够实践空间和余地。
  一场无声的对峙在暗光下展开。
  摔在地板上的女孩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那张苍白小脸上唯一血色是她咬紧的唇肉,齿尖碾过,彰显她的不甘与执拗。
  眼泪并不代表妥协与示弱。
  眼睛看不见东西,却不妨碍陆今遥想象得到沈绛问这句话的时候在用怎样盛怒的表情盯着自己看。
  她听出来了。
  沈绛在生气,特别生气。
  陆今遥以沉默对抗。
  下一秒,忍着腕骨传来的痛意尝试抽出自己的被掐住的手,未果。只好转过头来,那双失焦无神的眼睛可怜巴巴看向被她惹恼的人:“对不起,姐姐……”
  “我只是想喝水。”
  沈绛听着她随口编出的,毫无诚意的谎言。
  第一次,被气笑了。
  没心情去和一个病人太较真的掰扯,沈绛认下她这句蹩脚的谎话,转头提来家用医疗箱,消毒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满地的狼藉,与沈绛此刻糟乱的心情一致。
  陆今遥这时候反而变得乖巧,一声不吭,碘伏在裸露的伤口来回擦过,她也只是咬着唇,低哼一声,浓密长睫一颤一颤。
  好在玻璃碎片划得不深,这一切收拾完毕,接近十点。
  在外忙碌整天回来,到家后事情更是一件接一件,完全没给沈绛留任何喘息的间隙。
  她累极了。
  感觉身上黏黏糊糊,想进浴室进行稍微清洗,又怕自己不在的这么点时间里陆今遥一个人会出事。
  这种状态下的陆今遥,完全没法让人放心一个人待着。
  她索性放弃。
  “睡觉。”换上干净的居家服,沈绛翻身上床。
  陆今遥手里还捧着沈绛帮她新接的一杯水。
  她微微拱膝坐在床上,感受到一侧的床垫微微塌陷,似有所感,转过脸去。
  漆黑的世界,五感放大,就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突然,一团虚虚的黑影朝自己压了过来——
  陆今遥悄然屏息。
  下一秒,手里的水杯被人接走。
  沈绛垂眸,扫了一眼杯子里几乎没怎么下降的水位线。
  嘴里说着想喝水的人,压根也没喝。
  她懒得戳穿,只是将东西搁在一边的床头,伸手揉开女孩细软的长发,勾至耳后,一开口,是恢复柔软的语气,其中夹杂着点无奈:“约了医生明天带你去做检查,快睡吧。”
  她没必要和一个小孩,病人置气。
  这样温柔的态度,让陆今遥冷漠坚硬的情绪高墙,今晚第一次出现裂缝。
  陆今遥后知后觉想到沈绛的承诺的那句,“我也会爱你”,微微动摇。
  她真的会吗?
  *
  许是被沈绛的包容打动到了,冷静下来以后有所愧疚,又或者是那一刹浓烈的情绪已经过去,陆今遥暂时打消掉了那些不好的念头。
  这一整晚,她睡得很安静。
  沈绛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阿姨次日一早过来收拾,早餐是简单的鸡蛋挂面,陆今遥乖乖吃完了整碗。
  见她不再似昨日那样强烈抵触,沈绛松了口气,好看的眉眼松软下来,笑着夸赞:“今天很乖。”
  陆今遥怔愣片刻,随即藏在碎发下的耳朵开始无端升温。
  她今年二十岁,不是十二岁。
  沈绛的话,听着有些像在哄小孩。
  托熟人挂号,沈绛带人去的是下海市有名的私立医院,一路绿灯,检查完所有的相关项目也才花了不过两小时。
  医生对光举着片子,一张一张,看了又看。最后用小手电挨个照过女孩无神的黑瞳,得出结论:“放心吧沈小姐,她眼睛没有问题,片子我也看了,瞳孔健康,与神经压迫也无关。”
  听完,沈绛稍稍放心,却仍疑惑:“那为什么她会突然看不见?”
  医生拿起手机,操作几下,摘口罩:“结合你之前说的大概情况,我觉得她需要看的可能不是眼科,这个就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了。”
  很快,沈绛的外衣口袋里响起一声消息提醒。
  她解锁手机,看见对方发来的是条名片推送。
  到这,沈绛已经隐约猜到些什么。
  起身同医生道过谢,她牵起座位上的人走出诊室。
  肌肤相触的瞬间,指腹传来微末的湿热,有些滑腻——在冷气充足的医院里,女孩的掌心被糊上一薄薄细汗。
  明明那么害怕听见不好的断语,面上,却始终不露端倪。
  故作坚强的纸老虎一只。
  看透这层本质后,沈绛再侧目打量陆今遥这副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温声询问:“是不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嗯?”
  陆今遥愣了会儿,不置可否:“嗯。”
  转头,沈绛联系到名片上的那位精神科专家。
  两人辗转驱车前往,整套流程下来,基本已经可以得出初步结论,是心因性失明。
  针对这一病因,医生给出了几个合适治疗方案。
  这时,一直缄默的陆今遥忽然开口打断:“沈绛,我累了。”
  桌子底下,女孩规矩搭在膝上的手握成拳头,另只手朝沈绛所在的方向虚虚摸了几下,终于抓住,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陆今遥的声音有些紧绷,手里不自觉用力:“可不可以回家?”
  沈绛悄然蹙眉。
  小臂被陆今遥抓住的那块地方,不消几秒就泛起一圈薄红。
  答应好会乖乖配合医生看病的人,却中途变卦反口。
  沈绛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她同医生无声对视一眼,最终,无奈松口答应:“好,我们回家。”
  听见妥协的回答,陆今遥紧绷的情绪松了点,手上的劲道也悄然散去。
  沈绛不动声色从她手中抽回小臂,一边揉按,一边转头看向医生,神情歉然:“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夏医生,其它问题之后我再联系您。”
  回去路上,沈绛始终一言不发。
  陆今遥深觉不安。
  她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时不时习惯性地偏头去看,做完动作,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看不见。
  因为无法用双眼描绘,所以任何细微的情绪都会被催化、进而膨胀,变成可怕的怪兽,最后轻轻一推,她的城墙失守。
  十字路口的红灯有九十秒秒,趁这间隙,沈绛拿起手机。
  陆今遥听见传来的细微动静,在这时开口:“姐姐。”
  “嗯?”
  沈绛抬眸,若有所思。
  她捕捉到一个有趣的细节。
  短短相处这些天里,陆今遥每每有求于她又或是耍心思的时候,就会乖巧地叫“姐姐”或者“沈绛姐”。
  要犯浑和说正经事时,就直呼其名。
  真是半点不遮掩。
  “你会生我的气吗?”陆今遥小心试探,搭在安全带上的手抠住边角,低声说,“来之前都说好了配合看医生,临到头却突然反悔,让你白白浪费一天的时间陪我。”
  沈绛:“不会……”
  安抚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就此打住。她忽然垂眸,眼神扫到夏医生不久前给自己发的那些,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显冷淡:“你别想那么多,今天不想看就改天,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