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果让陆今遥认为,自己确实有在生气呢?
  她会因此而做出改变,或者,至少承诺下一次的看诊时间吗?
  事实上,两人前脚刚走出医院,后脚,夏医生就给她单独发了消息。
  整整几页的病情分析和针对性治疗的方法,密密麻麻。
  沈绛先前已经粗略地浏览过一遍,眼下又在看——
  心因性失明(psychogenicblindness)是一种由心理或情绪因素引发的视力障碍,而非由眼部或神经系统的器质性病变导致。它属于转换障碍(conversiondisorder)的一种表现,常见于经历重大心理创伤、长期压力或强烈情绪冲突的人群(1)。
  主要特征:
  1 .突发性:视力丧失可能突然发生,无明显生理原因。
  2 .症状与生理检查不符:眼科检查(如眼底、视神经、脑部影像学)通常无异常。
  3 .伴随心理因素:常与焦虑、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或童年创伤相关。
  4 .波动性症状:视力可能时好时坏,或在特定情境下(如放松时)短暂恢复(2)。
  大段的病理介绍后面,还跟了几句很重要的话,也是医生通过面诊后对陆今遥目前一个心理状态的评估。
  “病人目前处于自我封闭,极度抗拒治疗的一个状态。”
  “如果不进行疏导,心理状态继续恶化,将会无法开展治疗。”
  “介于你是她身边目前最信任的人,沈小姐,我觉得你可以成为打开她的那把钥匙。”
  “如果她始终不愿意放开,建议你可以使用暴露疗法(3),适当地给予引导和情绪刺激。”
  “引诱,或者逼迫——”
  “直到她对你彻底放开自己。”
  【作者有话说】
  ps:
  有关(1)(2)的解释均来自于网络搜索,这里只是引用作为小说设定,并未有过具体考证,所以当一个普通的设定看就行。
  (3)暴露疗法:满灌疗法(floodingtherapy)也称暴露疗法、冲击疗法或泛滥疗法,暴露疗法分为实景暴露和想象暴露,不给患者进行任何放松训练,让患者想象或直接进入最恐怖、焦虑的情境中,以迅速校正病人对恐怖、焦虑刺激的错误认识,并消除由这种刺激引发的习惯性恐怖、焦虑反应。
  第4章 扮得乖一点
  沈绛不否认。
  其实医生说得对,她确实是最适合当那把钥匙的人。
  许是她亲眼见证了陆今遥从云端跌落泥潭,她最知道,陆今遥这样一个家里千娇万宠着养大的大小姐,是如何被现实击垮,从象牙塔里不留情面地拽出来,朝她露出狰狞可怖的獠牙。
  大约就是这层缘故,女孩对她有着天然的信任、依赖。
  这世上没多少人能接受得了,至亲的死,原来与曾经深爱的人挂钩。
  陆今遥逃避面对也好,自暴自弃也罢,沈绛都能打心眼里理解。
  或者说,感同身受。
  很多时候,她仿佛透过陆今遥看见五年前的那个自己。
  不同的是,五年前的她不像现在的陆今遥,身边有个“沈绛”,愿意伸手拉上一把。
  倘若“引诱”和“逼迫”当真有效的话,她不介意做一回恶人——
  早已满身脏污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看法,被人书满劣迹碑石上,多一点,或是少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沈绛刻意放冷淡的态度被陆今遥敏感捕捉到,不安与忐忑,伴随她一路,直至打开家门。
  第三人的出现,让女孩心中煎熬暂缓几分。
  “你们回来得刚好,快坐,汤也好了,我去端过来。”阿姨听见开门的动静很开心,她提前在手机上和沈绛通过气,掐着点做晚饭,不早不晚。
  “小心。”沈绛扶着陆今遥坐在玄关,帮人换鞋。她这会儿说话听起来不似刚刚在车里那般冷淡了,显然是在笑,“我闻见肉味了,好香,今晚做的什么?”
  陆今遥听着二人来往的对话,心口发紧。
  沈绛应该是在意自己临时反口,有些生气的,但程度不深。
  那她需要做些什么吗?
  还是让沈绛自己消化。
  陆今遥很挣扎,她心知肚明,对方如今尽心尽力照顾自己,不过是因着祖上的情分和小姨的交情。
  这样的情分,如同风中摇曳的柳枝,看似坚韧,实则脆弱至极一掐就断。
  陆今遥只是有些害怕。
  自己刚刚才没有了家,要是沈绛也开始厌烦她,她便再没去处了。
  或许,她应该扮得乖一点,兴许能有用。
  怀抱这样的想法,用晚餐的时候陆今遥忍着恶心吃下整碗米饭,还喝了小半碗汤——即使面对满桌菜肴,她始终毫无食欲。
  这样,看起来够乖吗?
  然而坐在她身侧的沈绛却在中途接到个电话,起身走往阳台,等再回到餐厅,桌上已经不见了陆今遥的身影。
  阿姨看出沈绛的疑惑:“陆小姐脸色看着不太好,我扶她回房躺下了。”
  沈绛听完,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凝重:“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身形一顿,转身就要朝次卧的方向走,阿姨又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还有,沈小姐,你上午出门前让我办的事情已经找人来弄好了,我现在把下载链接和密码发给您。”
  沈绛暂缓离开的步伐。
  她后知后觉,抬眸在房子四周扫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赵姨。”
  沈绛再次拧开次卧的房门,看见床上的人影蜷起腿侧卧,背对门口。薄红的夕阳余晖穿过树影,一半洒落飘窗,一半照在陆今遥身上,让人莫名生出一种纤弱的易碎感。
  她像一朵失去水分即将枯萎的花朵,在等待生命的最终审判。
  陆今遥没睡。听见开门动静,她转动身体有些茫然地望来:“还有事吗,赵姨?”她以为是刚离开不久的阿姨又回来了。
  沈绛没说话,从床尾绕了过来。
  听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陆今遥便猜到了来人不是赵姨。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抿唇:“沈绛姐?”
  沈绛挨着人在床边坐下,手背浅浅擦过她的脸颊:“哪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陆今遥摇摇头。
  沉默片刻,她忽然开口,脑袋耷拉了下去:“对不起。”还是道歉吧,为着不久前不配合拒绝看病的事。
  沈绛望着眼前的人,凝视良久。最终,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愿意和我说说吗?为什么。”
  或许她应该“生气”,生得再久一点。
  但她实在不忍。
  以情绪去逼迫引诱,这样的手段或许成效明显,可对于现在的陆今遥来说都过于残忍,沈绛觉得这样花朵般娇弱的一个生命,不该再遭受更多的精神摧残了。
  陆今遥咬唇:“我不想回忆。”
  治疗,意味着要再一次直面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
  这段时间,陆今遥依靠安眠药勉强能睡个好觉,不想再回到那种持续的精神折磨里。
  她已经受够了。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沈绛的眼神落往一旁,平静地说着:“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不配合治疗的话,眼睛可能就一直看不见,你想继续这样下去吗?”
  或许她应该将事实夸大,情况说得再严重一些,吓吓这支抱着象牙塔不肯撒手的花骨朵。
  陆今遥神情露出明显挣扎,她沉默几秒,试探着开口:“可以给我几天时间缓缓吗?”至少不是能是现在。
  “还有……”
  “这件事情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我小姨?”
  沈绛这次没再心软:“你小姨过几天会到下海,我只能答应你在此之前不告诉她,但到时候一见面,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陆今遥听见这么直白的拒绝,似乎是早就料到的,也没太沮丧。
  该说的都说了,沈绛抬腕看了眼时间,想到一会儿七点的视频会议:“那你休息。我就在隔壁书房,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叫我,或者给我打电话。”
  现在的手机都有语音识别功能,陆今遥的手机就在床头触手可及的位置,应该不难办。
  陆今遥“嗯”了一声,沈绛作势起身。
  身旁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动静。
  陆今遥偏头去看,只见视野范围内一团糊状的深色黑影开始晃动。
  她朝着黑影忽然伸手,胡乱抓了一把——
  刚好抓到沈绛的衣摆。
  陆今遥仰脸:“姐姐,我今晚有好好吃饭。”
  她欲言又止,还是问出了那句憋很久的话。
  “我乖吗?”
  沈绛被她问得一怔,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很乖。”
  听见这个回答,陆今遥眉眼松软下来,她很小声:“那你别生我的气了。”
  别不要我。
  陆今遥攥紧手中的布料,原本平整的衣物被她一点一点握成皱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