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打头的顾维原本还油腔滑调地含着几句混账话。不经意一抬眼,蓦地见到言漱礼那张脸,登时傻在原地,嘴唇嗫嚅着,声音都噎回了肚子里。
  李絮直觉言漱礼是不是又做了些什么,才令这无法无天的二世祖一见着他,就像小鬼见了阎罗,显出这副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子。
  她默默侧眼,言漱礼似有感应,也垂眼回视。
  他没作声,只挑眉警告,将李絮下意识松开的手攥得更紧。
  对面几人错愕过后,察言观色,皆很快反应过来,一声接一声响起恭维问候。其中甚至夹杂几句微不可闻的“chiara”。
  言漱礼一概不应,疏离地颔了颔首,带着李絮从他们自觉让出的路穿过去。
  周围聚集一群曾经对自己冷嘲热讽言语霸。凌的人,李絮如芒在背,难免不舒服。
  不过她已经脱离那段晦暗的青春期太久,不会再因为简简单单遭受一个白眼,就难过得紧咬嘴唇,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更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虚情假意的示好,而错觉自己得到了尊重,
  她惯会自嘲,此刻置身尴尬之中,目睹众人面对言漱礼的谨小慎微,也认为自己有狐假虎威的嫌疑。
  有点荒谬,想笑,但不好表露。惟有绷着神情,假装若无其事,硬着头皮回握言漱礼的手,跟着他往前走。
  人群之中,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张苍白的脸。
  “leon!”
  何雨曼拨开顾维的遮挡,情绪激动,声音尖细,委屈又不甘地指着李絮,“你不要被这个女的骗了!她最会装无辜扮可怜!你知不知道,james之所以沦落到现在这样,就是被她害惨的!他们之前——”
  一边哭腔焦急,一边伸出钻光闪闪的延长甲,意欲去抓李絮的胳膊。
  言漱礼反应极快,揽住李絮,轻巧避过。
  “陈彧在悉尼。五年之内都回不来。”他神情沉鸷,冷冷打断对方的话,“假如你这么挂念他,想去陪他。我不介意帮你这个忙,知会你父母一声,成全你们。”
  言漱礼自幼性格冷漠,但家教好,有风度。无论平时再怎么高高在上,再怎么不耐烦,对待女士都会维持基本礼貌,极少以压迫感这么重的姿态讲话。
  即便是当初表白被拒,言漱礼起码还给了何家一个面子,没有将场面弄得这么难堪。
  何雨曼知道言漱礼不喜欢自己。但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喜欢过别人。总是自我安慰等待会有好结果,她的家世背景和个人条件都拿得出手,言家和何家也有利益往来,只要稍稍权衡利弊,轮也该轮到她的。
  谁知突然冒出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李絮来。
  何雨曼蛮横惯了,没想到自己会得此待遇,霎时间血色褪尽,瞪着泪眼,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抽抽噎噎地哭着,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又被顾维默默扯了回去。
  言漱礼懒得在这群无所事事的废物身上浪费时间,无波无澜收回视线,揽着李絮转身即走。
  经过人群末尾,可以感觉到李翎目光复杂地觑过来一眼,又闪躲着移开。
  李絮垂眼,装作没看见。
  侍应引路,进了一处僻静的庭院。亭轩矮桌,临溪远眺,眼前一片深浅浓淡的山野绿。
  两人凭栏对坐,言漱礼没让侍应在旁,亲自沏了一壶普洱。
  李絮枕在阑干上,伸手撩了一掬清凉的溪水,看了看被风染绿的山峦,又回头看了看他。
  半晌,她开口叫了一声“leon”,神情若有所思,“我们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言漱礼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声调淡然,“我们哪样?”
  李絮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被那么多人撞见,这样。”
  “云城就这么大。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正常生活,正常出门,就难免被人撞见。”言漱礼把玩着手里的闻香杯,撩起眼皮瞧她,“你想避开谁?”
  “我没想要避开谁。”李絮抿了抿唇,讲得隐晦,“只是怕对你影响不好。”
  拍拖归拍拖。
  其他归其他。
  很多时候,行事低调些,可以为将来免去不少麻烦。
  她之前跟陈彧在一起两年多,除了极为熟识的几个朋友,就没其他外人知道。结果现在跟言漱礼恋爱不到一百天,该见不该见的人,都主动被动地见了一遍。
  人多口杂,不知道那群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也不知道那些闲言碎语会不会传到言家长辈耳中。很难不为此生出几分忧虑。
  然而言漱礼显然满不在乎。
  他慢条斯理替她舀了一碗花胶汤,轻放到面前,无视她的话,转而抛出另一个问题,“知不知道,言逸群为什么会和霍敏思结婚?”
  明摆着的答案,他却这样问。
  令李絮讲出“联姻”二字时,都有些犹疑。
  “霍家从商,实权掌握在霍决手里,二房不受重视。无论是出于仕途升迁或家族利益的考虑,言逸群娶霍敏思,都绝对不是最优解。”言漱礼果然否定了她的观点,继而轻描淡写修正事实,“他做这个决定,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
  李絮闻言一愣。
  “很惊讶吗?”
  见她瞪得圆圆的漂亮眼睛,言漱礼伸手碰了碰她软白的脸,“我外公没有你想的那么迂腐。他和我外婆是奉行自由恋爱结的婚。我母亲,我舅舅,也是同样。老爷子从来不在这方面,对我们有所要求。”
  “联姻的本质,是双方家族利益结合的巩固及证明。它简单、原始、有效,通过这种公开认证且受法律保护的方式,可以令资源置换变得更加稳妥。但两个群体的利益方向,不可能完全一致。所以它不是没有风险和弊端,更不是唯一有效的途径。”
  他语气平和,态度平静,耐心得近乎循循善诱,“这话由我来说,或许会显得傲慢。但普德发展至今,向前一步,很难,退后一步,也不那么容易。有些所谓的助力,可有可无,完全可以用其他选择覆盖。而有些所谓的牺牲,并不值得,不是非要我低头妥协不可。无论是老爷子,言逸群,还是我,我们心中都有各自的衡量。”
  他讲得认真。必要的,不必要的。方方面面都剖开来摆在她面前。
  李絮心绪震颤。
  下意识绞紧了手。溪水像融化的冰淌过。又似柔软的玻璃,分分钟要将她割伤。
  她掀了掀唇,再开口,骤觉自己眼神与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也不想说。”言漱礼捏住她下巴,略带强硬地,将她视线转回来,“至少,不想这么仓促地说。”
  “你才答应我在一起不到三个月。这个阶段谈及婚姻,很大概率会吓到你。可是你对这件事有认知偏差,我不想你误解,必须纠正过来。”
  指腹轻轻擦着唇环,她听见他格外郑重地低声,“我不是在跟你随便玩玩,李絮。”
  仿佛经历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沉浮。
  风平浪静底下,是暗涌的漩涡。
  李絮慢吞吞对上目光,轻轻慢慢地蹭了一下,感受彼此迥异的温度差。腮颊柔软,犹如一枚跳动的云雀心脏,小心翼翼陷入对方掌心。
  她无言凝他,迷茫又悸动,情不自禁起了身。尚未完全绕过去,就被扯落,直直跌入他怀里。
  贴得很近。心脏跳得极快、极重。起初高低错开,慢慢又趋于同频。
  望入那双琥珀眼,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讲。最后冷静下来,还是欲言又止。李絮细细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leon.”
  言漱礼扶稳她腰肢,面庞在斑驳日影中闪耀,丰神俊朗,不过如此。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回应。”他嗓音低,情绪收在眼底,沉默地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没打算在这种随随便便的场合求婚。”
  他远远比她以为的更了解她。
  李絮侧坐在他腿上,视线将近持平,心下百转千回,有些舍不得这缱。绻的氛围。
  然而对视半晌,明知会惹他不高兴,她还是刻意打破了沉默。
  “那我说些别的?”她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状似随意提起,“你什么时候把陈彧丢去了悉尼?怪不得这么久没听过他消息。假如不是刚刚听你们聊起,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久违地从她口中听见这个名字。
  言漱礼沉默片刻,神情慢慢沉下去,英俊的面庞透露出几分郁气,“很关心他?”
  “关心的话,不会现在才问。”李絮安抚地摸了摸他耳廓,似笑非笑,“随口一提。转移话题。”
  言漱礼冷冷评价,“不怎么高明。”
  “我觉得挺有效。”李絮噙着笑意,将自己送过去,“言漱礼,你这样很凶。”
  “哪里。”言漱礼冷冰冰的,将她的腰掐得很紧,像是很不满意她的言行。
  “这里。”李絮凑近,亲了亲他紧皱的眉头。
  又亲了亲他抿直的唇角,“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