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最后亲昵地环住他脖子,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轻声细语讲,“不要不高兴。”
  言漱礼面无表情,好像很被动地需要李絮去哄他。而李絮做得并不怎么样,他需要的远远不止如此。
  他数着她的脊骨,没有否认自己的坏心情,只声音很低地控诉,“不喜欢你关心别人。”
  “主语是你,哪有关心别人。”李絮似诡辩又似较真,捧着他的脸,对待小动物似的低头蹭了蹭,又学他的话,“不喜欢你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不高兴。”
  她昳丽地注视着他,眼底闪烁着光晕,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言漱礼薄唇微抿,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所融化,只静静捕捉她此刻专注的眼神。
  无人打扰的花园,是最适合吐露真心的场所。
  李絮捉住他碰触自己腮颊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又再重新沉进去。
  “前段时间,我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有些突兀地,她声音轻脆,平静翻开记忆一页,“我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在电话里听过她声音了。她叫我囡囡的瞬间,我就有预感。心想,不会吧,不至于这么对我吧。结果她真的是受陈彧指使,来劝我跟他复合。”
  言漱礼闻言,蓦地将手臂收紧。
  李絮陷在坚实的怀抱里,有些怅惘,又有些释然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她依附陈家生活,境况不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但仔细想想,还是会觉得难过。”
  常常感觉自己像一封没写地址的信。
  无论年龄几何,阅历几何,见过多少事例,读过多少理论,接受父母完全不爱自己,仍然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人生课题。
  所幸她已经渐渐克服得比从前好了。
  至少今日,她第一次拥有了袒。露自己伤口的勇气。
  言漱礼没有作声,目光幽深,沉沉注视她的面容。
  可以感觉他正在慢慢抚摸自己清瘦的脊背。像反季节消融的冰。非常宽容,又非常温柔。
  李絮因为这份无言的支撑,而生出了更多倾诉的底气。
  “刚刚那群人里面,我妹妹也在。”她轻轻勾住他手指,有些生疏地说,“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知道。”言漱礼说,“你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李絮颦眉,“李兆霖是不是打扰过你?”
  “见过一两次。”言漱礼低声,“他对你不好。”
  树荫蔽日,透过枝叶的罅隙,投落点点碎光。他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看起来像一幅光影绝佳的古典油画。
  “以后不要再浪费时间应付那种人了。”李絮一动不动,看着他表情,很小声地说,“虽然做不到话本里削骨割肉那么决绝的戏码,现代法律也无法真正断绝自然血亲关系,但等我将那笔信托钱还清,我跟李兆霖之间就再没有什么亏欠。李家容不下我。我不需要借他庇荫,他也不需要我养老送终。”
  言漱礼捏住她指骨,细细摩挲半晌,忽而很慢地说,“那你已经还清了。不必再回那个所谓的家。”
  不难理解的一句话。
  尽管他有意淡化了内容。
  很多事,倘若她不问,言漱礼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
  “…我不要你这样。”李絮拧眉,唇角抿了又抿,避开他即将落下的吻,“我知道这些对你而言不值一提。可是leon,我想跟你好好在一起,不想欠你。”
  “你不欠我。”
  言漱礼转过她躲避的脸,强硬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彼此呼吸温热交织。他笃定又平静,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是你的。李絮。”
  明明讲着这般俯首称臣的话,却令人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占有与攫夺。
  李絮心脏沉沉地跳,同时感到怯懦与沉溺。
  久久静默,因为伏在他肩上,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其实好多时候,言漱礼,我都好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言漱礼手掌顺着她雪白的颈,像在抚摸一缕受惊的游魂。
  李絮想了想,似是而非讲,“嫉妒你什么都有。嫉妒你比我更早领悟。”
  自从在麓月府重逢,李絮一点一点,开始介入他真实的生活。她看他与言逸群相处,听他讲言幼薇和elias的过往,跟他去德国见marie。她目睹他与自己的不同。一边观察,一边思考,终于后知后觉愚钝地发现:家,指的不是特定的某些身份,或者特定的某间建筑,而是情感支持。
  亦如那句刻在黑胶唱片内圈,写在佛罗伦萨车窗上的歌词——
  ifloveistheanswer,you‘rehome.
  她也可觅得答案,筑起归巢的家吗。
  太多话没有诉诸于口。
  但就是默契地有感应。
  广藿玫瑰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混合低调的焚香,甜蜜而安定,像一张铺天盖地织梦的网。
  言漱礼一瞬不瞬看着她,任由她占据自己全部视野,同时亦强势地嵌入她眼底。他们向彼此分享所有缅想与记忆,敞露梦的隧道,剖开隐秘的心。
  一呼一吸的气息拂过。
  言漱礼将怀中柔软的身体抱紧,捉住腕骨,轻而庄重地吻了吻她无名指,说,“现在也不迟。”
  流绪微梦。
  夏日融化于此刻。
  风轻轻,蝉声也轻轻,连同碎响的溪流,恋人的絮语,一同构成无尽夏的白噪音。
  *
  与sphynx作伴,无所事事休息了一两日,李絮很快调整好时差与状态,重新适应了云城的节奏。
  她最近在和霍敏思商量,物色适合当工作室的地方。要求只有三点,一是安静,二是便宜,三是不要言漱礼那个挑剔鬼插手。让他来选,地点必定无限接近nmaa写字楼,且租金必定贵得令人咋舌。
  “所以,以后真决定留在云城了?”霍敏思在那边揶揄着问。
  “暂时是这么打算。待腻了再飞佛罗伦萨。”李絮埋头整理着画具,“反正画画在哪都是画,回来还可以常常跟你见面,不好吗?”
  “我当然是举手举脚赞成啦。”霍敏思躺在伦敦草地晒太阳,哼哼着笑,“啧,便宜那座冰山了。我再待两天,巡完最后一家餐厅就回,到时候陪你一起去苏城看场地。”
  “行。”李絮唇边折起淡笑,“我跟sylvia有两幅画位置一直定不下来,也得现场参考参考你的意见。”
  有一搭没一搭通完电话,刚挂断,就见江岸霓虹塔亮了灯。偏轴门响。被背后议论的人早早归了家。
  李絮扔开手机,抱着小猫咪,从画室探头出去,“今天不是好忙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不早了。”言漱礼把西服外套搭在吧台椅背,一边走近,一边单手扯松领带,“晚餐时间。”
  sphynx“喵呜”一声从怀里跳出去。
  李絮闭了闭眼,感受温热的气息俯落,接受一个点到即止的轻吻。
  突然想起他在教堂穹顶讲过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笑什么。”言漱礼倚在门边,低头看她,慢条斯理拆衬衫袖扣。
  李絮眨了眨眼,故意帮倒忙,将他刚刚解开的袖扣重新扣上,懒洋洋问,“我的那些画,你助理都搬到哪里去了?我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言漱礼任她捣乱,勾了一下她颈间的项链,好像根本没什么企图,很正经地讲,“在收藏室。”
  她的作品又不值钱,过两天还要转运去苏城,随便找个地方暂放就是,哪里就至于锁进收藏室里了呢。
  李絮表示不理解,言漱礼也不解释,直接牵着她往楼上走。
  偏轴门被重新推开,转过覆盖皮革的折角楼梯,来到一扇烟熏尤加利木饰面的巨型装甲门前。
  这是整间屋子,李絮唯一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言漱礼没有松开她的手,推开隐藏屏幕,输入密码,对照指纹与面容识别。锁芯沉沉弹开,厚重的门扉露出一道缝隙,里面明显低几度的冷气静静淌出来。
  比想象中更阔敞、更空荡的空间。
  入目之处,停泊一辆灰蓝色古董敞篷车。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漆上得很亮,轮廓与细节皆维护得焕然如新,想必花费了不少钱财心思。
  两侧展柜鎏金雕花,错落有致,摆放各式艺术品。
  居中固定一处流线型岛台,镶嵌防弹玻璃保险柜,集存流光溢彩的珠宝钻石。
  “都是我妈妈以前的收藏品。”
  言漱礼言简意赅,一笔带过,引领她往更深处走。
  转过一处工艺繁复的浮雕海浪墙,视线蓦地一顿,熟悉的画面在李絮眼前徐徐铺展。大小尺寸各异的透明人,或沉浸于海水,或迷途于花园,或徜徉火山口……若干幅油画,整整齐齐,悬挂在空荡荡的私人展厅里。
  李絮前几日刚刚完成的那一幅,恰好被摆在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左侧,是她去潮起岛之前,给言漱礼画的那幅不合心意的50*50肖像。
  右侧,则是林深在佛罗伦萨曾经向她提起过的,那幅在夜海弹钢琴的透明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