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情没回答,一只手伸到了衣服里。
  封存叹气,又走过来:“胳膊进去了,脑袋怎么进?”
  “......”
  封存把秦情穿一半的衣服脱了下来,先套在他脖子上,动作很小心,怕碰到他的额头和眼尾。
  “先伸右手。”
  “......”
  “左手。”
  “裤子我忘拿了,就穿这个吧。”
  封存左右看看,又把他的运动鞋踢到床边,秦情站起来,把两只脚硬生生怼了进去。
  “走吧。”秦情说。
  “还有哪里不舒——”
  “没有。”秦情面无表情把他打断了。
  封存顿了下,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秦情跟在他后面,拖着脚步,走得慢吞吞。
  两人的身影在医院长廊里,一前一后,被冷白色的灯光隔开,仿佛永远都连不到一起。
  -
  回家后,秦情去院子里坐着发呆。他坐在石头上,屁股硌得有点痛,可能是之前跟光头打架时摔着了,又站起来,坐回椅子上。
  夏天院子里的花几乎都谢了,从左看到右,只有大片葱郁的绿色。还是天上热闹些,天上有星星,有月亮,有飘过的云,偶尔还有掠过的鸟。
  不知道秦昼有没有在天上。
  不知道爸爸和妈妈有没有在天上。
  爸爸和妈妈应该不在吧,把小孩生下来就丢掉的人,如果活着,一定会活得很自私,自私的人一般都过好日子,过好日子的人不出意外是不会主动死的,如果出了意外,那应该也没有资格去天上吧。
  秦情闻到了一股烟味,回头,封存走过来,把烟和打火机丢在石桌上,在他旁边坐了下去。
  秦情坐直身子,用拇指撑开烟盒,从里面拿了根烟,然后咬在嘴里,点燃。
  封存看着他。
  秦情抽着烟,动作娴熟。俩人都一声不吭。
  半晌过去。
  “什么时候学会的?”封存问。
  “在美国的时候。”秦情咳了一声,“秦昼教的。”
  “之前忍得很辛苦吧。”封存说。
  “不辛苦,我没有瘾。”秦情转头注视着封存的眼睛。
  除了对你之外。
  封存往茶杯里抖了烟灰:“我们要谈谈吗。”
  “谈什么?”秦情问,“昨天晚上的事,还是前天晚上的事。”
  “我有义务确保你的健康和安全。”封存说。
  秦情看着花园角落茂密的草:“你答应俞医生了吗?”
  “身体的,心理的。”
  “如果答应了,还可以反悔吗?”
  “我一直以为你很乖,你平时去哪里,我也从来都不过问。”
  “如果不能反悔,那你们再分一次手吧?”
  “彻夜不归,不接电话,第三天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说你受伤进医院了。”
  “再分一次手,可以吗?”
  封存看着秦情指间明灭的火星:“我现在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我以后会接电话的。”秦情说,“那天没电了。”又说,“你别搭理俞舟,你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把目光全部放到我身上,就会了解我了。”
  秦情说:“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封存熄灭烟头:“你了解个屁。”
  “......我去洗澡了。”秦情站起来,低着头说。
  -
  秦情上楼的时候,抓了下头发,在头顶抠到了一块风干的血痂。他走到浴室里,对着镜子,将头发扒拉开,头皮上没有伤口,大概是额头的血溅上去,把头发黏黏腻腻粘在了一起。
  操他爹的死光头、臭瓢虫!
  秦情站在洗手台前脱裤子,封存走进来问:“非得今天洗?”
  秦情看了镜子里的封存一眼,转过身,脑袋朝他跟前一凑:“没闻到腥味儿吗?”
  “去浴缸,我帮你洗。”
  秦情看了眼自己光溜溜的两条腿:“不了吧。”
  “怕人看?”
  “我怕你把我看in了,你尴尬。”
  秦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的,本性暴露后,突然就破罐子破摔了,说话做事全靠本能,压根儿不往脑子里过。
  封存倒是没反应,淡淡的眼神,淡淡的表情,他永远如鱼得水,清澈的水里如鱼得水,混沌的水里照样如鱼得水。
  他往左前方一抬下巴:“进去。”
  秦情半推半就地躺进了浴缸,封存让他把后脑勺挂在边儿上,自己把淋浴喷头拿下来,用温热的水冲他头顶。
  封存的指甲边缘修得整洁干净,他的手指划过头皮,秦情只能感受到指腹柔软的触感。
  好温柔的一双手。
  封存用来弹贝斯的手,画画的手,纹身的手,握反向盘的手,骑机车的手,切番茄的手,煮面的手,现在在帮他洗头发,在帮他擦拭眼角的泡沫,在托着他的后颈......
  这几乎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场景,他做梦都不敢奢求的爱。
  爱?
  封存对他有爱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那份愧疚太瞩目,压过了其他所有情愫。不仅是秦情看不清楚,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秦情睁开眼睛,望着封存倒置的脸。这张脸倒过来,略有点陌生,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对不起,哥。”他沙哑着声音说。
  封存眼皮动了下:“眼睛闭上。”
  秦情老实巴交阖上了眼,他说:“我在打工的地方,跟人打起来了。但不是我惹事,是对方先的动手。”
  耳边一片寂静,只有水流的声音。温热的水汽蒸腾起来,秦情感受到了一股潮湿。
  他睁开没有受伤的那只眼睛偷偷看:“你还是不信?”
  封存放下喷头,用干燥的手盖在他眼皮上,停了两秒。
  秦情重新闭上眼。
  封存仔细揉搓着他头发上的血痂:“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暑假吗?”
  “高中之后一直有在打工,”秦情说,“这家是高二的时候去的。”
  封存愣了下:“体验生活?”
  秦情犹豫着回答:“零花钱不嫌多嘛。”
  “是什么地方?酒吧?夜店?”
  “不是。”秦情说,“潘博表姐搞直播,我去打杂的,昨天晚上是个意外,偶然碰到了一个醉鬼。”
  封存把秦情脑袋上的泡沫全部冲干净,用干毛巾帮他擦了头。
  “起来吧。”
  秦情用毛巾抹了抹后颈。
  “打赢了吗?”
  “什么?”
  “问你打架赢了输了?”
  秦情站在原地,动了下嘴角:“算是......扯平吧。”
  “打不赢的架别打,看着要输就直接认怂,以后有机会再找回来。”封存说,“丢脸比受伤好,犯不着硬碰硬。”
  秦情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你的行事准则吗?”
  “这是帮你想的生存之道。”封存站起来,说。
  秦情看到他衣服裤子打得半湿:“要不你先洗吧。”
  “我去楼下。”封存指着淋浴喷头说,“小心点,手不要沾水。”
  “嗯。”
  秦情这个澡洗了很久,洗得很费劲,洗完出来,楼下的灯已经关了,封存卧室门缝里透了光亮。他盯着拿道亮光看了会儿,回到了自己屋里。
  秦情坐在床边跟潘博打电话:“你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说一声。”
  对面传来迷迷糊糊的一声:“啊?”
  “你跟我哥怎么说的?”秦情问。
  潘博砸了砸嘴,像是还在梦里:“能怎么说啊,什么都没说,”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你哥一点儿都不信任我,本来还想帮你编个理由解释一下,人一个字儿都不愿意听。你还在医院吗?”
  “回家了。”秦情说。
  “那就好生歇着吧,我他妈,刚睡着就被你叫醒。”
  “我还没问完。”
  “操!”听潘博那边的声音,仿佛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问问问,还有什么他妈想知道的,赶紧问!”
  秦情想了想:“......没有了。”
  “哎我靠,真他妈服了。”潘博的声音这会儿变得特别精神,“哪天开学啊你?”
  “周一。”
  “那不就明天吗?”
  “嗯。”
  “大学是不是都有宿舍啊?”
  “废话。”
  “挺好。”潘博说,“住宿舍自由,你夜不归宿也不用再绞尽脑汁跟你新哥找借口了。”
  “就这一个哥,没什么新哥旧哥。”秦情说。
  潘博啧了一声:“你这话外人听了,绝对说你忘恩负义。”
  “你不说吗?你是内人?”
  “诶我发现你每进一次医院出来,就好像添了火药一样,那是不是医院啊,军工厂吧?”
  秦情笑了一声。
  “你别跟我冷笑啊,大半夜的,慎得慌。”潘博想了想,“开学要帮你搬行李吗?一个手不好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