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李氏怅然若失,她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说:“哀家已经送走了两位皇帝,实在不想再送走第三位了,尤其还是……还是……”
  她终是没能说出那两个字。
  褚元恕行了个礼,算是应许了。
  李氏了然,那颗悬着的心就此放下。她长舒一口气,“去吧,百官们都等着呢,陛下莫要耽搁了。”
  檐下的鹦鹉学着人说话——“去吧,去吧,都等着呢”,声音颇有一丝悲切。
  褚元恕走远后,瑾霜端茶进来,跪在地上给李氏敲打着小腿,“陛下心里还是念着太后的,母子情深,断不了的。”
  李氏端起茶盏,可不知怎的手心里一滑,上好的白瓷摔在了地上,断成好几片儿。
  从李氏宫里出来,褚元恕越走越快,他前脚才迈进奉天殿偏殿,一个士兵就跟着跑了进来。
  那士兵跑的太快,直接撞开了几位站在门口的官员,跑到褚元恕面前,“陛下!志喜!”
  殿中众人纷纷侧目,实在不明白这生死攸关的档口有什么可“喜”的。
  只听那士兵说道:“明王殿下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着边军在西门外截停了西番的骑兵,明王殿下着小的带话,说,若西番执意阵前对决,他愿一战!”
  “回、回来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一屋子人顿时激动起来,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消息了。
  蔺宁拨开人群朝前去,他虽提早知道了褚元祯的计划,但眼下听见了“愿意一战”的字眼,还是止不住地心慌,想着凑上去听个明白。
  褚元恕也很激动,“当真?”
  “千真万确!”士兵赶紧回话:“一切等着陛下圣裁!”
  “好,好。”褚元恕快速说道:“传话明王,不必理会西番的挑衅,莫与小人逞口舌之快。但是,西番屡犯我边境,令京都上下人心惶惶,为捍卫百姓安危,当逐;宣慰使出尔反尔,违背两国定下的盟约,已非我大洺盟友,当诛!”
  “还有——”褚元恕闭了闭眼,长长地舒了口气,“告诉他,朕和所有人,都等着他回来,务必完胜而归。”
  秋风烈烈。
  京都外面两拨人马已然呈对峙之势,马蹄下面扬起了如硝烟一般的尘雾。褚元祯胯/下/骑着一匹炭红色马驹,身着玄甲,他的背后密密麻麻立着两万边军。
  玄色风氅被风吹得高高鼓起,褚元祯嫌碍事,干脆一把扯了下来。
  “何索钦,你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褚元祯开口:“我不去找你,你偏来找我,分明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府无门闯进来。既然来了,便不能叫你活着回去,新仇旧账,一道算罢!”
  言罢,只见身后一排排边军齐齐拔刀,寒刃出鞘响彻云霄,像极了急雨落下前的道道惊雷。
  第103章
  何索钦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贵人骗了我们?”
  “这是狗咬狗,自家人内斗。”穆廖打马上前,“过关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太容易了, 大洺的军队不该这般羸弱, 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这个五皇子有点意思。”
  “不许看别人。”何索钦用马鞭挑起穆廖的下巴,“更不许看我的敌人,他方才还说要杀了我呢。”
  “他杀不了你。”穆廖自信地说道:“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一根寒毛。”
  城外起风了,穆廖用一个吻结束了这场对话, 他带着西番骑兵朝着对面而去。这里远离城门, 神机营的火炮打不到,西番的骑兵没了压制, 顿时如一支支离弦的黑箭。
  褚元祯摸了摸胯/下/的马匹,这马是上次西番求和时留下的战马,他与严绰窝在太行关整整一月有余,终于将这些战马驯服,让它们披上了大洺的玄甲。
  马蹄卷着黄沙而来, 严绰上前想要说什么, 褚元祯抬臂打断了他, “这个人是我的。”
  那一头, 穆廖已经策马而来,他抽出腰间的弯刀, 同时压低了身子。
  褚元祯就在这瞬间冲了出去,他盯着前方,夹紧了马腹。
  两马相撞时谁也没有闪开, 穆廖挥刀直直削向褚元祯胸前,被褚元祯正面接下,刀剑猛烈交击发出尖锐的爆鸣,但仅是一个扎眼的功夫,俩人又各自回到了阵前。
  “阿钦说你臂力了得,果然不假。”穆廖用手掌抚摸受惊的马匹,眼睛却直直看向褚元祯,“很少有人敢正面接下我的刀,你方才没有躲开,小胳膊还能用么?”
  褚元祯右臂确实阵阵发麻,但并不影响挥剑,他意识到穆廖的实战经验远在自己之上,于是决定避其锋芒不再与之硬碰硬。
  后边的边军已经按耐不住了,面对西番一次又一次挑衅,他们只想砍断对方的马腿,让这帮蛮人趴在地上喊娘。
  马蹄再度踏响,这次不是一对一的试探,而是全军压境!褚元祯在一左一右的掩护下俯身前冲,露出剑锋砍向马儿前膝,只听一声嘶鸣响起,马儿整个朝前栽去,把背上的人也甩了下来,那人还来不及爬起,转眼就被抹了脖子。
  此招管用!
  边军们有样学样,迅速分成了三人小队,两边的给中间的打掩护,三人合力将骑兵拉下马。西番人打小长在马背上,但大洺的将士们不一样,他们习惯了在校场上练习刀剑,很多人对马术并不精通,但只要两只脚踏在地上,他们就能发挥最大的战力!
  秋风呼啸,飞沙扑面,京都城外俨然变成了黄泉道。
  骑兵冲锋时扬起的尘土,刀剑碰撞时迸发的火星,还有一个个惨叫着倒下去的身体,成了人们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西番本是胜券在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边军这边吃了人少的亏,一个个都是咬着牙硬扛。
  这一战打到了太阳落山,眼瞅着最后一点余光也要散了,穆廖吹响哨角,还能动的骑兵们立刻翻身上马,迅速向着北方撤离。
  褚元祯勒住缰绳,向后方的边军打了个“停”的手势。他骑马绕了一圈,抬手摘掉了头盔,对迎上来的严绰说道:“清点人数,今晚在这扎营。”
  这是喘息,但绝不是结束。
  *
  消息传回宫中,等了一天的大臣们总算松了口气。此刻偏殿里灯火通明,无一个人离开,眼下不是松泛的时候,西番没有撤兵,明早的太阳和夜里的突袭,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蔺宁望着前来传信的士兵几次欲言又止,魏言征看出了他的心思,悄悄将那士兵唤到跟前,问道:“可有见到明王殿下?”
  “有。”士兵点了点头,“明王殿下命边军原地驻扎,还命小的速速将消息传回宫中。”
  “不、不是这个意思。”蔺宁下意识攥紧了手心,“你近距离的瞧过他没有?他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这个……”那士兵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个小的实在看不出来,天太黑了,殿下的甲衣都未来得及脱呢,哪能看到身上?小的瞅了一眼,大约是无碍吧。”
  无碍,可无碍也分很多种。
  “知道了。”魏言征拍拍蔺宁肩膀,又朝着士兵摆了摆手,“你回去复命吧。”
  天色已晚,还有其他人在场,蔺宁克制着想要出城的冲动,拿起刚刚送来的军报分散注意,他看着那字迹没有熟悉的笔锋,就又联想到褚元祯这个人,心里一阵发紧,立马坐不住了。
  “你去奏请。”魏言征先他一步开口,“就说——慰问将士,再向太医院要些伤药什么的,以陛下之名前去探望,他们才打了一场恶战,定是需要这些东西,如此也能鼓舞士气。”
  这是魏言征情急之下想出的点子,有点词不达意。蔺宁却听懂了,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朝魏言征行了个俯首大礼,“魏兄,来日我与子宁大婚,定让你坐主桌!”
  那头褚元恕正同兵部的人谈着什么,闻言只是想了片刻,便命满祥带蔺宁先去太医院取伤药。
  眼下宫中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根本腾不出多余的人手,蔺宁也不愿在这时候自讨没趣,他没向褚元恕要人,取了伤药后径直出宫了。
  回到府里一看,果然也乱成了一锅粥,好在有颜伯主持大局。
  蔺宁长话短说,给颜伯交代完,又拉过裘千虎,“你随我一道去,咱俩骑马出城,谁也不带,快去快回。”
  外面有西番人虎视眈眈,城中自然好不了哪里去,官府派出人手在街上来回巡逻,百姓们得了风声纷纷关紧自家门窗,有钱有势的人家也派府兵严守大门,俨然已呈戒备之势。
  蔺宁与裘千虎跑至西城门,守城的正是司寇青。司寇青见蔺宁没带护卫,还要出城,就从身后喊了一人出来,对蔺宁说:“眼下城防这边抽不出人马,但此人还请大人带在身边。此人名唤任良,可以信任,倘若出了意外,就让此人回城报信,多一人多一份保障,才是不负当日殿下所托。”
  蔺宁应了,颔首谢过,司寇青挥手示意开门,“请大人务必小心!”
  一门之隔,外头却是险象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