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这话讲得轻飘飘,却带着十足的威慑。
  褚元祯自一侧上前,朝着龙椅跪下身去,“臣弟,叩谢皇恩。”
  蔺宁木然地立在人群中,不敢相信褚元恕竟然这般无齿,这算哪门子的将功补过!
  没有封王诏书,没有册封大典,一切的封赏只有一句“若事情办得好,可奖爵位世袭罔替”,可这个赏更像是一个讽刺,嘲讽褚元祯与蔺宁的关系,两个男人之间,何来后代能够继承爵位?
  即便再不受宠的皇子受封也不该如此,褚元恕是有意为之!他给了褚元祯一个凌厉的下马威,与其说是封赏不如说是警告,警告他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帝王手心。
  蔺宁愤懑不平,可偏偏这个局面是他亲手促成的!是他不管不顾执意要行变革之事,也是他提出了“巡抚”这个想法。
  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浑身气血齐齐涌上头顶,他下意识就要上前争辩。
  然而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褚元祯在同一刻回过身子,越过层层人群,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用口型示意道:
  别——动——
  第96章
  下朝后, 蔺宁欲再去讨个说法,被褚元祯拦下了,“去哪儿?内阁的大事已了, 带你去吃些好的。”
  “吃?你他娘的还想着吃?”蔺宁瞪着他, “方才奉天殿上, 我听你的, 没动。眼下你说什么都不管用了,要吃什么,自个儿去!”
  “瞧瞧把你气得。”褚元祯笑起来,“你生气做什么?替我打抱不平?”
  “这世上没有逮着一个人霍霍的道理。”蔺宁越想越气,“这般受封着实窝囊, 俸禄封赏一概不提, 还要处处牵制,让你当牛做马, 谁稀罕那华而不实的‘世袭罔替’?什么明王?不当也罢!”
  “嗯,这倒是一句实话,我即便天天要你,你也没法替我留后,世袭罔替确实没用。”褚元祯面上不恼, 反而有心情说笑, “只可惜, 养你颇费银子, 若是俸禄不涨,今后……怕是有些困难。”
  “我与你说正事呢。”蔺宁皱眉道:“你、你真的甘心?”
  褚元祯没应, 将人拉到了一侧,才压低声音回道:“门阀势盛,直逼皇权, 我说到底终是褚氏后人,若褚元恕有心改变现状,我应当助他。况且,你畅想的,要让内阁成为天子幕僚和决策机构,此番愿景若能实现,我甘愿忍下这一时屈辱,换你同风而起扶摇直上。”
  蔺宁听了有些哽咽,褚元祯趁机捏了捏他的面颊,问:“感动了吗?”
  “不感动,一点儿也不感动。”蔺宁嘴硬道:“你都谋划好了,我自落得清闲。”
  “等来日变革事成,使得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杼,那内阁便是首功一件,届时褚元恕定会倚重内阁、倚重你。”褚元祯顿了顿,“我的人权压六卿,这才是我之所图。”
  来往皆是下朝的官员,俩人在这实在不方便。
  蔺宁消了气,便想起褚元祯方才的话,说道:“你不是说带我去吃好的吗?王爷,请吧。”
  “唤我什么?”褚元祯挑了挑眉,这里人多,他不好把人压着欺负,只能佯装不满地质问:“帮你完成了条例细则,便开始揶揄我了?”
  “哪敢,我可是知恩图报的人呐,哪次不是让你尽兴而归?”蔺宁知道嘴上占了便宜也没用,小崽子总会在别的地方讨回去,可他偏偏喜欢逗弄人,于是屈指勾住了褚元祯的腰带,往自己面前一拉,“唤你夫君,可满意了?”
  “你坏透了。”褚元祯眼神危险,低头瞧了眼腰带,“这么会勾,谁教你的?”
  这回蔺宁不敢闹了,乖乖把手收了回来,“到底是什么好吃的?”
  褚元祯敛了神色,“你不是齐州人吗,我把褚元恕身边那个齐州的厨子要过来了,今后你想吃什么,就让他做。”
  “要过来了?”蔺宁诧异地问:“他竟然肯给你?”
  “以利换利罢了,他可没有吃亏。”褚元祯笑了下,“那日我自请担任‘巡抚’一职,替他解了燃眉之急,自然要问他讨些好处,一个厨子算不得什么。”
  “你有大把的好处可讨,偏偏只要了一个厨子?”蔺宁故意叹了口气,“这桩买卖可不值啊。”
  “确实不值。”褚元祯跟着叹气,“那依你看,要如何补偿我?”
  说话间俩人行至宫门口,蔺宁故意避而不答,望见马车随即话锋一转:“怎么是裘千虎驾车,成竹呢?”
  “哦,你这几天都宿在内阁大院,却不知城里出了一位画师。”褚元祯语气突然冷下来,“那个杨儇,瞧着平平无奇,竟画得一手十分出色的丹青,近日在城中支了个铺子作画,来客络绎不绝,成竹去帮他了。”
  蔺宁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回神,“杨儇?作画?”
  “不错,他的画技倒是极好的,我看过一二,便是宫里的画师也比不上,笔下的花鸟走兽栩栩如生。”褚元祯边走边说:“据他所言,之前南下路过嘉善时,手头紧张,问成竹借了些银两,如今作画只为还钱,还了这钱,才好无牵无怪地返回富阳去。”
  “只为还钱?”蔺宁停下脚步,笑道:“你信?”
  裘千虎坐在马车前室上,见俩人过来便打马上前。
  褚元祯不做他想,疑惑地看向蔺宁,“这有什么不信的?”
  蔺宁只是笑,转头望着裘千虎:“你日日在府里,看得多懂得多,杨大人与成竹……近来可是十分亲近?”
  “亲近!”裘千虎心直口快,想也不想地说道:“那杨大人无论大事小事就爱找成竹,成竹也不拒绝,俩人经常同进同出,嘿!和您俩有些相像呢!”
  褚元祯听完,脸色更冷了。蔺宁笑着把他拉上车,“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成竹可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好苗子,你前日还说了呢,管不着别人喜欢什么,怎么这会儿不高兴了?”
  车帘一放,马儿跑了起来。
  褚元祯揣摩着方才的话,闷声说道:“成竹是近卫营出身,十岁出头就跟了我。我先前还盘算着,若他与墨家二小姐当真能成,便给他买处宅子,至此在京都落脚。”
  “这主意不错。”蔺宁看着他,“现在还买吗?”
  “买?买了让杨儇住进去?”褚元祯满脸写着不高兴,“我为何要给他人做嫁衣?”
  “我瞧着杨儇为人正直,也是块做官的好料子。”蔺宁总结道:“当得起‘良配’二字。”
  褚元祯没应,干脆两眼一闭靠到了车座上,演了一出“眼不见心不烦”。
  蔺宁觉得好笑,由着他生闷气,适闻车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掀帘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不是回府的路,“哎——这是去哪儿?”
  “闫记。”褚元祯闭着眼,“我向褚元恕讨来的厨子,自然不能放到自己府里,便打发他去闫记了。他是御厨,闫记得了此人,只赚不亏。”
  有头脑!蔺宁在心里感叹:这样的脑子放到现代,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褚元祯听着车外的人声,睁开眼睛,“有些话,我得先与你说了,你一定好好记下。”
  蔺宁一头雾水,“怎的突然严肃起来了?”
  褚元祯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先前与你说过的,早年间,我给闫记投了一笔银子,如今闫记也有我的份儿——不过这些都是私下里的往来。”
  “你说过。”蔺宁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褚元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若你遇到了难事,大可向闫记的掌柜求助,他手下有近百号锦衣卫旧人,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我能遇到什么难事?”蔺宁笑了,“不是还有你吗?”
  “可我即将南巡,如今圣旨已下,不日就要离京,土地变革涉及民生大计,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到时你便是孤身一人!”褚元祯稳了稳神,“眼下你在内阁当差,入出皇宫是少不了的,这皇宫是易进难出。你在宫里遇了麻烦,就去找司寇青,他统领羽林右卫,时常在宫中巡逻——司寇青还记得吧,那日在内阁大院,我已经带他见过你了。”
  蔺宁一怔,“那你今日带我去闫记,也是这个意思?让我与掌柜的见个面?”
  褚元祯不置可否,“闫掌柜此人,先前你是见过的。今日前去,确是有些事情要委托于他,顺便让你们二人熟悉一下。”
  “子宁。”蔺宁也严肃起来,“你这个样子我有点怕,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但是,无论你离开多久,终究是会回来的,不是吗?”
  褚元祯看着他,突然伸出手臂,把人拥进了怀里。
  半晌,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贴着蔺宁耳边响起:“我会回来的,那处礼部尚书的旧宅我已买下,你去挂上蔺府的牌匾,待我回来,就该下聘了。你娶的是皇帝的弟弟、当朝的王爷,修葺宅子的时候不准糊弄了事,我要看到春风入轩窗、芳菲香满院。”
  蔺宁听着听着,倏地笑出声来,抬手覆在褚元祯的背部,抱住了他在这里唯一的眷恋,“你们皇亲贵胄,真是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