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褚元祯这会儿异常地冷静,他注视着蔺宁,“当年褚氏靠着五姓的援手建立了大洺,为感恩给予了他们太多专权,造成了如今门阀横行的局面。顾本青撞柱之前曾说,大洺的天下终究不是五姓的天下,不是士族门阀的天下,而是万千百姓的天下,土地变革是个机会,门阀专权该结束了。”
  “你是个神奇的人,你说得话再荒诞,我都愿意信,我信你有扶大厦之将倾的能力。”褚元祯将手心覆在蔺宁的手背上,“今后,我在外,替你铲平所有的阻碍,你留在内阁,尽情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凭这一点,这个人选必须是我,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蔺宁低下头,“这不是我的本意。”
  “等这件事终了,你便上门提亲。”褚元祯突然用力,把蔺宁拉到怀里,“这可是你亲口允诺的。”
  蔺宁转过身,面朝褚元祯贴了上去。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深知这样甜腻的承诺远比空口白牙更讨人欢喜,为此谁也没有收敛,一口气吻了个酣畅淋漓。
  第95章
  顾本青三日后下葬, 依着他生前定下的事宜,新坟坐落在城郊密林中,朝着皇宫大内的方向。
  蔺宁带着圣旨去了, 未发一言, 一把火将那黄色的绫绸布烧了个干净, 看着灰烬被风扬起, 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今日身着内阁首辅的官袍,白鹇立于青袍之上,像极了昔日的故人。
  祭奠完事,蔺宁径直去了内阁大院。褚元恕要求内阁五日内修好租佃条例,摆明了是在施压, 若是此事做不成, 那他这个内阁首辅只有卷起铺盖走人——滚出京都了。
  到了大院,檐下已经立了一排人, 内阁人手不多,除去一个首辅,还有五人,此刻都恭恭敬敬地候着,只等蔺宁过来重掌大局。
  蔺宁没有故意拿乔, 抬眸扫了一眼, 见都是些年轻面孔, 心里便有数了。内阁是个不受待见的地方, 稍有权势的人家都不会让孩子来这儿熬资历,此刻站在这里的多半是没权没背景的穷书生, 不过穷书生却有一个好处:肯干。
  蔺宁大手一挥,“来吧,将顾首辅先前留下的东西统统拿来, 接下来几日是内阁生死存亡的关键,今后是被人继续踩在脚下,还是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就看这一搏了。”
  说来奇怪,穿越之前蔺宁最烦让他无端加班的领导,恨不得要把那个领导大卸八块才能解气。如今自己成了这领头的羊,他反倒生出了“加班”的念头,只是他良知犹在,宫门落锁前将众人一一遣散了,自己留下来琢磨那些条例细则。
  内阁这处大院位于皇宫一隅,日头落下后,屋内也暗了,蔺宁翻遍整个院子,也只寻到几截火烛。
  一番折腾下来,院中已经完全看不清了。蔺宁快步往回走,却见屋内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微弱的烛光中还有人影晃动。
  “你去哪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褚元祯抱臂倚在门口。
  蔺宁眯眼望去,褚元祯今日着的是羽林卫官服,腰间扣着一条玄色腰封,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段。他一个没忍住,上前摸了一把,“怎么,才一天不见,就这般想我?”
  褚元祯顿时红了脸,“有人……”
  那“人”字话音还未落呢,就听屋内又一道声音响起——“下官见过太傅。”
  蔺宁的手还贴在褚元祯腰上,闻声赶紧缩了回来。屋里头司寇青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再言。
  “这个——这不是巧了嘛。”蔺宁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如今到了内阁,不是什么太傅了,按品阶不如你,你快快起身吧。”
  司寇青这才直起身子,“大人不必拿品阶说事,下官敬着您是应当的。”
  “好了,过来用饭。”褚元祯打断二人的对话,转头看向蔺宁,“你们内阁有个机灵的,方才跑到府上送信,说你今夜不回来了。我想着你大抵还饿着,就过来瞧瞧。”
  “确实饿着。”蔺宁闻到了饭味,“有鸡?”
  “别院后山的鸡养了许久,正是肥的时候。”褚元祯说着打开食盒,“你这鼻子倒是灵光,一闻便知道是什么。”
  蔺宁爱吃鸡,尤其对褚元祯别院里的鸡念念不忘,他走到桌前坐下,抬手招呼司寇青,“一起吃啊。”
  司寇青哪里敢,连连摆手,“下官吃过了,宫里头人多眼杂,下官去屋外守着,大、大人同殿下吃吧。”说罢躲了出去。
  小厨房今次研究了新菜式,瞧着像是道八宝鸡。褚元祯将鸡肚撕开,夹出里面的火腿和嫩笋放到蔺宁碗里,说道:“你吃你的,这鸡是杨儇指点着厨子做的,尝尝合不合口。”
  “杨儇?”蔺宁登时想起了裘千虎的话,拿筷子敲了下褚元祯的手背,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吗?裘千虎悄悄塞给你的话本,便是杨儇给他的。”
  提到话本,褚元祯的脸又红了,俩人独处时他尚能放得开,可骨子里终究还是内敛的,此刻也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啊?”蔺宁皱了皱眉,“你知道他是、他是……嗨!你到底知不知道嘛!”
  “知道,成竹与我说过。”褚元祯抬起头,“咱俩不也是这样的么,我又管不着别人喜欢什么。”
  蔺宁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那他与成竹……”
  “不是!”褚元祯斩钉截铁地说:“决计不会!他与成竹走得近些,连带着与裘千虎也熟络起来,这才有了上次那个话本的事。成竹为人向来细致妥帖,但与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蔺宁啃着鸡腿直乐,也不反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杨儇真是令人意外。他刚来时,我一度以为他是个难相与的,如今看来,与全府上下处得都不错,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是个好官。”
  “有人为官,图的是官阶和厚禄,杨儇为官,倒是肯做一些实事。”褚元祯一针见血,“所以他能够想出土地变革那样的法子,如今褚元恕要我做这个‘巡抚’,我也是有意与杨儇联手,届时先拿富阳开刀,逐步拿下整个余杭,五姓之中就属王氏最难撼动,与其躲着他不如除之而后快。”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要完蛋了。”蔺宁瞬间没了食欲,撂下碗筷,“褚元恕要内阁五日内完善租佃条例,今儿已经是第二日了,可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朝堂上下人人都在等,连你也是寄予厚望,我若是写不出个花来,怕是只能挥刀自刎,到地下去陪顾本青了。”
  “所以我来寻你了。”褚元祯笑了起来,“你有几分本事我还是知道的,你能三言两语把人唬住,但细则方面你却做不来。打蛇要打七寸,世家最怕什么,我比你清楚。”
  “那你——”蔺宁品出了话里的意思,兴奋地问:“你肯帮我?”
  “你心里挂着这桩事,都不肯回府用饭了。”褚元祯缓缓说道:“那我只有亲自过来,替你了了这烦心事,如此,才好让你跟我回去。”
  *
  三日后上朝,再议土地变革事宜。
  蔺宁第一个站出来,“昨日内阁已将修订后的租佃条例递呈御案,不知陛下看过之后觉得如何,若有不妥之处,内阁可以再议。”
  褚元恕这回倒是爽快,肯定了条例细则,但他没有立即下旨明示,而是又把此事抛了出去。
  他这一抛,王昰立刻站了出来,“世家也并非不通情理,若此事有益于民生大计,我等自是愿意遵从的,但老臣尚有一个疑问,前任首辅尽忠,蔺大人便接下首辅之位,那么今后有关变革的诸多事宜,蔺大人也要一齐担下吗?内阁首辅说到底也是京官,京官久居京都,对地方可谓是鞭长莫及啊,如此老臣倒是有一个提议——”
  “此事,朕已有考量。”褚元恕先发制人,打量了王昰一眼,又道:“不过,朕也愿意听听王大人的建议。”
  王昰顿了一顿,他早知土地变革一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本想顺水推舟揽下这桩差事,来日到了封地上,还能自家说了算,但如今看着风向不对,便改口说:“《吴越春秋》中曾写:筑城郭,立仓库,因地制宜。变革未尝不是如此,老臣以为,此事虽由内阁主导,但仍需同地方官员协同,须得中枢地方双管齐下,如此才好。”
  “讲得不错。”褚元恕看向他,“故而,朕决定从中枢当中择一贤者,赐其‘巡抚’之名,旨在‘巡行天下,安抚民生’,替朕巡历地方,督理变革事宜。”
  此话一出,殿中静了片刻。
  “巡抚”一职此前从未有过,今日从褚元恕的口中说出来,不仅意味着中枢权力更迭,更是象征了皇权首次下放,毕竟,大洺历经四位帝王,便是辅拂股肱之臣,也没有人能够“代替”皇帝行事。
  良久,王昰开口问道:“不知陛下中意何人?”
  “这中意之人么。”褚元恕顿了顿,忽而正色起来,“皇子及冠而受封,如今五弟早已行过冠礼,却迟迟未能受封,父皇驾崩突然,朕这个做兄长的本应早早考虑,一直拖到现在属实不该,不如借此机会将功补过。朕以为,‘明’字甚好,照临四方曰明,今日朝上即册封皇五子元祯为明王,再授巡抚一职,替朕巡历各郡、州、府、县,督理地方土地变革及变革相关事务。若事情办得好,可奖爵位世袭罔替,不知五弟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