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没去议事的奉天殿,也没去建元帝书房,径直去了文渊阁。
  经裘千虎提醒,蔺宁想通了一件事:这个建元帝就是在玩他。
  按照朝臣们的说法,太傅蔺宁曾冒死进谏,执意让太子主持祭祀,而那时建元帝心中的祭祀人选是褚元祯,所以当他问道归来,建元帝才会逼问他“选择谁”;后来,他顺从建元帝心意,渐渐倾向褚元祯一派,建元帝就又斥责他与皇子私交过甚,不仅在上朝时当众责罚了二人,甚至将主持祭祀之事转交太子。
  这不是玩他是什么?!
  他蔺宁亲近谁,建元帝就要打压谁,归根结底,天家之争与他这个太傅有何关系?难怪老祖宗余愿未了还要托梦于他,碰上这么一个刁钻促搯的皇帝,纵使贤臣能士也要被活活气死!
  蔺宁一脚踹开文渊阁的门,吼道:“满吉!”
  远处传来一阵碎步声,满吉双手插在袖间跑过来,“蔺太傅,您来啦。”
  蔺宁打量着他跑来的方向,“你不在阁中,跑哪儿去了?”
  “抄书啊。”满吉指了指西侧的偏屋,“这阁里是藏书的,誊录都在那头,万万不可混淆了。”
  “这样啊,我倒是忘了。”蔺宁顺手掩上了门,“满吉,你在宫里多久了?咱们这位陛下你了解多少?几位皇子又了解多少?”
  “小的明景十年便入宫了。”满吉一头雾水,“您问得这些小的不知如何回答啊。”
  “明景十年?”蔺宁皱了皱眉,将人拉到一角,“现在不是建元九年?你……先帝时便在宫里了?”
  “蔺太傅您在说什么啊,明景十九年西宫大火,陛下得钦天监谏言,将年号从‘明景’改成‘建元’,这些您都忘了?”满吉眼中满是担忧,“您总说问道归来有些事情便不记得了,可小的瞧着您是全忘了,您还是找个太医瞧瞧吧。”
  “西宫大火?”蔺宁隐约觉得自己问到了关键,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对对,我全忘了,你快同我讲讲这个西宫大火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是不能说的。”满吉咽了口唾沫,“陛下禁止前朝后宫提及此事,随意谈论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什么破事又不能提!上次你说三皇子的事情不能提,这个西宫大火也不能提……”蔺宁顿住了,“这是同一件事?西宫大火……三皇子死了?”
  “哎呦我的太傅大人呀!”满吉慌忙奔到窗前,左右瞧了没人才放下心来,又仔细把门栓插上,这才回头看向蔺宁,“小的若掉了脑袋,您可得给小的收尸啊。”
  “好,我每逢初一十五都给你烧纸,保证你在地下吃喝不愁。”蔺宁催促道:“赶紧说。”
  满吉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明景十九年,康嫔娘娘所在的瑞祥宫深夜走水,连烧西六宫三所宫院,所以后来叫西宫大火。康嫔娘娘原有一对双生子,三皇子褚元瑞在那场大火中早殇,独留一个四皇子褚元苒,还被落下的横梁伤了腿,再不能行走了。后来钦天监监正谏言,说‘明景’二字已呈强弩末矢之象,西宫大火便是征兆,陛下深信不疑将年号改为‘建元’。因为没了一个皇子,陛下便下旨前朝后宫不准再提及此事,而康嫔娘娘的‘康’字也是那时得的。”
  “哦?那康嫔父姓什么?”蔺宁问道:“她是哪家的贵女?”
  “姓王。”满吉回答,“临河王氏,据说王氏家财可抵半个大洺。”
  有钱人啊。蔺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用对了地方,说不定也能使皇帝推磨。若论起身世和背景,四皇子褚元苒也是个不容忽视的人,可他双腿已废是事实,应是不在候选之列了。
  满吉看蔺宁低头琢磨,忍不住叫了一声:“您还有其他问题吗?此事得赶紧翻篇儿才行。”
  “有,你刚刚又提到了钦天监。”蔺宁回过神,“你先前说过,当年钦天监算众皇子命格,称五皇子有匡扶社稷之相,所以陛下特别偏爱他,那钦天监有没有给褚元恕算过?”
  “太子殿下?”满吉想了想,“应是没有,不过太子殿下是先帝遗腹子,应是早在怀胎之时就算过了……”他突然一顿,“蔺太傅,宫中有个传言,小的本来是不信的,但您这么一说……或许传言可信!”
  蔺宁顿时紧张起来,“什么传言?”
  “先帝驾崩时已有子嗣,按理,皇位轮不到陛下继承,陛下应代行皇权至子嗣落地,若为男婴,那么男婴就是新帝,若为女婴,才可另议继位之事。而陛下先继位后娶皇嫂,钦天监便预言这是凶象,好在这凶象几年后随着五殿下的出生化解了,于是钦天监又说,两位皇子都是上等的命格,各有什么左辅、右弼会照,为君臣相会,主大富大贵。也就是说,如今天底下有这么一人,会同时辅佐这两位皇子。”满吉兴奋地说道:“这人就是您啊,您是皇子们的老师,自然会同时辅佐两位皇子,钦天监的说法果然是真的!”
  蔺宁手扶额头,觉得心中不快。
  “但是……”满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钦天监还说,此人虽能辅佐皇子,却与紫微帝星对冲。那紫微帝星……太傅您也懂得,不正是陛下嘛。”
  去他娘的钦天监!蔺宁差点掀了桌子,“对冲?我与那老皇帝,对冲?”
  满吉瞪大眼睛,慌得连连摆手,“蔺太傅您说得什么话,可别再说了!您不要命啦?”
  蔺宁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建元帝会这么在乎他选择的是谁,为什么他亲近一人建元帝就要打压一人,恐怕这就是钦天监给出的对冲“破解”之法。
  他的老祖宗身处旧世,对命格之说不得不信,被活活困死在谗言里,他可不会!
  “你提醒得对,我得好好活着呢。”蔺宁拍了拍满吉的肩膀,“今日咱俩的对话尤为隐秘,切记不要说出去。”
  小太监的头点得犹如母鸡啄米,末了又担心地望着他,“蔺太傅,进宫前母亲就告诉我祸从口出,您刚刚的话千万不能再说第二遍了,若让陛下知晓了,那是会掉脑袋的。”
  蔺宁点点头,他本想着再找些东西,又想起裘千虎还在等着他,不好多留,嘱咐了满吉两句便离开了。
  出宫时正是晌午,裘千虎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蔺宁憋了一肚的气,见人便问:“喝酒吗?”
  裘千虎一愣,“殿下叮嘱……”
  “忘了你们殿下。”蔺宁爬上马背,“你对京都熟不熟?哪里有好酒,今儿我请客。”
  “那自然是熟的。”裘千虎翻身上马,“东大街都是好酒楼。”
  俩人一顿酒喝了近一个时辰,喝到最后干脆撸起袖子称兄道弟,回府时各自骑在马背上晃悠。眼看就要到家了,蔺宁望见一个身影,裘千虎也看见了,顿时把腰绷得笔直。
  府邸前,褚元祯负手而立,显然已等了多时。
  第13章
  蔺宁带着醉意翻下马,差点撞在褚元祯身上,“呦,终于肯见我了?”
  褚元祯扶住他,目光投向裘千虎,“去吃酒了?”
  体型魁梧的男人绷紧了后背,但打结的舌头还是出卖了他,“没……吃……就一点。”
  褚元祯面露不豫,蔺宁见状向前一步挡在裘千虎身前,“你冲他使什么劲儿,我带他去的,酒钱我掏的。”
  这一幕把众人都惊到了,褚元祯挑眉望过来,蔺宁也不甘示弱,撑着眼皮瞪回去,“这是我家,你来干嘛?”
  从文渊阁出来后,蔺宁就憋着一股子火,连满吉都知道的事情,作为皇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褚元恕和褚元祯兄弟两个轮番找上门,不正是信了钦天监说得“君臣相会,大富大贵”吗,敢情是拿他做上位的梯子了。
  蔺宁点了点褚元祯的胸口,“你滚。”
  裘千虎登时瞪大了眼,他虽比褚元祯年长些,心里却是敬重这个人的,不仅因为褚元祯在他最困难时收留了他,更是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褚元祯人不坏。他吓得酒也醒了,唯恐俩人打起来,慌忙扯了扯蔺宁的衣袖,“这……太傅您醉了,我扶您进去。”
  蔺宁梗着脖子没动。
  褚元祯倒是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拽过蔺宁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学生扶您进屋。”
  这次蔺宁没有拒绝,大着舌头说道:“扶?那多没诚意,长手长脚的,你怎么不背为师进去?”
  成竹一直在旁站着,这会儿赶紧迎上来,“太傅,我来背您吧,殿下今日刚刚能下床,后背还上着药呢。”
  “没事。”褚元祯摇了摇头,真的在蔺宁面前蹲下身子。
  这么一来蔺宁反而怯了,再怎么说那二十廷杖有一半是替他捱的,他虚晃着向前走了两步,“谁都不用,我自己走。”
  管家缩着脑袋躲在门后,看着四人鱼贯而入。蔺宁在前面走得跌跌撞撞,褚元祯紧跟在后,时不时的还得伸手扶一下,后面两个近卫提心吊胆地跟着,谁也摸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