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蔺宁心里不安起来,他确实害怕捱廷杖,但也做不到让别人替自己挨打,天知道这二十下会把人打成什么样子。他顾不得看建元帝,跪着向前挪了两步,伸手扯住褚元祯的袍角,“褚元祯,褚子宁!你疯了?”
  “好啊!”头顶突然一声暴喝,“咣当”一声,金边白瓷茶盏摔了个粉碎,建元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朕成全你,郭松韵,传朕口谕——”
  候在一旁的老太监快步上前。
  蔺宁急了,起身看向建元帝,刚想开口,褚元祯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几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
  建元帝的声音如雷贯耳,“五皇子自愿替师受罚,赏廷杖二十。告诉行杖之人,不必手下留情,只有打痛了,他才记得住!”
  “奴婢遵旨!”郭松韵躬身领命,转身面向褚元祯,“五殿下,请吧——”
  褚元祯松了蔺宁的手,兀自起身朝殿外走去。蔺宁伸出胳膊想拦,却也只触到了衣袍一角,没有建元帝点头,他甚至不能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去。
  奉天殿上,建元帝重新坐回龙椅,闭眸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无人答话,一众朝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愣是把心中的琐事咽了回去。
  “既无事,那就都散了吧。”方才的雷霆之怒显然颇费精力,建元帝费力地呼出一口气,“……太子,你留下。”
  众人齐齐后退,蔺宁像是得了大赦,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余光瞥见褚元恕逆着人群而上,一步一步登上金阶迈向那把龙椅,忽觉心头一凉,身为太子,褚元恕最有资格出面求情,但他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眼下褚元祯遭建元帝怒斥,机会自然就落到他人身上。
  “蔺太傅。”身边有人扶住蔺宁,“小心脚下。”
  蔺宁趁机抓住那人衣领,问道:“廷杖在哪打?”
  那人一愣,“什么?”
  “我问廷杖在哪打?褚元祯在哪?!”蔺宁没好气地吼道:“不知道就别挡道!”
  “奉天门……”那人见一向沉稳的太傅竟这般失态,显然惊了,哆嗦着说:“……旁边的东角门。”
  负责行杖的是羽林右卫,指挥佥事任良听完了郭松韵宣读的口谕,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人,挤出一个苦笑,“郭公公,当真打?”
  “怎么?陛下口谕你没听清?”郭松韵皮笑肉不笑,“咱家再给任佥事复述一遍?”
  “不用。”任良闭了闭眼,心道爬到佥事之位不容易,可这二十下打完,他恐怕就得卷铺盖走人了,怎么这么不凑巧,偏偏轮到他上值。
  褚元祯扭头看他一眼,说道:“任佥事尽管搁棍,此事乃父皇下旨,你奉命行事。没人会拿此事威胁你,本宫更不会把你怎样。”
  “听到了?”郭松韵阴柔地一笑,“五殿下亲口许诺的,你还担心什么?”
  “搁棍!”任良一咬牙,大喝一声:“打!”
  天空阴沉,廷棍伴着呼喝声落下。
  蔺宁在路上猛地顿住了脚,再往前就是东角门,方才那一声呼喝响彻大内,令他从头皮瞬间凉到脚心。
  头顶的鸟鹊被惊得扑翅飞起,有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地传来,蔺宁感觉自己被拉了一把,接着跌进了一条红墙夹道,他稳了稳神才看清拉他的人是谁,“成竹?”
  “殿下特意叮嘱,接您回府。”成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属下问了下朝的大臣,才知道太傅您跑这里来了,这……这东角门,您去不得!”
  “你不知道你家主子受罚?”蔺宁指着前方,“二十廷杖,有一半是替我捱的,我必须要去!”
  “宁妃娘娘已经去了!”成竹急了,“您这会儿过去,怕是要同娘娘撞上,娘娘护子心切,若哪句话失了轻重,殿下是护您还是护娘娘?”
  蔺宁一时语噎,片刻后才缓过神来,“那、那我也不能同你回府,陛下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动怒的,我……”
  “属下明白,属下送您回自个儿府上。”成竹暗自松了口气,“太傅,快些走吧,事到如今有些话不得不告诉您了——殿下执意留您住在府上,是因为有人扬言要取您的首级。”
  第12章
  马车摇摇晃晃,蔺宁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我的首级?我这颗脑袋值多少银子?”
  “并非悬赏。”成竹快速解释道:“那晚之后,您与殿下的名字便上了鹫人的名单——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有人给了鹫人一大笔银钱,点名要取您与殿下的性命。”
  “何人这么大胆?”蔺宁盯着成竹,“我的便算了,子宁是皇子,竟然有人敢取他的性命?”
  “您不涉市井之事,所以不清楚鹫人的做事风格,鹫人一向是只认钱不认人的。”成竹无奈道:“只要买家舍得出钱,便是天王老子,鹫人也杀。”
  “那……还是因为黄魏二人?”蔺宁思忖片刻,又问:“可如今黄魏二人的线索断了,陛下又将买卖监生的案子交由太子处理,这笔账怎么算都不该计到我与子宁头上,为何要揪着我们二人不放?”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成竹挠着脑袋,“但是殿下说了,无论如何都会护您周全,叫您不必过分担忧。”
  车外都是下朝的大臣,蔺宁用一手掀起车帘,“怎么护?所谓人心隔肚皮,你看这满街的人,任谁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你怎知哪个人的心里揣了恶意?哪个人想要取我的首级?难不成,你们要天天跟着我?”
  “殿下确有此意。”成竹点了点头,“殿下知道您好江南甜口,特意为您选了一个厨子,明面上这个厨子是从牙婆处买的,实则却是殿下培养的近卫,眼下他已经在您的府上了。”
  “可我不好江南甜口啊。”蔺宁下意识反驳,“我其实喜辣。”
  “您好哪口并不重要。”成竹有些无奈,“那也不是个真正的厨子。”
  蔺宁觉得自己是傻了,怎么会脱口而出这么愚蠢的话,他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又问:“那这厨子……近卫,身手如何?”
  “自然是出众的。”成竹笑道:“殿下亲自选的人,您大可放心。”
  *
  经此一事,京都权贵中似是起了波澜,不少人在传:五皇子褚元祯因与太傅蔺宁走得太近,已让建元帝不满,只怕是恩宠不再,现在建元帝将诸多事宜交由太子处置,东宫的恩宠又回来了。
  蔺宁对这些消息不予理睬,他才不关心谁的恩宠更多。褚元祯受廷杖后,他两次上门探视,但都没见到人,褚元祯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见他,这让蔺宁心里愈发地愀然不乐,总觉得自己欠了褚元祯一份大人情。
  一日早饭过后,新来的厨子裘千虎进屋收拾食盒,磨磨蹭蹭便不走了。
  裘千虎是个比蔺宁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大汉,人如其名,生的虎体猿臂,看着很是健硕。蔺宁知道他是褚元祯的人,很自然地问道:“你家主子有话让你转达?”
  “嘿嘿,太傅聪明。”裘千虎一笑,嘴角就咧到了下巴,“其实也不是传话,只是有件事,属下想着还是让太傅知道的好。”
  “说来听听,看看是好事还是坏事。”蔺宁心里犯嘀咕,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好消息。
  果然,裘千虎眉头一皱,拉出矮凳坐下,说道:“前几日那姓郭的老太监到府上宣旨,说我们殿下有伤在身,眼下应当好生休养,而祭祀一事颇需操劳,还是交由东宫主持。”
  还没等蔺宁回话,裘千虎又恶狠狠道:“说得文绉绉的,其实就是不让我们殿下主持祭祀了,这忙活了小半个月,却让东宫拾了便宜!”
  “什么时候的事?”蔺宁心里一凉,“我怎么没听说?”
  “虽没当众下旨,但此事在京都权贵中已经传开了,所有才有陛下重新重用东宫一说。”裘千虎叹了口气,“您不知道,是殿下有意瞒着您,但属下心里不藏事,这不就同您说了。”
  “嗯,是该说。”蔺宁伸手拍了拍他,“千虎啊,做得好。”
  裘千虎得了肯定,似乎很是高兴,又说道:“太傅啊,不瞒您说,我来之前殿下特意交代过,说您是个不愿与人攀谈的性子,叫我没事不要打扰您,可我瞧着您不是这样,您瞧,我与您交流得多高兴。我打心眼儿里觉得,我与您都是为了殿下好,有什么事不该瞒着对方。”
  裘千虎跟着褚元祯的时间不长,他原是地方上的乡兵,闹灾之时被褚元祯所救,没了家没了去处,于是跟了褚元祯,正因为是生面孔,才被派来保护蔺宁。
  “按照你的说法,陛下又让太子主持祭祀了,那……”蔺宁若有所思,突然一拍大腿,“跟我进宫,就是现在!”
  “啊?”裘千虎一惊,差点从矮凳上掉下来,“我、我还没进过宫呢。”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蔺宁把他拉起来,“会骑马吗?我不爱坐车。”
  这会儿刚过卯时,街上的铺子还没开张。俩人在东华门下了马,守门的侍卫只认腰牌不认人,蔺宁只得让裘千虎在外面等着,只身一人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