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224节
  “够穿够穿,”许栀和说,“自从悦悦出生后,你、我小舅母,还有书容姐姐,庆妤和方梨,变着法子地给她做衣裳,到现在我都没带她去过布坊。”
  “外头的衣裳再精贵,哪有自家做的柔软妥帖,”刁娘子道,“况且做两身衣裳的功夫,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她说的十分自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重新给这些小辈做两身新衣裳,“就这么定了,这几天瞧着天色不错,到时候你们陪我一块儿出门。”
  许栀和与梅静宁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和刁娘子的巧手不同,她和梅静宁都是不太会女红的,梅静宁小时候被梅尧臣按照才女的标准培养,后来能文善道,却捏不了绣花针,还让他好生担心一番日后难说亲事。没成想姻缘自有天定,他不去想,青梅自有竹马送上门。
  至于许栀和,更让人费解了。在悦悦出生半年后,小舅母汤昭云特意从任上来到汴京照顾了她两个月,她和刁娘子相见恨晚,见许栀和躺在床上休养无趣,纷纷主动说要教她做衣裳。
  “你做出来的羊毛毡活灵活现,织出来的羊毛手衣也是样式精美,区区针线功夫,想必不会太难。”
  刁娘子说的斩钉截铁,小舅母在旁连连附和。
  只有方梨在旁边看好戏曲似的捂着笑。
  许栀和连穿针都费劲,好不容易穿上了,在刁娘子手中能运转自如的一根针,在她手里仿佛是什么大凶器,不是扎到拇指,就是扎到食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以血绣红梅。
  抑或是一条直线,被她绣的歪歪扭扭。
  一个月后,小舅母汤昭云率先撑不住,“人皆有天赋,或许栀和天赋不在此,她的天赋神通啊,就在她这小脑瓜里。”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点了点许栀和的脑袋。
  刁娘子深以为然,“也是,反正有我们几个在,缺不了她们娘俩的衣裳。”
  至此,让妙手如刁娘子和汤昭云都望而却步的许栀和终于顺理成章放弃了针线,重新抱上了话本。方梨对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意外,这两位这些年来对许栀和几乎可以用宠溺来形容,在别家不会女红的头等大事,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让她学会可以解乏的乐趣,学得会就会,学不会还有她们在呢。
  方梨在心底不止一次地想,姑娘一个多月都能绣出一条直线,未必是真的天赋不在此。而是姑娘一说累了,一被针扎,两位娘子就像被针扎到的是自己一般,恨不能将针线抛的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被再近许栀和的身有关。
  她心底这么想着,面上却抓紧机会在旁虚心求教两位娘子如何引线走针,短短一月,她的女红功夫更上一层楼。后来没了刁娘子和汤娘子在旁边指导,她自己也能独立完成复杂的绒绣和双面绣。
  确认自己已经习得的方梨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再给许栀和做一身新衣裳——这般,和两位娘子又有何不同?
  ……
  书房中。
  梅尧臣坐在前排,陈允渡和薛通并肩坐在后排。
  陈允渡将自己这数月以来积攒的问题问出,梅尧臣思索一番,依次解答,到了后面两个问题,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犹豫一番,谨慎道:“这笔账牵扯多种数学,究竟如何,我明日去国子监与其他祭酒商讨一番。”
  陈允渡拱手:“多谢先生。”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梅尧臣呷了口茶,神色悠悠问,“可还有什么困惑。”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限经史典籍,不拘诗词策论,凡人生困顿,皆可问。你既然拜我为师,我能予你的,不止书本方寸。”
  陈允渡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今日凝眉,非为我心之道受阻,非我于茫然歧路中无措,只是我还在等待一个时机,才能完成我心中愿景。”
  梅尧臣看着他。
  陈允渡的眸中如他所言,并无半分困顿不解,也无零星迟疑,一如他少年初学,矢志不渝的清明纯澈。
  他心中道之坚,纵梅尧臣浮沉半生,阅人无数,也为之震撼。
  在初次接触圣贤书时,学子大多怀揣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信念,步入仕途,潇潇富贵迷人眼,多少人自此自愿或被动失去本心,成为沧桑世事的一粒尘粟。
  但陈允渡不为之,他自踏入官场,所求从未更改。也幸好他得逢明君,否则就他这油盐不进的性子,早早就成了党派争斗下的牺牲品。
  “道阻且长啊。”梅尧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叹。
  陈允渡起身,朝他拜了拜。
  这一趟北行,他看见在官家听不见的地方,张家伸出来的手遮盖了原先的清风朗月,从漕运到赈灾银无一幸免,甚至都无需刻意收集证据,只需要出门去看、去听,就能写下了三页纸不重样的檄文。同行的官员劝他不要将主意打到张家身上去,张家无所顾虑,是因为只要宫中那一位不倒,张家永远都不会真的灾厄将临。
  两人不再说话,脑海中闪回当年官家不顾包拯反对,封张尧臣为三司使,又想起当年上元佳节,张尧佐挽弓设灯,纵箭伤人。
  薛通在旁边似懂非懂的听着,连带着呼吸声都放轻了些,生怕打扰到沉默中的两人。
  陈大人虽然没说话,他却能听懂他未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和“虽九死其尤未悔”,至于两人心照不宣的愿景和时机,他只能壮着胆子猜测是张尧佐和张贵妃。
  张贵妃痛失三女,日日以泪洗面,官家为开解贵妃,对张家的封赏几乎未曾断绝。
  不过隐隐约约,大内传来风声,张贵妃的身体一日日的衰败下去。
  或许陈大人口中的机会,便是张家失去张贵妃?那这也太冒险了,谁也不知道官家是撇开张家,还是会为了追念贵妃更加宠信张家。
  薛通心头疑问一点点积聚,但没有贸然问出声,连他都能看出不合理之处,陈大人没有道理看不分明。
  良久,梅尧臣道:“既然你心一往无前,我自然要帮你,过些日子永叔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与他合计一番。”
  忽地想起了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拿出纸笔,“还是现在就书信给他,此事宜早不宜晚,你们两个若没旁的事,先回去吧。”
  陈允渡拱手:“学生告辞。”
  薛通跟在后面道了声。
  两人并肩离开,走到长廊尽头,陈允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他说:“听梅公说,你已经过了解试?”
  薛通:“是,绛州第七。”
  “不错,”陈允渡微微颔首,“过几日我将我当年笔录差人给你送去,你当略作参详。”
  薛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好一会儿才道:“多谢陈大人。”
  陈允渡淡声道:“不用谢。”
  薛通看着陈允渡的背影,倒也没觉得丧气,虽然陈大人言谈之中疏远清冷,但现在只是他们初见,日后总会熟悉起来的。
  第177章
  陈允渡在走到许栀和身边的刹那,周身凝结的冷然与决绝忽然如春风消散。冰泉始解,万物勃发。
  许栀和看了眼被他抛在身后的薛通,小声问:“你怎么不等等他?”
  “我在他旁边反而拘束。”陈允渡亦回头看了眼,薛通在原地并没有怔愣很久,现在已经走到梅静宁身边,两人交头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倒不如这样,轻松自在。”
  许栀和:“也是。对了,你和梅公说了吗?他什么反应?”
  “说了,至于反应,支持与担忧参半吧。”陈允渡伸手抚平她蹙紧的眉心,故作轻松道,“已经比我意料中要好很多了。”
  许栀和欲言又止。
  陈允渡一眼看出她眼中的担忧,轻声道:“放心,你和悦悦还在,我行事怎会冒险……好似都觉得我要以卵击石一样,我可舍不得。
  “你最好是,”许栀和刻意压低了嗓音,顿了顿,“那我们现在回去?”
  陈允渡沉吟了片刻,笑着对她说,“你先带悦悦回去,我要去见一个人,当用不了太久,等回来给你和悦悦带糕点。”
  许栀和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你早些回来。”微顿,补充道:“我在家等你。”
  陈允渡颔首,目送许栀和几人走上马车。
  春夜中弥漫着水雾与花朵初绽时的芬芳,吴钩婆娑,月辉皎洁。
  陈允渡在梅府门前站了许久。月光落在他的肩头,映了半身青衫,他的面容一半处在晦暗,另一半处于光亮中。
  在这样的光影下,他的神色越发冷清孤寂。
  良吉站在他身后,看着街头灯火次第熄灭,低声道:“郎君,现在都已经快要戌末了。咱们要去见谁啊?”
  现在这个时辰,梅府交班的下人都换了一批。
  陈允渡终于动了,他抬起脚步,对他说:“汪府。”
  良吉:“啊?”
  汪府?汴京城中姓汪的不少,只不过郎君交好的官员中可没什么姓汪的存在啊。
  他有心想要问清楚一些,好方便给陈允渡领路,谁知道他思索期间陈允渡已经走到了他前面,每一步走动,衣袖都会摩挲着衣摆飘荡。
  和在相州时为了方便的短打束袖衣装不同,良吉在心底想,他家大人还是更适合穿宽袖的。走动起来清如月华,十分有气势。
  他在脑海中想了一瞬,立时回过神,紧紧跟在陈允渡的身后。
  随着脚下街巷变幻,良吉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陈允渡要去的汪府是哪一家。
  许二娘子许宜锦的夫家。
  这么多年主君和大娘子越来越好,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也鲜少出现在许栀和的面前晃悠,他竟然把许家连带着和许家相关的人都给忘在了脑后。
  汪府这些年并无什么起色。汪府老太爷兜兜转转,还是坐在通判的位置上,他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就要致仕,除了他之外,稍微有些成绩的就是他家嫡长子,现在正在大名府的上等县做县令,其次是他家嫡次子汪延明。
  上次陈允渡见到汪延明,他是七品末的宣义郎,现在五年时间悄然而过,他几乎是原地踏步,混了个符宝郎。
  汪府的宅院是老太爷年少时在京城置办,地段还算不错,不过现在家族凋敝,门庭也一日日冷落下来。
  良吉看了眼爬了绿苔的匾额,又看了眼青石板上丛生的杂草,偏头看向陈允渡,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陈允渡:“去叩门。”
  良吉立刻上前,伸手拿住门上生了锈的门珰,用力地敲了敲。
  几声下去毫无反应,良吉回头看向陈允渡询问道:“郎君,还敲吗?”
  “继续。”
  良吉只好继续重复叩门的动作,一声比一声弄得大,他一边敲着门一边在想,如何今天雨顺来了就好了,直接叫他越过这道墙,方便省事。
  就在良吉认为没有人会来回应他时,门背后传来门闩松动的声音,下一刻,露出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的小厮穿着灰褐短打,此刻哈欠连天,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完全睁开,他含含糊糊道:“谁啊,大晚上敲门?”
  良吉看了眼陈允渡,又看了眼面前不耐烦的小厮,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敢问这儿可是符宝郎汪延明家?”
  听到家主名讳,小厮眼神清醒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良吉一眼,“你找我家主君有事儿?”
  良吉:“不是我找,是我家郎君找他,请小哥进去和你家主人传声话。”
  小厮心底暗啧了声稀奇。
  汴京城中人人惯会拜高踩地,当年老主家青年登科,门庭热闹,后来几位小郎君不尽人意,不得重用,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过来拜访了。夜里别说是客人,连条狗都不来,大娘子为了省钱,裁了家中半数家丁,原先和他一道值夜的还有其他三人,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能熬一日,还能天天熬吗?
  “报上名来,我进去和家主通禀。”小厮说。
  良吉:“这……”
  “支支吾吾什么呢?”小厮道,“难不成你主家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