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75节
  鼓楼传来三声闷响,朱漆仪门訇然中开,两队朱衣吏捧着杏黄绢帛鱼贯而出。
  许栀和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偏头对其余人道:“这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陈允渡安静地保持倾听状,一旁的张弗庸则略显不安和局促,他想要探头张望,又不敢真的瞧见官吏张贴榜书,眉头都打结了。
  汤昭云:“行了,又不是第一年考了,大不了咱们就回白鹿洞乡下教书去。”
  张弗庸苦哈哈一张脸:“对,不管成不成,我都不考了,回乡下教书去。”
  他搓了搓手,扯了一把陈允渡,“你随我一道去看。”
  陈允渡被抓住,看向许栀和,温声道:“我去去就来。”
  许栀和被他凝望,想了想后道:“……别紧张,要是没考上,我陪你一起去乡下教书。”
  汤昭云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若是一个乡里有这么多举子抢着去,十八年后的省试定然挤满人。”
  张弗庸一步三回头地扯着陈允渡去了。
  两个人一走,马车里头突然安静了下来,汤昭云表面上虽然不显,但指尖狠狠揪住帕子,其中的紧张不安不言而喻。
  汤昭云面对张弗庸的时候能笑着打趣,可现在只剩下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见许栀和担忧地看着她,道:“我没事。”
  “只是你小舅舅已经考过两回,这是第三回,若是还出不了结果,他难免受挫。”
  当年张弗庸凭着自己的身板和才学得到了她父亲汤夫子的认可。彼时他尚且年轻桀骜,满腔意气,后来屡试不第,嘴上说着天生我材必有用,但夜深无人的时候,也会发出一声叹息。
  她身为他的妻子,比谁都明白。
  不过张弗庸从不在她和张筠康的面前表露自己的沮丧和灰心,永远带着笑脸,坚称自己总有一日能考中。
  “他心底愧疚的很,觉得是他耽误了我,”汤昭云说起这段往事,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可这又算什么呢。大宋疆域何其广阔,寒门士子数不胜数,其中还有考了七八回垂垂老矣都没考中的,他啊,就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
  许栀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撒娇一般道:“小舅母,你和小舅舅感情真好。”
  汤昭云素雅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薄红,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挺好的。”
  榜前挤满了急着看名次的举子和代看的小厮。
  张弗庸拉着陈允渡,动作熟练地引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并慷慨地分享着自己两年来的经验:“要挤到前面去,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你要是客客气气,别人就会挤上来,不仅不能上前,反而要被挤出去。”
  这都是他第一次上汴京总结的血泪教训。
  陈允渡:“可是,等前面人看完,不都能看见了吗?”
  张弗庸:“你懂什么,争先不争后。”
  话音刚落,官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都散开些,不要拥挤。”
  张弗庸一抬头,正好和一双眼睛对上,他停下了自己见缝插针的脚步,老老实实站在了人群后面。
  “是个意外。”张弗庸说,“但这个方法很实用的。你下次……罢了,你当没有下次了。”
  殿试可是官家亲考,在崇政殿答题,集英殿唱名。今年还格外开恩,启用紫宸殿。那时那需要学子一个个挤破脑袋去瞧名词,自有大内内监依次宣读。
  陈允渡谦虚道:“今年佼佼者众多,我未必十拿九稳。”
  张弗庸呵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反驳,忽然听到人群当中传来语气截然不同的呼喊。
  “啊!我中了!我中了!”
  “老太爷保佑!苍天啊苍天!”
  “怎么会……怎么会……”
  第一批看到榜文的书生,神情各异,见到有榜上有名者,笑容不止,形貌癫狂,哈哈大笑,其他人却没有流露轻慢的态度,而是一脸艳羡。至于当场嚎啕大哭者,则勾起书生心中戚戚然,连带着脚步都变得迟疑。
  高呼着“我中了”的郎君被人挤了出去,背后有牙郎拽住他褪色襕衫,他收了京城富商的银钱,打算撮合一段佳缘。
  榜下捉婿。
  张弗庸忧心忡忡地看着陈允渡,他是知道省试开榜的风气的,陈允渡这张脸,就算头顶上写着“已成婚”,也有不少富商会垂涎不已。
  失策失策,就不该拉着他一道过来。
  张弗庸想了想,压低声音告诫陈允渡:“稍后看完榜,你紧紧跟着我,切莫走丢了。这汴京不少富商都是混不吝的,管你有无妻室,看中了就抢着将人带回家,你待会儿可仔细些。”
  顿了顿,他补充道:“要是沾了其他女子的脂粉味,别怪栀和再不搭理你。”
  陈允渡端正了态度,“舅舅放心,我省的。”
  见他郑重当了一回事,张弗庸才放下心,他踮起脚尖,顺着最右边望去。
  最右边第一名写着“冯京”二字,下面注解着其籍贯信息:鄂州江夏县,字当世,父冯式,祖冯仁,本贯江夏县崇阳乡。
  第二个,李藻,开封府祥符县,字清渠,父李昉,祖李覃。
  张弗庸心底微微急迫起来,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就看见了陈允渡的大名——
  太平州峨桥县,陈允渡,父陈大江,祖陈闵树。
  张弗庸呆滞了一瞬间,强撑着自己不要露出过分明显的笑容,怕自己的欢呼声吸引到虎视眈眈的富商们。
  第三名,可真给他长脸!
  第124章
  陈允渡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看了一会儿,转而看向排在自己前面两个人名。
  这两个名字都是全然陌生的。如果说省元冯京是州府人士,那么排在第二的李藻便是正儿八经的开封府人士,却也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类。
  他心底明白,除了前两个,连带着太平州出身的他,估计在众人眼里也算是地方考上来的寒门士子。
  旁边人的交谈声传到了陈允渡的耳中,“当真怪哉!范参知之子范纯仁、太常博士吕通的孙儿吕大防、翰林学士吴润之子吴申,竟然一个都没能名列前三甲!”
  “刚刚我倒是瞧见了范小郎君的名字,不偏不倚正在第十。至于你说的后面两位,到现在还没瞧见名字呢!”
  他们嘀咕了一声,又安静下来,找寻自己的名字。
  张弗庸强行压下自己快要压抑不住的唇角,拉着陈允渡道:“今年卧虎藏龙,咱们去后排找找。你眼神好,帮我多瞧着些。”
  众人挤破了头想要往前看,后排虽然拥挤,但比起前排,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两人还算顺利地走到了后排,最后一名的旁边题字:四百九十八。
  皇祐元年的省试,一共录下了四百九十八人。如果没什么意外,他们将会在半个月后参与由当今大宋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被授予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称号,然后庙堂之大,四处任职。
  张弗庸心底感叹了一声,今年他因为金陵大雪来得比众人晚些。登名那时候,已经排到了六千人开外。准备参与省试的举子自然不止六千人,其中还有不少在路上突遇其他状况导致在州府取得了解状,却没办法及时赶在省试之前赶到的,还有到了京城后身体不适,没办法准时入贡院参考的。
  六千多人坐在贡院,已经是初步筛选,拉开千人左右的差距,现在省试一考,更是十不存一。
  每七八人中,只一个人能上这张榜。
  张弗庸越想,越是觉得腿软难当。好在旁边的陈允渡稳稳当当地扶着他,才没有当场软了腿脚,跌落人群。
  不是他,自然也有旁人。旁边有人连声哀嚎,呜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有豆红色衣裳的官吏及时走进来,将人担去了医馆诊治。
  张弗庸咽了一口唾沫,对陈允渡说:“允渡,我眼前像是有小虫子在飞,看不清楚……你帮我仔细瞧瞧,要是没有,便跟我说考中了四百九十九。”
  四百九十九,是要让觉得宽慰更多,还是惋惜更多,无从得知。
  陈允渡一只手搀扶着他,同时抬眸朝着榜单望去,一列列的往前看去。
  一张纸看完,张弗庸的身形更佝偻了些。
  这是倒数五十名的范畴。
  陈允渡本想继续扶着他去,但一转头,就看见张弗庸又哭又笑的一张脸。
  “舅舅在此稍候,我帮你看便是。”陈允渡思忖片刻,对他说。
  张弗庸的腿上已经没了力气,听到他的嗓音,咬牙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一面墙上三张纸,陈允渡看完了最后一面墙,然后动作自然地往前面移动。
  张弗庸想要喊住他,这里都没有自己的名姓,那后面自然就更加艰难了。
  “算了吧允渡,”张弗庸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回乡下教书的准备。他朝着人群中个子高大十分显眼的青年喊道,“别看了,咱们回……”
  “找到了——”
  陈允渡的眼神忽然顿住,偏头朝着张弗庸扬起一抹浅笑,“恭贺舅舅,三百二十四。”
  “去。”
  张弗庸呆滞地看着陈允渡。
  陈允渡重新看了一遍,核对完信息无误之后,走到张弗庸的身边,重复了一遍。
  张弗庸还觉得自己身处梦境当中,“你说真的,真是我的名字?你可别诓我……”
  陈允渡听着他快要哭出来的嗓音,道:“舅舅放心,允渡绝无虚言。”
  “真考上了,真考上了。”张弗庸神神叨叨重复了两遍,忽然拔腿挤开人群,走到陈允渡刚刚站着的位置上眯起眼睛一个个打量,瞧见自己名字的刹那,忽然流下眼泪,无声又哀恸。
  他任眼泪流了下来,片刻后,想起来外甥女婿还在旁边看着,又讪讪抬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眶。
  “我太激动了,”张弗庸看着陈允渡道,“你这样一考就中的,自然不知道我心底有多煎熬。”
  陈允渡没有让自己强行共情张弗庸大起大落的心情起伏,他沉默了一瞬,嗓音温和道:“现在,恭喜舅舅得偿所愿。”
  张弗庸破涕为笑,“这是好事儿。这是好事儿!走,咱们快些回去,等下一道去潘楼吃饭,我请客。”
  陈允渡将袖中的帕子递给他,“擦一擦,舅母和栀和看见了,难免担心。”
  张弗庸望着素青色的帕子,鼻尖又忍不住开始泛酸,但他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再一次哭出声。
  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通,然后看向陈允渡,紧张兮兮问:“她们当瞧不出来吧?”
  陈允渡对视着他的眼睛,微微颔首。
  得到陈允渡的点头,张弗庸放下心来,拽着陈允渡想要离开这片地方。
  尽管两人全程没有大喜大悲的神色,但陈允渡出挑的身量样貌和气质依旧吸引到了不少牙人和小厮,他们眼尖地围堵了上前,高声喊着:“小郎君,小郎君,我家老爷想要招你为赘!”
  张弗庸将陈允渡往自己身后挡了挡,“他已经成婚了!”
  “不打紧不打紧,我家老爷说了,若是小郎君愿意休妻另娶,愿以黄金百两以迎!”
  另一家富商小厮不甘示弱:“小郎君还是瞧瞧我家吧,我家娘子女儿众多,个个容色倾城,若是小郎君愿意,以红袖添香,不求正妻名分,但愿长随小郎君身边。”
  “我还是瞧瞧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