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61节
  方梨的心绪波动没许栀和那么负责,她哑口无言,半响道:“你也就是个端水的,谁也不得罪。说事就说事,还夸上了自己,当真是……”
  王维熙笑嘻嘻地道:“哎呀,我也就是仗着姑娘和方梨姐姐你们懂我才敢这么直白。”
  “再者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见方梨一脸噎住的表情,他毫不客气地说。
  方梨作势要打,王维熙动作麻利地告饶。
  正好炉子中的芋头已经熟了,王维熙双臂紧紧抱在自己的脑门上,他忙声道:“好姐姐,芋头熟了,再不掏出来,怕是要糊了。等我挑出来,要骂要打,我绝不还手。”
  方梨便不说话了,她蹲下来,陪着王维熙一起挑芋头,别扭道:“哪个真的要打你。”
  王维熙:“我就知道方梨姐姐舍不得。”
  方梨正在挑芋头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眼也不看地往旁边一扇,王维熙只感觉一阵风拂过自己的脸,然后脑壳一疼。
  其实也不是疼,就是感觉有什么拍到了自己的脑袋。
  方梨看着王维熙略显呆滞的反应,心情大好,忍不住弯了嘴角。刚掏出来的芋头表皮焦黑,还散发着诱人的焦香,等凉了一会儿,她两只手快速地捣腾,将芋头的外衣扒了下来,捧着热乎乎的芋头递到许栀和的手边。
  许栀和伸手接过。芋头经过方梨的手,早已经没有刚从炉子里拿出来那么烫手了,她轻轻咬了一口,甜糯的芋头香气在唇齿间弥漫。
  芋头只带着最原始的香味和甜味,却足够叫人回味。她鼓着腮帮,眉眼弯弯。
  王维熙见许栀和现在的样子,略显新奇,又觉得有趣。他生于北方,在他小时候,经常见到小溪边的树梢间会跳跃着松鼠,那些栗子树结出的果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刺,但松鼠仿佛不怕刺扎一样,能轻易咬开刺球,获得其中的栗子,再将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储存到树洞里面过冬。
  姑娘现在的样子,就很像小时候的松鼠。
  他花了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和想要分享的心,转而略带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好吃,和金酥薯蓣一样好吃。”许栀和没有吝啬赞美,冬日加烤芋头,这样的氛围她太喜欢了,尤其是烤芋头还是偶尔吃一次的食物。
  王维熙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
  小时候家中贫穷,他从滩涂地里翻到了芋头,从来不敢带回村子里——要么就是被同村的其他小孩抢走,要么就是被父母拿去煮给弟弟妹妹当作果腹的糊糊,他一口都吃不着。所以每次遇见,他都会就近生一小撮火,将芋头烤了,这样,一整个都能进自己的肚子。
  有时候不止芋头,还有捡松鼠咬下刺球里找来的栗子,河边淤泥里头的牛蒡,他通通都会丢进去。吃完后用脚将燃烧后的痕迹用脚踢散,回家见到父母还会升起一抹心虚……那些东西都叫他一个人吃了,他什么都没留下。
  王维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迷惘,只一瞬间。父母和弟弟妹妹,还记得自己吗?
  要是当初自己将芋头、栗子、和牛蒡带回去,父母是不是就不会觉得他是个只会吃饭不能做事的孩子,也就不会被丢弃了?
  芋头烤得焦香,许栀和小口小口地慢慢品着,还是很快就吃完了一个。
  王维熙烤的不多,她浅尝辄止,只吃了一个。这样下次再烤的时候,她会带着浓浓的期待。
  许栀和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将沾在嘴角的碎屑和小小焦点擦去,确保脸上没什么残留后,她抬眸看了一眼已从刚刚一瞬间的茫然中回神的王维熙——后者正在将芋头移到桌面。
  还剩一个,是留给陈允渡的。尽管他不知道今日姑爷会不会回来。
  “不是的。”许栀和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出声道。
  方梨不明所以,见姑娘视线落在王维熙身上,用一声轻咳引起后者的注意力。
  王维熙放好了芋头,看向许栀和,眼神好像在问:什么不是的?
  许栀和看着他,认真道:“你不是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第111章
  王维熙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间,似乎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回应,半响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温吞道:“我,我就是随便说的。其实我心底从未这么想过。”
  许栀和看着他躲闪的视线,也不拆穿,“那就好。”
  王维熙想露出一个笑容证明自己没受干扰,但嘴角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制,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眼眶漫上一抹酸涩。
  能被肯定、被需要,这感觉真好。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会哭出来,这样和他向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姿态很不像。于是狼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低声说:“姑娘,我继续研究木桶去了。”
  王维熙一鼓作气说完,伸手掀开帘子,正遇上拾阶而上的陈允渡,慌乱中也不知道自己喊对称呼没有,然后匆匆掉头离开,活像是后面有豺狼虎豹在追。
  陈允渡步履未顿,和落后一步出来的方梨遇上,后者微微俯身,行礼:“姑爷。”
  “嗯。”陈允渡颔首。
  两人离开后,陈允渡收起油纸伞放在墙角竖立。许栀和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他手中的伞上,“下雪了?”
  “没有。”陈允渡说,“不过刁娘子担心,说要让我带着伞。”
  他坐在火炉旁边,伸手在上面暖了暖,“刚刚维熙……”
  许栀和:“你听到了?”
  陈允渡:“一点点。”说完,又补充道,“原不是打算偷听。”
  他差不多一刻钟前就到了院子,站在门口本准备推门而入,正好听到了他们说起的事情……做一顿饭,卖一种货品,孰高孰低。
  陈允渡想要听一听许栀和的看法,于是站在了门帘之外,也正是这一念之差,室内话题陡然变得深刻,他错过了轻咳一声提醒家人他已经回来的事实。
  ——王维熙正在说着春华秋实,情感至深,用词质朴,他怎好贸然打断。后面更有许栀和的出声安慰。
  许栀和并不在意:“听到就听到吧。也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陈允渡起了一丝好奇:“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
  许栀和一时间有些词穷。
  “没什么没什么,”许栀和飞快改口,“是我口误,你可千万别多想。”
  为了转移陈允渡的注意力,她忽然道:“那你觉得呢?”
  陈允渡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许栀和在想什么。他组织自己的用词,斟酌道:“高堂上的君主、书案的大官、山野间播撒耕种的农民,以及码头上搬货养家的挑夫,一样重要。”
  许栀和目光安静地看着他,对他说出口的内容毫不意外。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觉得自己即便身为农夫,都能成为最出色的那一种农夫。曾经在他眼中,一州知府,和种地养家并未轻贵之分。
  “他们行不同事,有人为一国,有人为一城,有人为一家……诸多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才成了现在运转得宜,生生不息的大宋,水汇聚成流,江河入海,终成浩荡汪洋。”
  这是陈允渡一以贯之的道。
  许栀和听着他的嗓音,忽然伸手,朝他张开双臂。
  陈允渡有些意外,细品,还能品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悸动。自除夕之后,许栀和极少主动向他张开双手要抱了。
  这事也怪他,禁不住诱惑,把人闹狠了。
  陈允渡上前,将她抱在怀中。许栀和将下巴抵靠在他的肩头,他身上还带着一路上、院中站着的寒意,她没有躲开,而是伸手锁住他的腰,制止了后者想后退的动作。
  “你躲什么?”许栀和仰头问。
  陈允渡试了一下后退,反被她抱住后,无比自然地放弃了撤离的动作,转而伸手搂住她的肩背,“怕你冷。”
  许栀和:“那现在呢?”
  陈允渡:“现在,我想从你身上分得一点暖意。”
  他语气温柔,带着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染上的轻笑,清润悦耳。许栀和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红,说:“那就分你一点吧。”
  两个人像是在雪地里依偎的小动物,毛茸茸地缩成一团,蓬松的尾巴相交。
  在许栀和牢牢的手扣中,两人身上的温度交换,一人将暖意大方分享,另一人寒意尽数褪去。
  虽然陈允渡的腰劲瘦,但抱久了依旧会觉得累,许栀和将手松开,从他的怀中挣脱,同时道:“有点渴。”
  陈允渡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许栀和的手中,视线像是被锁定了一样,落在被水珠染得晶莹的唇瓣上。
  直到许栀和喝完水,他才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问:“还要吗?”
  许栀和摇了摇头。
  陈允渡接过茶杯,小巧的茶杯上还残留着热水的温度、以及她指尖的馨香,他像是试图从茶杯中汲取一丝力量,不断地摩挲。
  “栀和。”
  他突然开口。
  许栀和看他,“怎么了?”
  陈允渡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低声道:“月底,就要省试了。”
  “这么快?”许栀和先是诧异,然后说,“对哦,这些日子来汴京城的书生越来越多,汴河大街上数家客栈都挤满了人。”
  许栀和只知道省试和殿试在皇祐元年的上半年,却不知道省试在正月就开始……怪不得那么多的书生,开考前的除夕都不能在家中度过。
  她看了一眼显得格外沉默的陈允渡,低下头去看他的神色,“陈允渡,你是不是紧张了?”
  她的语气带着笑意。
  陈允渡垂着眼眸,本来并无焦点地落在地面上,忽然看见许栀和把头探过来,一张如花笑靥猛然在眼前放大,不可谓不刺激。
  “没、没有。”
  如果说他心中只有五分紧张,话一出口,硬生生提升到九分。
  许栀和没信,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眨了眨眼睛,“还嘴硬呢。陈允渡,你现在说话都结巴了。”
  “你以前说话可是不结巴的。”许栀和伸手掰过陈允渡避开的脸,嘴里浮现一抹浅浅的梨涡,“紧张就紧张嘛,我又不会笑话你。梅公曾经说过,从各地赶到京城的考生足足六千人上下,竞争这般激烈,紧张也是合情合理。你不要害怕,你策论写得那么好,经史通读……”
  陈允渡被她捧住脸,避无可避。
  耳边轻柔的嗓音像是最动人的天籁,他视线落入一片澄澈干净的溪流,独属于冰泉始解的温暖包围了他。
  他听着许栀和堪称絮絮叨叨的发言,同时还能分出一抹心神想东想西。他紧张的从不是经史典籍、策论文章,而是眼前人。
  从前的陈允渡顺其自然,无所顾虑,不在于功名利禄和名次高低。现在的陈允渡多了一道执念,那执念伴随他终生,无法可解——他想要站在她身上,成为她非必须、但需要时候一直都在的底气。
  这份执念的延申他需要一个更好的名次。为此,他甚至在梅府书房的时候有一瞬间走神,梅尧臣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警示:“欲速则不达。”
  若是让功名利禄遮蔽双眼,反而会适得其反。
  陈允渡平静地抬头望他,虚心请教。梅尧臣想了想,趁着他复习的时候去找刁娘子商议,最后在他离开之前说:“允渡,我知道你不分神的办法了!”
  陈允渡站定。
  梅尧臣一口气说:“你可以回去问问栀和,就问……如果我什么都没考中,你还愿意陪我吗?”
  陈允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