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65节
  陈允渡颔首,“正是,刁娘子在吗?”
  今日并非旬休的日子,眼下这个点,梅尧臣应当还没下朝。故而陈允渡只问刁娘子在否。
  小厮点了点头:“在的在的,老爷也在。”
  陈允渡一怔,梅尧臣宦海沉浮日久,又怀着为国为民的决心,无事绝不会旷了早朝。
  “郎君到了就知道了。”小厮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只是个看门的小厮,知道的东西也有限。
  等陈郎君和老爷见了面,自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陈允渡在脑海中回忆着他离开之前……离开之前,梅尧臣身体健朗,除了处理国子监诸事,便是管教他、梅丰羽和郑柏景的学业,既然不是身体上的原因,那能让他不去早朝的,一定是朝政上有了异动。
  往日里风吹沙沙的竹林,今日似乎也察觉到了府上不同寻常的气息,静默地矗立着。
  陈允渡和许栀和穿过前厅,径直走到正堂中。
  堂中,刁娘子正在轻轻拍着梅尧臣的后背,她语气嗔怪:“他们做法就随他们去,和你一个国子监的国子博士有什么关系?你只管教你的书就是了!何苦将自己气成这样?”
  这还是许栀和第一次听到刁娘子这么快的语速。
  刁娘子说完,梅尧臣又咳了几声,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想要把那一口漫上来的腥甜给咽下去。
  刁娘子连忙端了水捧到他的面前,梅尧臣喝了两口,缓和过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梅尧臣放下茶杯,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两道身影,他眼底的心虚一闪而过……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幕有没有被允渡和栀和看到。
  他扯出一抹笑容,伸手招呼道:“允渡,栀和,进来坐啊。”
  待两人进来落座,梅尧臣又像是关心晚辈行程的长辈一样开口道:“这一趟去应天府顺不顺利?没遇到颠簸吧?”
  陈允渡观察着梅尧臣的身体,许栀和主动出声道:“一切都顺利。您瞧,现在不是都好好地回来了吗?”
  “好,好。”梅尧臣点了点头,连着两桩糟心的事儿,总算有件顺心顺意的好事了。
  第48章
  刁娘子看着他一改愁容,舒展了眉宇,心中那一抹担忧消散不少。她偏头吩咐侍奉在侧的丫鬟,“奉茶。”
  婢女微微俯身退下。
  梅尧臣温和地看着刁娘子的举动,然后看向陈允渡,目光中有一丝犹疑。朝堂上的事情千丝万缕,对现在的他而言,接触这些会不会为时过早。
  陈允渡望着梅尧臣欲言又止的神情,主动出声道:“梅公有话直说便是。”
  梅尧臣看着他,以他的才学,入仕只是时间早晚,那么早一些晚一些的区别,又能有多大呢?
  此处没有外人,梅尧臣没有藏着掖着,长叹了一口气道:“官家有意提拔张尧佐的官位,任三司使,朝中反对的声音大,算是勉强止住了这个念头。”
  陈允渡闻言,眸色深了深。
  张尧佐,是今上最宠爱的妃子张美人的伯父,进士及第后在州县历练,也算小有政绩,后来弟弟张尧封去世,送其独女入宫,被官家看上,自此张家一族飞黄腾达。张尧佐坐了青云梯,从筠州调回京城不说,更是官封正三品。张家子孙仗着张美人和张尧佐,在汴京城横行无忌,张美人不进行管束,反而为伯父之子张希甫和其他张家族人求取官职。
  “可即便现在能挡得住一时……”梅尧臣顿了顿,才继续道,“却挡不住一世。”
  梅尧臣的语气中满是怅惘。
  陈允渡沉默地看着梅尧臣,后者的视线落在一朵快要凋谢的花上。其实这才哪到哪,大内早就传出风声,要封张美人为张贵妃。官家连“皇后在朝不立贵妃”的祖训都忘了,他是铁了心要把张尧佐拉入宰执行列,等张美人成了贵妃,张尧佐成为三司使、宣徽南院使也不过时间问题。
  官家自然是仁德贤明的好官家,只是在张美人这件事上,他却固执极了,仿佛要告诉天下人,他就是要将所有的恩宠都给张家。
  梅尧臣道:“其二,便是贝州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听说有叛军集聚,朝廷正在为谁去肃清争论不休。同平章事陈相推举了明安抚使。”
  “明镐安抚使?”陈允渡重复了一遍,“明安抚使一直在边疆前线,前两年才从对西夏的战场中退下。陈相举他……”
  后面的话陈允渡尚未入仕,不方便说,梅尧臣却没什么顾忌,“允渡想说,后继无人?”
  陈允渡默认了。
  许栀和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她对史书的记载知道的有限,他们口中交谈的张美人,应该就是后世流传的“生死两皇后”的温成皇后,不过是死后追封,生前封贵妃。当时的她也曾为帝妃情深而感动,而身处这个时代,又多了一丝无奈挣扎的意味。
  官家想要深情以许,又想要江山万民,在“两全”之下,无数士子止步于此,望庙堂而兴叹。
  后面的贝州,她没什么印象,但一句“后继无人”还是能明白的,南宋偏安一隅,重文轻武,永失汴京。
  她抿唇看向陈允渡,后者察觉她的目光,低声询问:“怎么了?”
  许栀和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在意自己。
  “罢了,”梅尧臣盯着凋谢的花看了半响,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小举动,直到旁边刁娘子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笑看着陈允渡,“我现在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只不过让你平白忧心罢了。这几日你没过来,功课落下了不曾?你随我到书房来。”
  陈允渡起身扶住他,“梅公宽心,学子代代,后继有人。”
  梅尧臣偏头看他,忽然笑了,朝堂上一帮四五十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臣唾沫横飞,劳心忧国,怕太宗基业受损,现在听到陈允渡的话,释怀了不少。
  日后的官家,自有日后的臣子去劝诫,他忧心着未来的局势变动,却险些误了眼前。
  两人离开后,刁娘子牵挂的目光一直落在梅尧臣身上,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看向许栀和,“前几日静姐儿还吵着说想见你,现在你来了,她可算如愿了。咱们一道去看看?”
  梅公为朝堂上的事情急得怒火攻心,刁娘子也心绪不稳,这个时候,身边有人陪着分散注意力,反而更好。
  许栀和没有拒绝,她跟在刁娘子的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长亭,走到了梅静宁所在的院子。
  秋叶开始飘落,和其他院子不一样,梅静宁院中的杂草被堆积成小小的山丘,刁娘子边走边道:“官人说静姐儿喜欢抱着催雪在落叶上玩,我便叫下人都留下了。”
  静姐儿听到声响,跑了出来,看见刁娘子身后的许栀和时,目光显而易见地雀跃起来。她提起裙摆,朝着许栀和跑来,在刁娘子“慢些”的声音中顿住脚步。
  “母亲,”梅静宁先是和刁娘子问安,然后目光亮亮地看向许栀和,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姐姐。”
  刁娘子在旁边笑看着两个人,心中并无吃味。一则她身份摆在这里,是两人长辈,二则许栀和送她的那只羊毛毡成功修复了她和继女的关系,她心中记挂着这份情谊,三则梅静宁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份,愿意开口喊她“母亲”,她已经相当知足了。
  许栀和牵着梅静宁软乎乎的小手,询问:“催雪呢?”
  “在花瓶旁边窝着。”梅静宁语气轻快,“姐姐,你上次做的那个小玩意儿被催雪玩坏了,府上的小厮做了几个,都不如姐姐做的好看,姐姐可以再帮我做几个吗?”
  “自然可以。”许栀和笑应。
  刁娘子落后一步瞧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眉眼中满是柔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旁边的丫鬟道:“今早我蒸了一屉称心糕,你现在去端过来。砂锅中炖着甘草绿豆水,等开了,送去给官人和陈郎君。”
  丫鬟领命退下,她一抬头,刚好看见许栀和与梅静宁同时回头望着她,在等她过去。
  刁娘子连忙快步上前,三人又恢复了动作,大部分时候是梅静宁和许栀和说话,刁娘子偶尔插几句。
  坐下后,小厮端着制作逗猫棒的材料过来,许栀和望了一眼懒洋洋窝在菊花边的催雪,笑着将羽毛错落摆好,用绳子绑在细竹竿上。
  “瞧,”许栀和没有晃,平整地放在桌面上,“这不就做好了。”
  梅静宁十分捧场地击掌,笑着夸赞:“姐姐好厉害!”
  一旁的催雪动了,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轻巧从放置花瓶的架子上跳了下来,站在三人中间转了转,咬了几口静止的羽毛,不一会儿,又索然无味,从桌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梅静宁的卧榻去了。
  “不可以!”梅静宁的脸色忽然一变,快步上前,“催雪,不可以咬引月!”
  许栀和了然,引月是羊毛制成的,催雪能辨别是活的还是死物,又天性好玩,大抵把引月当成玩具了。
  梅静宁很喜欢那只羊毛做的引月,刁娘子送来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引月回来找她了。刁娘子没瞒着她,说这是许姐姐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她捧着引月,很是欢喜。
  可摆在哪里都不行,催雪好奇心重,遇到什么都要扒拉两下。梅静宁想不到合适的位置,最后只好藏在床上。
  催雪被梅静宁强制地抱了回来,它喵了几声,从梅静宁的怀中挣脱,倒也没冲着她的床去了。
  许栀和在旁边看着一人一猫对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是吸引到了催雪,引得催雪拱着背,沿她的裙摆摩擦,尾巴像是一根勾子,轻飘飘地磨蹭。
  许栀和一瞬间心软,轻轻地摸了摸猫头,催雪也很给面子的仰头,发出细柔的“喵”声。
  刁娘子在旁看的啧啧称奇,“催雪倒是很黏栀和。”
  梅静宁也用力地点点头。
  许栀和闻言,挠了挠催雪的下巴,“摸摸猫头,万事不愁。”
  去端糕点的丫鬟回来了,按照主母的吩咐摆在桌面上,称心糕甜蜜,丫鬟端了一盅酸梅汤,方便主母、姑娘和许娘子就着糕点解腻。
  梅静宁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刁娘子,又拿了一块递给许栀和,最后才拿了一块留给自己。
  催雪看见梅静宁手中拿着东西,撇开了许栀和,跳到梅静宁的面前喵喵叫着。
  “这个你不可以吃,”梅静宁伸手点在了催雪的鼻尖上,拒绝了它的撒娇,“上面放了葡萄干。”
  催雪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梅静宁咬了一口称心糕,浓郁的花香在舌尖绽放,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又喝了一大口酸梅汤。
  许栀和坐得近,顺手将自己袖中的帕子递过去让她擦嘴。梅静宁接过,半响,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许栀和的身边抱了抱她。
  “?”,许栀和一脸茫然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梅静宁,伸手试探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看向刁娘子。
  刁娘子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将手上一口没动的糕点放了下来,走到梅静宁的身边轻声问:“静姐儿,怎么了?”
  梅静宁道:“前些日子薛通过来,看到引月,也想要一个,我不愿意他和我有一样的东西,推说没有了。”
  许栀和依旧云里雾里,刁娘子反应了过来,“啊,是河东薛家的小郎君吗?”
  梅静宁抱着许栀和的脖颈点了点头,语气低落,带着小小的自责:“嗯……可是我拒绝他的时候,不知道他当时刚失去自己的猫。”顿了顿,她忽然小声地哽咽,“我不是故意的。”
  刁娘子见梅静宁哭了,连忙抱着她安抚,然后向许栀和解释道:“官人和薛小郎君的父亲薛阳是至交好友,静姐儿和薛小郎君自小熟识,薛通略小两岁,喜欢捉闹静姐儿,所以……大概是这个原因,静姐儿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梅静宁抬头,耸着鼻子点头,认可了刁娘子的话。
  这样一串,许栀和就听明白了,静姐儿原先以为薛通只是和往常一样捉弄他,于是便拒绝了,没想到后来才知道,薛通当时的养在身边的小猫寿数到了尽头……
  回忆起薛通当时落寞的神情,梅静宁心中有一种堵着的难受——
  她做错了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许栀和声音轻柔,她蹲下来和把自己缩成鸵鸟的梅静宁说话,“没关系,现在补救也来得及。你传信给他,问清楚小猫长什么样子?”
  刁娘子推了推梅静宁,提醒道:“静姐儿,许姐姐答应你了。”
  梅静宁看着许栀和真挚的目光,半响,破涕为笑。
  “谢谢姐姐。”
  梅静宁的乳母适时过来,牵着梅静宁下去洗脸,秋冬干燥,泪水粘在脸上,粘腻不说,还容易皲裂。
  等她走后,刁娘子对许栀和说:“栀和,又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许栀和摇了摇头,“反正这几日我亦无事。”
  刁娘子没再说话,许栀和和陈允渡一样,都是看重情谊的人,她反复提及,反而会叫小辈为难。总之,她心底记着小辈的好就是了。
  她端起桌上的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幅度很小,斯文优雅,一看就是官宦家精心教导出来的闺秀。
  喝了一半,她忽然胃中一阵翻涌,只好将碗放在了桌上,动作很轻柔地揉着自己的肚子,像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自己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