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62节
  可怎么会有错呢?府衙早就清点了好几遍了。
  许栀和数完,将包袱重新系起来,交到良吉的怀中。
  又看向衙役,认真说:“多谢衙役。”
  衙役被她明亮的双眸晃得险些睁不开眼,半响才挠了挠头道:“职责所在。”
  自见面以来,他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一句“职责所在”。
  许栀和兀自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门框边有一抹绯红色的衣摆,衙役反应比她快,立刻眼皮一跳,拱手作揖,“大人。”
  府尹本没打算亲自跑这一趟,只打算随意喊个人来传话,没想到公堂之上,一个空闲人都没有,他默了默,半响才起身。
  他的视线落在许栀和的身上,音色冷然:“日后许三娘子开店做营生,可莫再行欺瞒之事,若是弄虚作假,府衙照判不误。”
  “……是,草民记得了。”
  许栀和的脸产生了一抹灼烧的热——是因为做坏事被发现的羞愧。
  衙役在旁边一脸茫然,什么弄虚作假?
  府尹交代完这一句,微顿,忽然询问:“听说你铺子开业,还缺木匠题字?”
  此话一出,在场三个人,包括府尹自己都怔了怔,旋即许栀和反应过来,笑意盈盈,“多谢大人好意,我……民女已去信给官人,回信差不多也就这两天。”
  再无旁事,府尹略颔首,转身离开了。
  旁边的衙役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响,看着许栀和惋惜地摇头。
  应天府尹魏清晏,出身汴京权贵魏家,由晏相公亲自启蒙,庆历元年圣人钦点的探花,馆阁三年,州府三年,旋即又升为应天府尹。应天府在他的治下民富物安,到时候回了京城,又有魏家支持,低则知开封府,高则御史中丞,未来的宰辅重臣……他的一幅字,可遇而不可求。
  许家三娘,错过多矣。
  许栀和被他一连串的叹息声弄懵了,“怎么啦?”
  衙役怕自己说清楚后引她伤心,只摇了摇头,“没什么,许三娘子,我送你出去。”
  许栀和脚步轻快,应天府衙办事高效,风清气正,留秋儿在此经营铺子,她心中也更放心。
  她经过府前大街,钻入通往和乐小灶的小巷中。
  铺子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一身翠竹青衣,身姿颀长,头发高高束起,露出清隽的面容,暖阳洒在他的脸上,连带着表情都蕴着一丝暖意。
  听到脚步声,少年循声望去,身上萦绕着的淡淡疲惫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一扫而空。
  许栀和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一面喊着他,一面提起裙摆跑到他的身畔。
  “陈允渡!”
  她站在距离陈允渡还有一尺左右的距离停下,微微踮起脚尖,双手搭在他张开的双手上。
  距离很近,近到许栀和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浅淡静幽的茶香。
  陈允渡看清了她眼中浮动的、宛如星辰般的亮点,浅浅地“嗯”了一声,伸手将她跑动时被卷起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良吉落后一步过来,他拎着包袱,见到陈允渡,俯身致意:“主家。”
  许栀和听到良吉的声音,后知后觉地撤回了搭在陈允渡掌心的手,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来啦?”在应天府见到陈允渡,实属是意外之喜,许栀和弯了弯嘴角,“梅公说什么了没有?”
  陈允渡道:“梅公有些担心,不过我与他再三保证,他允了五日假期。”
  许栀和闻言抬头看他。五日时间,他明明可以白日出发下午到,却选择了走夜路赶赴。
  “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许栀和牵着他进去,“你觉得和乐小灶布置如何?”
  “路上吃了饼,现在还不算累,”陈允渡跟在她的身后,依次作答她的问题,“刚找到地方就见过了,娘子的布置,很好看。”
  许栀和一面点着头,一面抬脚去够买回来的新幡旗。
  旗子是良吉放上去的,她差了一点点,陈允渡走到她的身后,将卷成画轴样的旗儿拿了下来。
  柔顺又冰凉的头发拂过她的手背,像是垂柳温柔地掀起涟漪。
  许栀和微微抿唇,接过旗卷,笑意清浅地看着他,“只等你题字写名,食铺就能开张了。”
  幡旗展开,研磨掺了松脂胶的墨汁,陈允渡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将笔放入砚台沾取墨水,在心中算着每个字改写多大合宜。
  “要不要拿一张白纸练练手?”良吉在旁边看着陈允渡久久未曾下笔,主动询问。
  许栀和也望着他,大有他一点头,就立刻去拿纸过来的架势。
  “不必。”陈允渡估算完毕,左手挽起右手下垂的袖袍,腰背微弯,提笔落字。
  毛笔在他手中行云流水,灵动而流畅,墨水在幡旗上洇开,飘逸出尘。
  许栀和第一次知道,原来陈允渡的大字也这么好看。
  陈允渡写完,将笔搁在砚台旁。
  这种幡旗是特制的,做的扎实粗厚,等一面干透,不影响另一面的书写。
  许栀和有心将两个名字都写上。
  片刻后,墨水干了,陈允渡重新润笔题字,两面的字迹控制在差不多的大小。
  许栀和看着大小均匀的字,忍不住想用尺子量一量……这真是人能够写得这么规整的字?
  莫不是个打印机转世?
  陈允渡不知道许栀和天马行空的想法,见许栀和发呆,他轻声问:“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许栀和回神,立刻点了点头。
  等墨水干透,许栀和迫不及待拿着幡旗去找秋儿,让她一道看一看。
  秋儿正在忙着写供应的菜品单子,见许栀和抱着东西跑来,招呼她坐下。
  她刚好也有想法要和许栀和说。
  许栀和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转而专心致志地看着秋儿刚刚写的东西。
  她一共想了九个菜,全都是常见的时蔬炒肉或者蛋,每天选择五个,日后到了季节再行填补,另外额外加一类汤,或者菘菜、或是萝卜……
  食单也和别的酒楼食肆不一样,她们卖固定的价钱,因此没有点菜一说,秋儿想制作一张图,每日供应什么都写在纸上,让喜欢的食客不至于错过。
  许栀和听完她的描述,颔首,“这很好啊!”
  很多商家都会在自己的门前贴上每日特价,以此达到吸引顾客的目的。就算秋儿不说,她也有这个想法。
  比如在即将到来的重阳供应菊花酒和茱萸熏鸡,并于当日打九折,只需要九文钱就能吃上一顿……
  秋儿:“不过姑娘,奴婢算了算,要是写一样的还好处理,如果不一样,每天都要花钱买纸,这笔成本也不小。”
  “这不难。”许栀和听了她的难点,莞尔。
  秋儿最喜欢的,便是姑娘身上这种做什么都胸有成竹的底气,看着她,目光是满是崇拜。
  许栀和让她安心,并说出了建议改进的措施,比如孩童饭量小,在此基础上减半价……
  出了后堂,正看见陈允渡和良吉交谈着,许栀和经过两人,走过去几步,又转头看向他们,“现在忙吗?”
  良吉摇了摇头,陈允渡落后一步,他的眸子中有一丝好奇……与期待。
  望着目光灼灼的两人,许栀和抿了抿唇,轻咳一声,“现在有两件事情需要你们去做,第一,去找白石粉,以及熟石膏粉,不要多,每个五两左右就够了。第二,需要一张长三尺,宽一尺半的木板。”
  许栀和说完自己的诉求,从包袱中拿出了三串铜钱,每一串上面系着一百个铜子。
  陈允渡和良吉一道出去了。
  许栀和没管两人是如何分配工作的,见两人离开,她将幡旗放在阳光下晒了晒。
  八月下旬,阳光已经不复盛夏时的炙热,叶片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发黄,直至完全脱干水分,从树上轻轻地飘落下来。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将本就遥不可及的蓝天渲染得更加遥远,只余下一层舒曼的金辉。
  路过的行人扛着东西,来来往往地经过,许栀和拿了一条长凳子出来,靠在门框边闭眼晒着太阳。
  秋儿根据许栀和提醒的要点,重新完善了一遍思路,她走出来,好奇地张望,却看见了躺在门口阖着眼眸的姑娘。
  姑娘呼吸声平稳,迟缓,带着浓浓的困倦,秋儿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一旁,然后顿在凳子旁边,托腮望着她。
  陈允渡和良吉采买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的脑袋靠在门框上,几缕头发被秋风轻轻摇晃,她浑然不觉,双手安静地交叉叠放在腿上,身上的浅杏色裙摆划出一道道如荷叶翻卷的花边。
  秋儿小小一个,蹲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家姑娘。
  见到陈允渡回来,秋儿动作轻缓地站起身行了个礼,压低自己的声音说:“姑爷,姑娘这几晚睡得不好,现在大抵是困了。”
  许栀和是个对睡眠极其重视的人,在家睡觉尚且会被倾落的晨光惊扰,这几日只垫着衣裳睡着地板,肯定腰酸背痛。
  他的目光落在许栀和的脸上,从铺子中找到了一把蒲扇。蒲扇已经有些开裂,但绝大部分还是好的,这两日洗过,因为天气转凉放在桌上,谁也没有动。
  他走到许栀和的身边,动作很轻地靠近她,然后举起了蒲扇,遮挡了晒在她脸上的阳光。
  睡梦中的许栀和动了动,她轻微的动作落在其他三人眼中,立刻促使他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但好在,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又继续陷入悠长的浅梦中。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陈允渡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为许栀和遮挡着日光。
  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秋儿望着陈允渡的动作,想着再进去搬一条凳子,后者朝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秋儿分辨了一会儿,才觉得姑爷的口型很像是说“我不累”。
  事实上,陈允渡确实还没有累、胳膊酸的感受。当时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悬空手腕提笔一练就是一下午,现在只是持着蒲扇,感觉还好。
  良吉望了眼搬回来的木板,以及两小袋白石粉和熟石膏,把它们搬回了屋里。
  许栀和睡着,谁也不会处理,只能等她醒了,再完成下一步动作。
  *
  睡梦中的许栀和,并非完全对外界失去了知觉。
  阳光柔和,照在身上泛着暖意,除了眼皮上的光线。尽管闭着眼,却依旧能感受到独属于太阳的光亮,已经眼皮血液中的红色。
  不过没一会儿,一道恰到好处的东西遮住了日光,许栀和贪恋着睡意不愿意醒来,心中却在猜测着是怎样一朵温柔的云刚好停驻。
  许栀和迷迷糊糊地想着,放任自己睡得更深。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