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59节
  许栀和不以为意,连许县令的面色她都不屑于顾忌,现在哪里会搭理一个错事无数的掌柜,她垂了眸子,语带笑意:“还有呢?”
  “而……而且这偌大的应天府,没了我,一时三刻你到哪里去找新掌柜的?”掌柜咬着牙说道,“只怕没了我,这铺子明儿就能倒闭!”
  “我倒是想看看这铺子没了掌柜,能不能撑得住?只怕到时候倒闭不会,只会生意红火,客似云来。”许栀和笑了笑,“掌柜是自己走?还是我叫良吉‘送’你出去?”
  良吉在旁早就心痒难耐,蓄势待发,他将手指骨捏得噼啪作响,映在掌柜和伙计的眼中只像是来索命的罗刹。
  掌柜忙不迭地站起身,畏惧地看了一眼良吉,恨恨地咬了一口牙,转身走了。
  伙计连忙跟着掌柜起身,跟在他身后。
  秋儿记得刚刚掌柜那凶狠的眼神,有些担忧:“姑娘,奴婢担心那厮不怀好意。”
  “没甚可提前担心的,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栀和目光平静,她移步走向外间,略略打量了一下巷口的位置——按理说这巷子位置不算差,后面便是成群的民舍,此时快要日暮,行人来来往往。
  虽不能和主干道府前大街那边的旺铺相比,但不至于一点生意都做不起来。
  “‘许家茶肆’不好,要改,”许栀和沉吟了片刻,语气认真道,“也不做茶肆生意。”
  先前她站在屋子里头瞧见了,因为长久无客光临,柜前展示的茶叶都阴潮了,上面结着一层灰白的霉斑……这又多了一笔烂账。
  无好茶待客,客人自然减少,减少之后不能得利,只能换成更次等的茶叶,久而久之,连那些喝惯了茶叶的老客也不愿意搭理了。
  要破开这恶性循环,除非有大量银钱,重新装点门面,再遣人去购买好茗,才有机会解开眼下的局面。
  ……但要花的时间太长了,大宋虽然有好饮茶的风气,但茶水到底不是生活所必须的东西,九成九的茶客都被府前大街的茶楼招揽了去,他们想要分得这碗羹,太难了。
  退一万步说,许栀和也拿不出这许多的银钱。
  许栀和指挥良吉将灰旧发白的旗儿撤下来,心底隐隐有了计较。
  三人合力将里间掌柜和伙计丢下的东西一一清理了,秋儿正准备察看剩下的茶叶如何,还能不能晒干,许栀和伸手拦住她,“虽然有些可惜,发了霉的东西就不要了,吃了坏肚子,反而不值得。”
  许栀和没有留念地将发了霉的茶叶丢掉,然后对秋儿和良吉道:“走罢,明日再来收拾,现在天黑了,去找些吃食。”
  良吉立时放下手上的东西,将门锁上。
  秋儿则忧心仲仲,跟在许栀和的身后。
  她倒是不担心姑娘的本事,只是想到姑娘有意重来再来,心中没底……她怕搞砸了姑娘的筹谋与心血,更怕浪费了姑娘的银钱。
  许栀和看出她的走神,主动伸手牵起她,“听闻应天府的羊肉汤炉滋味鲜美,我还没尝过,今日便吃这个吧。”
  秋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抿唇劝慰道:“姑娘,羊肉汤炉价贵,咱们刚来应天府,还是要省着些银钱使。”
  “没事儿,”许栀和示意她安心,“等明日,自然会有钱了。”
  秋儿不解其意。难道姑爷会送钱过来?可是赁屋也要钱,纸笔也要钱,还欠着梅家的钱,哪有那么多银钱可供花的?
  许栀和的目光被热汤热饭吸引,与两人走入一间食肆,点了两个素菜两个荤菜,加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炉。
  店中小二将盛满了米饭的木桶端到三人面前,许栀和笑着谢过,从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吃吧。”
  良吉体力消耗快,早上吃了碗热粥垫了肚子,除此之外便是路上咬了一个干巴的蒸饼,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许栀和的声音,立刻顺从地拿起了碗筷,取了一只小碗将每样菜都装了一些,然后就对着那一碟才吃着米饭。
  秋儿望着良吉的动作,也试探地拿起了碗筷。
  有良吉的行动在前,秋儿也无师自通学会了公筷,她比良吉更拘谨些,小口小口咽着白米,直到一碗热乎乎的汤羹端到她面前。
  “吃慢些,也喝点汤。”许栀和嘱咐完,又给良吉端了一碗。
  三人吃饱后,许栀和付清了银钱,回去路上,在茶果铺子里挑选了一小盒杏干,又选了一碟糕点。
  本来许栀和想着在城中找一间客栈落脚,但晚饭超出预算,她只能重新带着两人回来茶肆,该省省该花花。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冷,垫了衣裳,也不至于冻着。
  留良吉和秋儿在茶肆打扫后,许栀和拎了糕点,敲响了隔壁院子的门。
  隔壁院子做的是布匹生意,老板娘是个四十岁的妇人,她从门缝瞧见了许栀和,只觉得眼前人颇为脸生。
  许栀和主动道:“我是隔壁许家茶肆的,今日刚到应天府,还与娘子您撞见了……您可能想起来?”
  布匹铺的娘子眯起眼睛想了想,今日她听到动静,确实从窗户探出脑袋瞧了瞧……隔壁冷清了小半年的铺子有了人声,她自然好奇。
  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眼前的这位姑娘……小娘子,应该就是为首的那个。
  许栀和见她状似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娘子一幅好相貌,倒叫人过目不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当然直到面前布匹铺的娘子的只是随口插科,并非真的记得,不过她主动释放善意,顺水推舟罢了。
  许栀和脸上的笑意更真挚了些,她将手中的糕点放入布匹铺子娘子的掌心。
  布匹铺子的娘子本想推脱,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糕点并非岌岌无名的散糕,而是觅芳斋的糕点。
  这糕点自然就是御芳斋在别的地方的分号,不过离了天子脚下,送不到贵人嘴边,只好改了称法,叫作觅芳斋。
  虽然变了名姓,但众人心知肚明,有真宗皇帝的亲笔题名,这家糕点的品味不会差劲。
  布匹铺子的娘子将口中的婉拒咽了回去,一双已经带上细纹的双眸笑得弯弯,“你人来就好,作甚这般客气。”
  她将门打开了些,让许栀和进来坐,又亲自到了后堂,斟了热茶端到许栀和的面前。
  许栀和端着热腾腾的茶水,笑着抬头看她,“我不经事,初次掌了铺子,心中很是无措,今日傍晚遥遥见到娘子,觉得十分亲切,故而收拾完了铺子,就上门拜访来了。”
  她嘴甜,讲话周到,又带了糕点上门,布匹铺子的娘子很愿意听她讲话。
  眼前的姑娘声音虽然甜软,却并不过分腻味,反而多了几分清风入面的清脆。
  “娘子当真言重了。”布匹铺子的娘子含了笑,“我本家姓丁,娘子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丁娘子也使得。”
  许栀和:“丁娘子妆安。”
  丁娘子笑应了这声称呼。
  话头已开,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起来,许栀和拉着丁娘子的衣袖,神色忽然带上几分哀切,“丁娘子有所不知,我本家远在太平州,父亲母亲信了原先的掌柜,被奸人蒙骗,现在看到铺子冷落至此,心中难免酸涩……”
  丁娘子连忙伸手扶她,“娘子这是做什么。”
  顿了顿,她接着补充:“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忙的,许娘子尽管开口便是。”
  许栀和止住了俯身的动作。
  她和丁娘子初次见面,交情尚浅,太过麻烦的事情,肯定帮衬不了。她在心中估算着分寸,半响,迟疑地开口,“出阁时候,家中二老将这间铺子予我,盼我能靠着这间铺子安生立命,现在看到这般景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丁娘子在街上住得时间久,可记得这件铺子当年是何模样?”
  丁娘子被她长长的一段话绕晕了半刻,然后陷入了回忆。
  当年这间铺子啊……那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是何模样?许娘子想知道的,是关于哪个方面的呢?
  丁娘子没有贸然开口,许栀和见她神情,在旁提醒了一句:“比如店中陈设?雕花中梁?”
  这自然不是许县令和吕氏提醒自己的,他们两个无利不往,平时看到她也只当没看到,怎么会好心提醒她铺子营收。
  成婚那天她低头看了眼地契,还以为许县令良心发现,给了她一处应天府的铺子。现在看来,估计是因为地段离得远,营收不高,丢了又舍不得,才给了她。
  丁娘子:“我想起来了,开业那天我和相公也在,旁的不说,店中三张胡桃木的桌椅,一扇墨染斜竹流云屏风,还有彩漆的镇店狮子,看着威风气派……”
  许栀和一时有些缄默,从丁娘子的描述中,许栀和能感受到八年前许家也是对这间铺子充满期待的,后来一日日没落下去,以致于无人问津。
  许栀和暗自记住丁娘子所说,频频点头,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直到星斗升起,窗外声响渐渐离去,许栀和才起身,“家中还有事情需要收拾,等好了,再来与娘子说话。”
  丁娘子十分不舍,将她送到门外。
  两户相邻,许栀和一回来,只见铺中桌椅重新洗刷了一遍,良吉累的四仰八叉,秋儿手捏着抹布,也是有力无气。
  “怎么把自己累成了这样?”许栀和进屋瞧清两人的样子后,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又不急于一时。”
  “我念着姑娘早些回汴京,便央求良吉哥哥帮我挑水,我倒是还好,他大抵真累了。”秋儿脸红扑扑的,只敢偷偷地观察着许栀和的神色。
  许栀和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桌椅,又说不出责备的话音,秋儿为了她的行程考虑,良吉又把秋儿当亲妹妹似的宠着,一来一回,可不就这样了。
  她上前将包袱解开,用帕子擦干了一方桌角。
  良吉缓过神,主动到门口那边躺下了,他夜里守在外间,娘子和秋儿睡在里间也安稳些。
  许栀和收了秋儿的抹布,将从包袱里取出来的衣裳平铺,扶着她坐下。
  见秋儿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许栀和轻咳一声,“好啦,睡吧,明日还有事呢。”
  是麻烦事,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也是件好事儿。
  安置好秋儿,许栀和走在外间桌子前坐下,取出纸笔,准备动笔的时候,忽然起身,从还没坏的茶叶中取出一点放入杯中泡开,然后沿着纸的四角用茶叶水浸湿。
  湿掉的地方不大,又是秋日,一阵晚风后,边角很快就干了,只剩下浅褐色的痕迹。
  许栀和用手卷了卷纸张,外力促使它染上岁月的痕迹。
  等准备工作做完,许栀和在心中默念丁娘子方才所说。
  前几个丁娘子印象深刻,不会出错,后面那些丁娘子有些迟疑,她只略略写过,不敢写的分明。
  等写完,许栀和用将纸放在油灯两边用火微微熏烤。
  墨迹干透,纸沿发黑,倒真像是有些年头的纸张。
  这张纸糊弄掌柜倒是简单,可要瞒过应天府尹,却不太现实。
  许栀和凝神了半响,也没有别的方式,只能将纸张压在了靠窗的桌边,任晚风徐徐,吹散纸张上沾染的茶香。
  翌日一早,许栀和将吹了一夜晚风的纸张重新折好放入衣袖。
  秋儿也起了,她望着许栀和的动作,心里有些慌张。
  姑娘……姑娘要去做什么?
  许栀和心底十分不安定,她希望京兆府尹能不细究这张纸,但未定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此事有一定风险,她没打算带上秋儿。
  要是被揭穿了,就算拿到赔偿,也免不了一通申斥,重则还可能挨板子。
  “留在铺子中,乖乖等我回来。”
  “奴婢不要,”秋儿第一次反抗许栀和的嘱咐,她紧紧攥着她的衣袖,换了称谓,“姑娘,带上我吧。我以后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
  如果连眼前的风雨都经历不了,还谈何将铺子开到汴京城。
  姑娘给她成长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她不用永远在羽翼下。
  许栀和望着她坚定的眼神,顿了顿,点头,“好。”
  她像是宽慰秋儿,又像是宽慰自己,“大不了就挨一顿骂嘛。”
  许栀和梳洗完毕,穿好衣裳,掀开帘子,看见了早早守候在门外的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