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56节
  许栀和本想不惊扰他,见他已经发现了,主动上前两步走到他身边,“写完了?”
  没有,但不急于一时。
  陈允渡:“差不多。”
  许栀和扯了一个蒲团,顺势在他的对面坐下,“方梨和秋儿说要做两个花灯,你既然现在有空,一道画几个灯面?”
  “好,”陈允渡站起身,回头在柜子上翻找,拿了一卷看着不俗的纸过来,“这是先前同窗相赠,用这个做灯面,应当会好看。”
  许栀和好奇地打开,只见细腻雪白,纤薄的纸面上点着细碎的银箔,像是纷纷扬扬的落雪。
  这纸许栀和在书斋见过,一刀数百文不止。
  这一卷一共五张,陈允渡平常练字写字不需要这般精致的纸面,于是一直放着,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将纸面铺开,将润过的毛笔递给许栀和,“娘子请。”
  昨日刘家木坊特意上门送钱,他才知道栀和画一扇纹路,可赚十两白银。
  许栀和接过笔,顿了顿,望着他,“你不画吗?”
  “我只学过些许,不算精通……”陈允渡本想就在旁边帮许栀和研墨添水,对上她的期待目光,让了一步,“那我画一幅?”
  两人对面而坐,各自执了笔。
  许栀和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嫦娥飘逸难画,她怕自己弄巧成拙,没能锦上添花不说,反而将兔子也画坏了。
  画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允渡的进度。
  陈允渡和她写实的笔法截然不同,而是一种很中正的画法,时而工笔勾勒时而按笔渲染。
  正是一幅嫦娥奔月的图——冷月悬于夜空,画中嫦娥衣裳飘荡,披帛于臂弯自然垂落,姿态灵巧。
  明明只能黑墨,却能在他的纸上看出颜色层次变化。
  许栀和望着他专注的神态,没直接开口问:“这叫做‘不算精通’?”
  那什么才算?
  她转过来重新欣赏自己的小兔子,虽然不如他笔下景象开阔,却也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可爱。
  也很好。
  陈允渡这幅画工程量巨大,许栀和有意等等他,随手在桌上拿了一本书。
  书中间夹着一张纸,刚一打开,就自动两边分开,露出其中一张折了三折的纸——写过字的墨迹隐隐约约,许栀和有些好奇,又不敢贸贸然地直接打开。
  她合上了书,单手托腮看着陈允渡的动作。
  约莫半炷香后,陈允渡将笔放在了桌上,“好了。”
  许栀和被太阳晒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站起身走到陈允渡的身边一起观赏,整幅画主次分明,圆月嫦娥为首,接着如丝缕的月光,最后下落,庭院中藻荇交错。
  她十分喜欢,对上陈允渡略显紧张的眼眸,她道:“官人原来骗我。”
  陈允渡立时紧张了起来,“我哪有?”
  他不知道揭榜的感觉如何,但应当不会比现在更紧张了。
  许栀和将压在纸上的镇纸拿开,“如果这叫作不精通,那么我怕是三岁小儿,不会执笔。”
  陈允渡解释:“栀和信我,比起策论,我确实不擅笔墨。”
  许栀和:“……”
  有时候只一个瞬间,许栀和就失去了所有交流的欲望,可是陈允渡的眼眸清澈认真,丝毫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多气人。
  陈允渡见她低头没说话,伸手扯住了她的一截衣袖,动作很轻地晃了晃。
  “……”
  许栀和:“好啦,我之前没提醒你,做花灯的纸面不需要点满全篇,这一幅留在家中裱起来充作装饰,剩下几幅我说你画。”
  陈允渡自然无有不应。
  桂树、嫦娥和宫殿……加上她画的兔子,一共四页纸,刚好用完。
  拿起画好的纸面,许栀和拉着他的手跑到屋外,将前两日劈开的竹皮削成细条,搭建灯架。
  陈允渡怕许栀和的手指再度受伤,主动揽过了这项工作,“这些不算多,我一人足矣,栀和在旁边看着就好。”
  他的动作熟练,许栀和估摸着时间,去厨房找方梨和秋儿要了碗浆糊。
  浆糊制作简单,一碗清水半碗白面,混合均匀后倒入锅中煮沸盛出,便可以用作粘合剂。许栀和端着热乎乎的浆糊走到陈允渡的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搭成框架,又量了量纸面大小,不断修改,最后用竹刷沾了浆糊,涂在竹皮处固定。
  许栀和看得手痒,“你做框架,我来糊纸。”
  陈允渡颔首:“好。”
  两人分工明确,陈允渡有了先前的经验,第二个速度直线上升,许栀和则出师不利,尾部的纸张交叠,厚重一团。
  她思量了片刻,果断拿了刀,将余下的纸裁了。
  其他几个人如法炮制,在里面点上蜡烛,就是一个个精巧的花灯。
  蜡烛不便宜,但许栀和新得了十两银子,颇为大方地让方梨和秋儿上街买了六根红蜡,又让买了些潘楼街上的糕点带回来。
  等夜幕降临,许栀和才将红蜡点燃,门前悬挂两盏,正屋门口悬挂两盏。
  站在门口望着,红通通暖烘烘的两盏灯照亮了门楣,平静又美好。许栀和一想到逛完夜市回来有这样一盏为自己而亮的灯,无端雀跃了很多。
  她将糕饼放在桌上,又拉着方梨帮自己重新梳理的头发……今日忙了一天,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方梨这才注意到她挽发里面的门道,微微动力动脑,就明白了是谁的手笔,一边帮姑娘梳好头发一边在心中琢磨着等下和秋儿说。
  许栀和望着镜中重新梳理合适的头发,伸手在木盒中拿出了一对桂花耳珰戴在耳朵上,回头看着方梨,认真征询她的意见,“好看吗?我好久不戴耳珰,现在看着是不是很突兀?”
  方梨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了,伸手在自家姑娘的腰上挠了挠,压低声音道:“姑娘放心,好看着呢。”
  她还想说,即便姑娘什么也不装点,姑爷依旧会喜欢,很喜欢。
  许栀和偏头躲了躲她,“你惯会哄我。”
  方梨大呼冤枉,“姑娘问我,我如实作答,绝无半字虚言。”
  许栀和笑,方梨扶她起身,“现在出去了吗?”
  “嗯,”许栀和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抹期待,“我走啦!”
  方梨清晰地在自家姑娘身上看出了名为“喜悦”和“期待”的情绪。
  陈允渡等在门外,他今日也换了新衣裳,靛蓝色的长袍,腰封银白,宽袖自然垂落,配合他高高束起的长发,像是话本中斩妖除魔的年轻侠士。
  许栀和望着他的长发,他的生辰在三月,再有两年,才到弱冠年纪,到时候就可以不止一根发带,还可以添上玉冠。
  陈允渡朝她伸手,“都妥当了?”
  “嗯,”许栀和搭在他的掌心,“方梨和秋儿待会儿一道去看看,不过良吉今日一整天没回来,我倒是有点担心。”
  “良吉……”陈允渡想起梅丰羽跟自己说过的传闻,微微顿了顿,“他有分寸。”
  许栀和有些好奇,“你知道?”
  被她这样望着,陈允渡实在没办法拒绝,他在心中与圣贤道歉,然后微微俯身凑到许栀和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许栀和的眼睛一下睁圆了,“原来是这样啊。”
  “嗯,”陈允渡将她的手紧紧扣在自己掌心,“和我很像,比我要难。”
  许栀和正准备说话,听到了他的后半句,“我比他幸运。”
  幸运什么呢?
  栀和主动伸手,山海变坦途。
  许栀和轻咳一声,“也不是啦,我只迈出了很小很小的一步,后来几乎都是你奔我而来。”
  两人并肩穿过马行街,转入汴河大街,一路上灯火明亮,行人络绎,身临此间,嫁娶仿若隔世。
  月华如练,银辉与两旁悬挂的各式彩灯交相辉映,来往老少三两成群,笑语盈盈,或停驻在精致饼食的摊子前,或流连在各式脸谱面前的货郎边,酒楼林立,有文人墨客相会于楼上,品茗赏月,以诗会友。
  许栀和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气,她循着味道望去,只见沿河的小摊边支着棚,里面卖着十文钱一份的桂花汤圆。
  两人走到摊子前坐下,和摊主要了两份桂花汤圆后,一道朝着远处天边望去。
  那里,各色烟花冲天而起,纷纷然如星雨坠落,吸引了一片又一片的叫好声。
  摊主在此摆摊已经有二十三个年头,早已经见怪不怪,将两碗热乎乎的汤圆摆上桌,顺口道:“郎君娘子若是无事,不妨去朱雀门瞧瞧,每年中秋上元,官家都会亲临朱雀门,与民同乐。”
  许栀和眼睛亮了亮,官家?宋仁宗?
  来都来了,看一眼不过分吧?
  “快些吃,”许栀和埋头,“等下我们一道去看看。”
  陈允渡被她身上的热情感染到,“好。”
  一碗汤圆不多,纯属吃个节日氛围,当然也可能是店家深谋远虑,担心饭饱后食客难以品悦其他佳肴,故而量给的不多。
  两人吃完后,循着烟火升腾的方向,走到了朱雀门边。
  最靠近拱桥的位置已经被人团团占了,许栀和和陈允渡只能混在人群中,盼着官家和皇后早些过来。
  在众人的瞩目下,帝后的鸾撵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到了朱雀门附近,两人依次下来,合力共放天灯。
  许栀和的身高虽然不矮,但前面人挤人地站满了,看的也不是特别清晰。
  她踮起脚尖,忽然腰上方突然多了一双手,她整个人被拔地而起。
  许栀和:“!!!”
  她本想回头对陈允渡说不必如此,但上面的空气太好,一眼望去,各式各样的后脑勺。
  原来陈允渡的视角,长这个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做,自己就能变轻了一些,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陈允渡的托举服务。
  朱雀门上,曹皇后惯例扶着孔明灯,让官家点火……这一套流程自她成为大宋皇后,已经做了整整十二遍,如今,正是第十三遍。
  帝后的孔明灯又最好的匠人精心制作,既大又圆,薄如蝉翼,明亮的仿佛第二轮明月。随着这一盏缓缓升空,汴京城其他角落的人仿佛收到了讯号,一盏接着一盏的孔明缓缓升空,夜幕之下,千灯如昼。
  这一刻,属于大宋的歌舞升平变得具象化,盛世之下,东风入律,民熙物阜,国泰民安。
  空中的孔明灯越来越多,许栀和莫名的鼻尖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