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第64节
  父亲冷喝一声:“从今往后,无论
  你有任何计划,都必须先与我禀告。”
  父亲果真动怒了,薛召容却默然不语,因为他知道,与其争辩,实无意义。
  父亲看了他一眼,转而道:“西域近日生乱,你即刻前去,趁机杀了西域首领,然后扶我指派的人上位。我已经安排妥当,你至西域后,自有人与你接应。”
  “又去西域?”薛召容眸光瞬间一冷,“离我与沈支言成婚不过十数日,你命我前往西域,取西域首领性命,再扶你之人上位,你可知这需要多少时间?如此会耽误了我们的婚期。”
  “怎么?你不情愿?”父亲见他面露不满,语气冷了几分,“成婚之事可以缓一缓,但西域之事刻不容缓。我蛰伏多年,为的就是此刻。朝中亦生乱象,皇上无暇顾及,我们趁机拿下西域,会对我们有很大裨益。不过只是成个婚,拖延几日又如何?”
  不过只是成个婚。
  薛召容不禁冷笑:“于父亲而言,你说如何便如何?那你可知推迟婚礼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这需要与对方商议,需尊重对方的意思,并非你一言可定,况且……”
  “别废话。”父亲怒声打断他,“是你的婚事重要,还是西域之事重要?此次若是拿下西域,不仅能给亲王府增长权势,还可以改变命运。既然你们已经订婚,何惧早一日晚一日成婚?”
  “改变命运”四字重重落在薛召容心头,让他一时难言。是啊,他们需要改变命运,方能突破困境,方能不再重蹈覆辙。否则他重活一世,有何意义?
  可是西域之行,凶险难测,他亦无太大把握。但是若真能拿下,确也是一个改变命运的锲机。
  只是他与沈支言婚期将至,怎么能轻易对待。
  他犯了难。
  “我会给你大批人手相助,你务必将我们的人扶上西域首领之位。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哪次任务不是如此。
  他未言语,心中衡量着如何既能拿下西域,又能如期成婚。
  父亲见他开始犹豫,继续道:“你放心,此次你若成功,我可应你一个条件。”
  条件?父亲竟会许给他条件?
  “你不是一直想搬出亲王府吗?若此次事成,成婚后我便允你们搬出亲王府,另立府邸。但你仍须以亲王府为重,不许生旁的心思。”
  父亲终是松口了,这么多年,父亲对他的管控极其严苛,仿佛他一旦脱离视线,便再非亲王府的人。相较兄长薛廷衍享有的自由,父亲近乎病态的约束常令他一度窒息。
  他斟酌许久,终是道:“好,我愿往西域,即刻启程,必以最快的速度取西域首领首级。还望父亲多派些精锐接应,我......想活着回来。”
  他现在怕死了,怕见不到沈支言。
  父亲见他答应,并没有太大反应,好似他的应允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这便是一个上位者的自信,可以把人牢牢掌控在手中。
  父亲嘱咐:“沿途关卡我已打点,此事须绝对保密,除鹤川外不得第三人知晓,包括你那未婚妻。太傅府那边我自会周旋,纵使推迟婚期也断不会让他们退了这门亲事。”
  父亲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另有一事。”他趁机进言,“太师如今朝不保夕,纵使皇上力保也难挽颓势。我想顶替太师职位,待西域功成归来,还望父亲助我一臂之力。”
  太师之位?父亲蹙眉审视他,沉吟良久才道:“皇家正在此事上与我角力。如今你现任翰林院学士,若晋太师,倒可让沈支禹补你的缺,可这并非易事,你且先办好西域之事再说。”
  “太师之位我必须……”
  “时辰不早了,快去收拾。”父亲挥袖打断他的话,“记住为父的交代。”
  父亲不愿多言,他只得应声出了房间。回到自己院中,鹤川迎了上来,紧张地搓着手问:“王爷这次找你又有什么事情?我怎么那么担心呢。”
  他沉声回道:“父亲让我们去趟西域,杀了西域首领,然后助他带过去的人做上西域首领之位。”
  “什么?去杀西域首领?”鹤川惊呼一声,急忙压低了声音道:“这怎么行?你马上就要成婚了,肯定来不及?”
  薛召容未语,鹤川不可置信地问:“你答应了?你答应去西域了?”见他点头,又满是震惊地道:“那你新娘子不要了?那可是你费了老大劲才争取来的,怎么能因为王爷一个安排,给耽误了?”
  薛召容苦笑:“婚事确实很重要,但我有了其他想法,既然能有机会把西域拿下,为何还要把这么好的事情拱手让人?我需要为自己争夺一回,我想沈支言会理解我。”
  鹤川担心极了:“就凭我们两个,怎么能行?那西域是多大的地方,那西域人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薛召容:“去往西域之时,我们分两路而行。我先绕道北境,寻我舅舅相助。西域有一支军队,战力强悍至极,便是皇家人也不敢轻易进犯。若能得到这支西域军队,我们便会多一重保障。而后,联合北境之力,定能绝处逢生,扭转乾坤。”
  鹤川倒吸一口凉气,担忧道:“那我们是否该先告知沈姑娘?毕竟婚期将近,谁又愿意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去冒这般生死未卜的风险?”
  薛召容摇头:“此事机密至极,父亲更是嘱咐,不可让任何人知晓。若是告诉沈支言,她定会为我忧心不已。虽然距成婚不过十数日,然只要我们动作迅捷,未必不能在婚期之前赶回来。”
  鹤川一点信心没有:“赶回来?怎么可能,单单杀了西域首领都是个未知时间,后期再安抚百姓,另立新的西域首领,来来回回少说也得数月。”
  薛召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道:“世事无常,一切皆有可能。父亲说,若此事办成,便允我搬出亲王府。这次我必须奋力一搏,为我和沈支言谋一条平坦之路。”
  鹤川见他如此坚决,连连叹气:“若真能搬出亲王府,于你二人而言,倒也是一件幸事。只是,此去凶多吉少啊。”
  薛召容未说话,他又何尝不知。但这是他登上山顶的最快一步。
  二人收拾妥当,正欲出府,孰料迎面撞上了薛廷衍。
  鹤川蓦地僵住,薛廷衍……他怎么被放出来了?
  第46章 第46章二皇子。
  薛廷衍被囚禁在皇宫一事,薛召容知晓父亲迟早会设法将他救出,只是未曾料到竟这般迅速。况且岳名堂一事尚未解决,皇家怎会轻易放人?
  三人骤然驻足。薛廷衍望见薛召容时,眸中情绪翻涌,晦暗难辨。薛召容亦微微眯起眼眸,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薛廷衍忽地低笑一声:“二弟见为兄归来,怎的这般神色?莫非不欢喜?”
  薛召容默然。薛廷衍踱步上前,玄色衣袂扫过青石地面:“听
  闻你使手段截了婚事,倒有几分能耐。”
  他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寒霜:“横竖都是自家兄弟,为兄早就说过谁娶都一样。既然你如此心急,便成全你罢。”
  这话里淬着的冷意,薛召容如何听不出?他心中苦笑,不欲多言,转身便走,随之抬袖一挥,一枚飞镖“嗖”地一声从薛廷衍的脸颊擦过,薛廷衍面上一疼,不禁“嘶”了一声。
  薛召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一句:“送你的贺礼,有毒,记得尽快找大夫。”
  “你……”薛廷衍捂着脸,气得咬牙,急忙跑进屋里找父亲告状。
  薛召容与鹤川一路往自己院里走,鹤川低声道:“此事蹊跷,皇家素来咬住亲王府不放,纵使王爷手眼通天,也不该这般轻易放人。何况岳名堂那边还未有半点动静。”
  薛召容眸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佛珠:“只怕我们离京这些时日,他又生事端。你多遣些人手,自亲王府至太傅府沿途布防,尤其太傅府附近,多派人守着,再找个身手敏捷的暗中保护沈支言。”
  鹤川:“公子是怕大公子再搅婚事?可纳征的礼已过,便是板上钉钉。纵使他再闹,太傅府也断不会反复。”
  “太傅府自然不会改弦更张。”薛召容叹口气,“可薛廷衍就未必了。眼下我分身乏术,唯有先防着他。另外,速去寻沈支禹回来。我离开这么久,翰林院那边定然会暴露,父亲虽能周旋一二,但翰林院不能无人管理。找回沈支禹,可暗中让他暂代职务,待我回京后再作计划。”
  “严河那边也需安排心腹盯着,若寻到人,先藏匿起来,待我亲自处置。”
  鹤川领命,抬眼却见薛召容面色苍白,眼底隐有忧色。他心下暗叹,公子这般如履薄冰,不过是为谋个安稳将来。
  这世道,终究是逼得人步步为营。
  ——
  自薛召容离府后,沈知言这一夜辗转难眠。锦衾绣枕间,那人身影挥之不去,竟似刻进了骨血里。
  白日街市上的一幕犹在眼前,薛召容执起他的手,指尖温热,在琳琅玉器间细细为他挑选。那时他抬眸望来,眼尾含笑,竟教她心口发烫,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原来被珍视的滋味这般好。
  她将脸埋进枕间,暗恼从前自己冷心冷性,不知辜负了多少温柔。如今想来,那人虽处境艰难,却始终在为他们谋一个将来。
  她这般想着,心头又酸又软,竟比那陈年梅子酒还教人醺然。
  三更鼓过,她才朦胧睡去。梦里尽是薛召容的模样。在她的梦里,他不再是昔日冷眼索债的债主,而是站在春光里,眉目含情地望着她笑。那些旧时噩梦再不曾来扰,唯有这一张温柔面孔,在梦深处反复描摹。
  他本就是温润的性子,只是被命运磋磨得裹了层冰壳。如今好了,终于能做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薛召容,不必再压抑半分情意。
  被暖意浸润的人,恰似三月里的春风,而他现在,就是她心尖上那缕最温柔的暖风,吹得心湖泛漾开了水波。
  她开始憧憬他们成婚以后的生活,想着日后一定要待他极好,她要把前世今生欠下的柔情,都加倍补给他。
  翌日清晨,母亲祭祖归来,当即拉着她上街采买婚仪用品。长街上,母亲逢人便道自家孩儿要成亲了,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喜气。在她看来,能嫁得这般将女儿放在心尖上疼的郎君,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沈知言眼角眉梢都染着喜色,整颗心像是乘着春风飘了起来。母亲恨不能将整条街的珍宝都搬回府中,连压箱底的青瓷古玩都翻了出来,一件件擦拭干净添进嫁妆单子。
  府里请来的嬷嬷们围着沈知言忙前忙后,这个教她婚仪规矩,那个替她试穿喜服。茜色罗衫换了七八套,珠钗步摇摆了满案。
  杏儿带着小丫鬟们变着花样为她梳妆,云髻峨峨,金钿灼灼,铜镜里映出张含羞带喜的芙蓉面。
  从晨光熹微忙到暮色四合,整个府邸都浸在喜气里。下人们穿梭往来,脸上都挂着笑。
  父亲更是畅快,听闻严太师受不住百官弹劾,昨夜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后,连饮了三盏酒。
  满朝文武联名上奏,百姓亦高呼严惩奸臣,纵是皇上想保,也保不住他这颗项上人头。最后严太师扛不住重压,自尽于狱中。
  太师之位一空,朝中各方势力便都蠢蠢欲动起来。六部尚书、各部侍郎,哪个不是眼热这个位子?毕竟这可是位列三公的要职。
  清晨,沈知言早早便坐在廊下整理书册。一摞摞泛着墨香的典籍铺了满地,她细细拣选着哪些该带去夫家,哪些暂且留在府中。指尖抚过书页时,总忍不住朝院门处张望,可那抹熟悉的身影始终未曾出现。
  前日分别时,薛召容分明说过昨日会来寻她。可她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今早天未亮她就醒了,想着那人或许会踏着朝露而来,与她细说严太师伏诛的喜讯。谁知日头渐高,院中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书页的沙沙声。
  及至午膳时分,江义沅姐姐突然过来,面带喜色地道:“二皇子扣押了大理寺卿后,现在暂掌大理寺。他寻得当日窃取许莹姑娘钱袋的黑衣男子,且有意携此人前来与我们相见。”
  “此外,那制作虎纹纽扣之处,我已经查明,乃是一家专营器皿打造的铺子。此铺在京城之中声名显赫,分店众多,所制器物,或为气运的兆,或为宝剑利刃,远销各地。然此铺本不制纽扣,近日却有一人前来,定制一批标志之物,遂设计此虎头纽扣,或为便于组织识别。问及店家,店家说不知定制者来历,只知其为京城人士,身形高大挺拔。”
  沈支言闻言,眉头微蹙,忆起东街巷口所见的男子,与店家描述的竟有几分相似。她心中暗忖,莫非此人便是二皇子身边那位神秘男子?
  沈支言心念一动,欲约二皇子一见,以指认此人。她与江义沅说及此事,江义沅觉得可行,便让她大哥江砚深前去邀约二皇子。
  约期既定,沈支言又寻得那小男孩,遣人暗中相随,至约定地点。
  今日二皇子神采飞扬,着一袭白色锦衣,看起来温润又矜贵。他见到人后,目光先落于沈支言身上。沈支言打量他,依旧觉得他与薛召容长得像。
  二皇子不仅携了盗贼过来,身后依旧跟着那位高大男子。那男子沉默寡言,始终随行。沈支言愈发觉得他与巷口所见那男子相似。
  众人入雅间坐定,沈支言与江义沅向二皇子行礼。江义沅见那盗贼,眉头紧锁,忆起东街交手之事,对其眉眼记忆犹新。
  她问那盗贼:“你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在街上公然盗窃?”
  那盗贼目光闪躲,似见众人而紧张,良久,方道:“我偷东西,并未受任何人指使,只是缺钱买酒罢了。”
  “偷钱买酒?”江义沅不信,又问:“那你这一身本事,是何人所授?你的武功不差,岂是寻常百姓?”
  盗贼回道:“我确非寻常百姓,曾做过杀手为人卖命。后来洗手不干了,回乡下种地,结果种地无成,温饱难继,便到京城谋生,后来心生歹念,开始偷窃。那日,我见那姑娘只身一人,便偷了她的钱袋。”
  江义沅又问:“你当真只是偷了她的钱袋这么简单?你之前可否与她认识?”
  盗贼摇头道:“我不认识她,只是随手在街上偷东西,便偷到了她的。”
  江义沅又道:“那你可知这姑娘如今已经去世了?”
  盗贼闻言,面上似有震惊之色,然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二皇子。